征服,駕馭
封城這幾日都在傳揚著一個消息,那個不學無術的九宮主又在鬧騰了,這一次不是鬧騰吃喝玩樂,而是在郊野四處溜達,也不知道在尋覓什麽。
封城中人也不在意,反正這個九宮主就是個笑話,不過給大家又平添一筆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嵐顏坐在地上,沮喪地扯了根草,隨意蹂躪著。七天了,整整七天他都在田野郊外遊蕩,別說“火浪馬”,就是驢也沒見著一頭。
哪個該死的報信說這裏曾經有“火浪馬”的蹤跡的?他蹲了七天了,連家都不敢回,覺都不敢睡,他的身上都快發臭了,也沒蹲到根馬毛出來。
明天就是城主的壽誕了,他如果今天還找不到那馬,就隻能放棄了,某人悲哀地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
站起身,他拍拍身上的泥土,長長地歎了口氣,衝著一旁陪同守候的下人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
他已經失去信心了,反正這麽多年以來,他一事無成,做什麽都不行,就如同那些下人的眼神一樣,輕蔑的毫不掩飾。
當他的話說出口,幾名追隨的下人立即開始收拾那些捕馬的器具,留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無人問津。
嵐顏遙望著天邊,已是中午過後,難得的冬日暖陽打在臉上,有些刺眼,卻不覺溫暖,反而是寒意更濃,再過這半日到了黃昏,城主的壽誕慶典就要開始了。
金色的陽光,金色的雲霞,金色的……火!
他眯起眼睛,確認般地仔細望著。
是火,一團小小的火焰,移動的火焰。
荒野上著火?這是嵐顏的第一反應,但是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別說荒原上不可能突然起火,即便有,也不會有如此快的移動速度。
當那團火越來越近,他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匹馬,一匹白色的馬,在遠處與風景交融時,無法看清馬身,隻能看到四蹄上火焰一般的鬃毛,就像是滾滾而來的火團。
“‘火浪馬’!”這個想法瞬間撲入,他大喊著,朝著馬匹衝來的方向衝了出去。
遠處的馬兒正自由奔放地在荒原上跑著,忽然蹦出一個灰撲撲的人,銅鈴似的馬眼一凜,蹄子不由自主地收了。
眼前的髒兮兮的人,小不點似的,一頭亂草般的頭發,真是踩上去都嫌髒蹄子。
“我終於找到你了。”嵐顏發出一聲歡呼,張開雙臂,猛衝。
那馬兒一驚,速度再度緩了緩。
就在它遲疑的瞬間,那個小人影居然揪住了它的鬃毛,一躍而上騎在了馬背上,一雙小手死死地揪住馬背上漂亮的鬃毛。
“火浪馬”是荒原上最高貴的馬匹,充滿了靈性,一向自由而睥睨眾野物,突然被這麽一個耗子似的東西爬上了身體,還被騎在身上,這讓它簡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四蹄撒開,炎浪四起,馬兒如風一樣飛奔起來,它要將這個冒犯它的東西甩下去!
“少爺!”
“九少爺!”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那雪白的馬兒,帶著背上的小東西,瞬間遠去,不大會功夫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嵐顏的動作都是出自於下意識,當他爬上馬背,當那風聲呼呼地刮過耳邊,眼前的風景如電閃而過的時候,他才開始感到害怕。
太快了,快的那風吹在臉上,他都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太顛了,沒有馬鞍的馬背,顛的他屁股生疼,而且這馬兒的毛實在是太順滑了,順滑的讓他屁股才挨著,就滑開了。
所有的力量,都在兩隻手上,死死地揪著馬兒頸項間的毛,不敢撒開。
掉下去他會死的,不摔死也會被踩死,他絕不能被顛下去!
揪的越緊,馬兒越疼,跑的也越快,跳的也越猛。
而他顛的越慘,抓的也越用力,一人一馬間無形著展開了一場持久的較量。
它奔。他揪!
它跳。他揪!
它立。他揪!
小小的人,勝在瘦弱,兩隻手的力量完全能夠支撐住他自己,身體左右滑動,上下跳動,他依然死死地攥著掌心。
他的身體忽然一偏,從馬背上滑了下來,側掛在馬兒左側。
“啊!”一聲驚呼,才出口就被風灌了回去,還險些嗆著自己。身體就像一幅掛在牆上隻剩了一個釘子的畫,左搖右晃,右搖左晃,幾次險險掉了下來。
他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中一把白毛,原來他揪的太緊,竟然生生把馬頸上的一片毛拔了下來。
馬兒吃痛,整個身體彈跳了起來,縱躍著。
他也隨著馬兒跳動的身體跳動著,上下顛簸,眼見著右手也越來越鬆,眼前飄過一縷縷的白色馬毛,兩隻小短腿上下不斷蹬著,想要爬上馬背。
狠狠地一伸手,左手終於再度攀上馬背,在右手完全脫離的瞬間,再度揪住了一縷鬃毛。
馬更疼了,跳的也更加猛烈起來,為了捍衛自己可憐生命的嵐顏,也更加努力地揪。
於是……
左手,右手,左手,右手。
無數次交替過後,嵐顏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沒處下手了!
整個脖子處的毛,都被他拽了一圈,原先一匹駿馬,如今看上去,豎著一排,橫著一圈,已經完全禿了。
“封城”最為傳奇的烈馬,荒原上最駿美的驕傲,以飄逸和矯健著稱的“火浪馬”此刻看上去,猶如一匹禿驢般。
一隻手揪著皮,嵐顏依然在努力,此刻的他身上原本如雨一樣落下的汗水,早在寒風中被吹了幹,身體如破麻袋一樣掛著。
他不能鬆手,決不能!
這是他第一次能為千寒哥哥做些事,他要證明,他不是一無是處的,他不要那些人嘲笑千寒哥哥照顧的是一個白癡殘廢。
不撒手,死也不撒!
千寒哥,你等著,嵐顏一定會把這馬兒帶到城主爹爹麵前,討一個歡喜的讚美,讓城主爹爹不再為難你。
他咬著唇,雙腿一個用力,竟然反著盤上了馬脖子,變成了腳朝馬頭臉朝馬屁的方向,那雙手也開始努力朝著馬背的方向揪著。
這裏還有毛,他就不相信,他把它全部的毛都拔光了,它還能一直堅持地跑跳著。
馬背的顛簸,頂著他的胃,他的胸口,呼吸也困難,胃裏也在翻攪。他的眼前,從開始的景色電閃到後來的眼冒金星,這個時候已經是完全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就算它把他顛下去,他還能揪著馬尾巴,某人心裏如是想著。
想是這麽想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達了極致,隻怕再一會,他就要被甩下馬背了。
手已經麻了,幾乎沒有了任何感覺,他無法判定自己究竟是抓住了還是沒抓住。
“反正都是死,我死也要拉你一起!”倔強衝上心頭的嵐顏,突然泛起了一陣怒意,伴隨著殺氣,他一口咬上了馬背處被他揪禿了毛的地方,手指艱難地夠著靴口,一把抽出了插在靴口的匕首。
這是自從上次被依泠月的手下欺負後,他私藏在身上防身之用的,卻沒想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血腥氣彌漫進口中,有馬的,也有開始她咬破自己嘴唇的,一人一馬的血互相滲透著。
一旦他若是支撐不住了,他就下手殺了它,他不要別人說他連一匹馬都製服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馬蹄的速度忽然慢了,耳邊呼呼的風聲也消失了,打在臉上的飛沙走石也不見了,那顛簸的他想吐的起伏也在漸漸平息。
嵐顏艱難地睜開眼睛,發覺一切都靜止了,隻有清風吹過耳畔,溫柔無比。他想動,卻完全動不了,就像被數十個人海扁了一頓,所有的骨頭都錯位般,唯一能動的眼皮,也沉重地快要抬不起來了。
身體,如一個爛麻袋,慢慢地從馬背上滑下。
不要,我不要下去!
不要,我下去了,馬兒就跑了!
千寒哥哥,千寒哥哥……
無數聲音在心頭咆哮著,可他一個字也喊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滑下,跌落在地。
震動襲來,帶走了他最後一絲神智,嵐顏徹底陷入了黑暗中。
昏迷中,依稀有一個溫暖而濕潤的東西舔舐著他的臉,周身也被暖暖的氣息包裹,好軟,好舒服。
是誰?
是誰?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