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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金玉良言(十三)

  鴻信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太師也不曾如此疾言厲色,何況是被有好感的女子如此評價,他不知她這半年並非定居在此,幾乎每日輾轉於不同的地方,對很多事比看層層奏章粉飾太平的他還清楚,下意識辯駁,「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你能平平安安。 」


  「請殿下恕我出言無狀,試問殿下知道賑災糧有多少?運了多少過來?從何處調度?落實到百姓又剩多少?天寒地凍,遮風棚建得如何?司天監可推衍出何時落今年第一場雪?能否在下雪前把百姓都安置妥當?殿下隨行的官員,有多少是真辦實事?多少又是想渾水摸魚,趁機筆橫財?」


  她口齒清晰,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最後問:「萬一真有了民變,殿下有考慮過如何應對嗎?」


  「放肆!」


  輕樂起身跪下,「若真逢亂世,誰又能護得住誰。」


  一語驚醒,鴻信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扶起輕樂,「今日我先行告辭了。」


  輕樂順勢起身,「殿下可還記得我當初的預言。」


  日沉月落,劍指北帝,朝更興替,人間血祭。


  十六個字,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臨安王出海后前兩個月還有書信,而後至今杳無音訊,雖然父王堅信他還會回來,他心裡卻知道溫玥這關怕是難過了。


  如果說方才之前才還有輕視之心,以為這神女是薩江王隨意找人替代,現在他已經完全改觀了,父王會那樣認為是因為他從沒見過輕樂,她舉手投足皆和尋常女子不同,絕不僅僅是個替代品而已。


  她的預言,恐怕真的會成真。


  日沉月落,日當然是指當今聖上,月恐怕就是溫玥了,溫玥命格亦指向北,當初輕樂便言他此去凶多吉少……


  可為什麼朝更興替,人間會有浩劫?


  父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是太子,到時即位名正言順,最大的威脅也已經解除,還有什麼理由大動干戈?

  難道就是此時的天災引起的嗎?

  預言只有他一人聽到,當初是無心,現在是有意,他沒打算再讓其他人知曉,沒有任何人會歡迎一個即位就帶來血腥的帝王,幸好提前預知此事,只要他好好安撫民眾,熬過今冬,明年開春一切都塵埃落定。


  他思緒轉了又轉,輕樂見他不回話,索性接著說:「去年我曾說過,臨安王此去兇險異常,九死一生,您可還記得?」


  她突然用了敬語,鴻信點點頭,心中冒出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喃喃道:「你是說他有可能還活著?」


  「凡人豈有算盡天道的可能,事無絕對,人常言命中注定,但一個人的天運其實後期也有可能改變的,否則若算出將來不得好死者必然更加變本加厲,而若他改過向善,氣運漸變,福雖未至,禍已遠離。」


  鴻信想到方才在市集她的那番言論,原來並不是如他所想,是她隨口胡諂,天災連連,若民心不穩,**更是難防。


  輕樂接著說:「近日聽往來商賈、小販、流民口口相傳,皆指向沿海動亂,若是臨安王尚在人世,可能會有他的消息。」


  「可我們已經探聽了很久,一直都沒有任何訊息。」


  「如果臨安王真是在倭寇手中遇難,倭人心狠手辣,手段歹毒,必會拿其大做文章,可這一年都毫無動靜,說不定臨安王只是暫時沒有法子與我們聯絡,聽聞他武藝高強,驍勇善戰,您與他是親兄弟,該最為了解他,您覺得他能否抓住那一線生機。」


  與他不同,溫玥因為從小不受父王喜愛,生性活潑好動,十四歲便隨其舅父出入沙場,兩年後已經是一名敢單槍匹馬殺入敵軍的勇將,那一戰聽說他氣勢如虹,以一人之力殺得敵軍潰不成軍,雖然最後被帶回時因脫力暈倒,渾身傷痕纍纍,但不妨礙他一戰成名,從此父王終於對他另眼相看,而對他的勇猛民間卻一直流傳此皇子有勇無謀,否則堂堂一個皇子怎麼會毫不惜命以身犯險。


  溫玥夠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樣的人會悄無聲息死在海上嗎?


  鴻信這一年來總算有些城府,聽得多,說得少,下邊人為了揣測上意,自然越說越多,說得多漏洞越多,此時他不知不覺流露出這個習慣,輕樂好些問題他都沒顧上回答。


  輕樂雖然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但說到底兩人並不是深交,今日這番話為民她必須說,就算被責怪她也做好了承擔的決心。


  曾經她以為祭司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無情無愛的神女,能預言卻不能干預任何預言,讓她不要站任何立場,因為心神一旦受影響,預言可能會出錯,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會深陷其中,而這半年來她四下遊歷,漸漸明白祭司的良苦用心,她不是不能愛,恰恰相反,她必須做到大愛,一視同仁,不區分大梁還是薩江,王孫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天道無私,她順天道而行已是千難萬險,想逆天改命,怕是耗盡心血也不得其法。


  「我今日多言一句只為提醒殿下,事無絕對,想算無遺策就必須提前做好出現任何可能的準備,您時間不多,不要再耽擱了。」


  鴻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當真不願與我回京,我可以立……」


  「殿下慎言。」輕樂打斷他,「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待他離開,古麗爾才問:「您膽子太大了,剛才那番話一說出來,我都捏了把冷汗,萬一觸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您提醒太子慎言,自己卻忘記了嗎?」


  「慎言不是不言。」輕樂重新坐回原處,整理自己的銅錢,「我自有分寸。」


  古麗爾擔憂地看著她,輕樂認真的擦拭著銅錢,心無旁騖的樣子看得久了,讓她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她就真的像個神女一般,言談舉止都帶著令人信服的神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也能靜坐一下午參悟天道,能一宿不睡抄祭詞,能和祭司閑談一整天,記憶中聖姑的模樣似乎漸漸被輕樂被代替了。


  兩年前她還對著調皮嬉笑的輕樂犯愁,怕她當不好神女,連輕樂自己都會時常懷疑一下身份,可僅僅兩年的時間,她就已經看不懂她的所做所為,更別說看透她的想法,她們自小一同長大,但古麗爾現在每一天都能感受得到,兩人儘管還呆在一處,卻是漸行漸遠了。


  神女有使命和責任,神女必須凡心不動,那是不是代表,她在神女的眼中也早已從玩伴變成了叫得出名字的路人,想到這,她突然心生迷茫,輕樂是神女,可她還是輕樂嗎?

  三個月後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寒冬終於熬了過去,所有的人精神為之一振,可又聽聞沿海打仗開始徵兵了。


  倭寇兩年前就虎視眈眈,海軍專門訓練了兩年,可竟然一擊即潰,讓倭人輕易就佔了沿海三省中的兩省,只剩興東還有將領在堅守,可倭人來勢洶洶,一封又一封的加急軍報遞迴朝中。


  李元階要鎮守西北且不熟悉水戰,這種時刻連皇帝都被驚動,連著上了兩天的早朝,可還是選不出一個像樣的將領來。


  「要是溫玥在就好了。」


  鴻信站在朝堂之下,不敢多言,沿海總督在戰前連夜就逃跑了,后查出三省特大貪污受賄案,其中有好幾位都是他手底下親信結交過的人,現在戰事緊急,只好將這些暫且壓下,否則怕是朝綱大動,但壓下不表示不追究,這一關怕是很難過了。


  眼前就算想將功折過也不成,他養在深宮,遊獵武藝有所涉獵卻非強項,聽到父王強撐著病體念叨溫玥,他心裡百感交集。


  三天後,前線傳來第一場捷報,同時帶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在倭人的領中,現一人疑似臨安王。


  「這絕不可能!」鴻信話一出口立刻下意識看了皇帝一眼,這才收斂心神,「是誰看見了?帶他上來回話。」


  「張將軍在前線抽不開身,他讓末將帶了畫像前來。」


  王公公立刻說:「還不快呈上來。」


  鴻信站在下方僅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態,就知道畫像上的人**不離十,正是他的三弟臨安王了,輕樂說的話果然應驗了。


  他冷靜下來,沉著地細細問了當時的情況,應對得體,最後才說:「此事真偽尚有待查證,你先退下,切記不可將此事宣揚出去。」


  等摒退左右,他才對皇帝說:「父王,您千萬保重龍體,依三弟的性子,就算被倭人所擒,也絕對不會為他們效命,兒臣聽聞,倭人有邪術能控制人的行為,此事讓別人去都不妥,兒臣請父王下旨,令兒臣前去查探。」


  皇帝不置可否,良久才揮了揮手,「孤有些乏了,明日再議。」


  兩軍交戰,最忌動搖軍心,倭人狡詐,故以形貌相似者意圖打擊我軍士氣,其心可誅,眾將士聽令,今誓必手刃倭人,為王爺雪恨,為父老鄉親報仇,殺!

  「父王,請您收回成命。」


  「殿下,聖旨既下,豈同兒戲,軍令已出,此事萬無更改,您在這跪了一宿,快回去休息吧。」


  「王公公,父王還是不肯見我嗎?」


  「唉。」王公公搖了搖頭,「聖上亦是一晚輾轉難安,您顧念兄弟之情,也該理解聖上父子之情才是,聖上做這個決定,比任何人都痛心啊,您想想,這種時候,聖上怎麼會見您呢?」


  「是我不能為父王分憂。」


  王公公長嘆了一口氣,「您有這份兄弟之情,想必聖上也寬慰少許。」


  初春的風還帶著些寒意,鴻信跪了一晚,瑟縮了一下,皇帝的父子之情,皇子間的兄弟之情,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輕樂折了根柳枝放入江中,「聖上能打下大梁的江山,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古麗爾:「虎毒不食子,連親兒子都捨得犧牲,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他甚至都不讓人去確認一下就直接下了格殺令。」


  「一旦派人確認,再公布不是王爺難保不會有人置疑,軍情緊急,沒有這份決斷力,也不用站上戰場了。」


  「您也認可聖上的做法?若是臨安王聽到消息,可不知會如何傷心難過呢。」


  「他若還清醒卻助倭人侵略大梁,此時的決定便半點錯誤也沒有。」輕樂平靜地說:「他若意識全無,便也不知道這份痛苦了,怕只怕……」


  怕只怕這是倭人的圈套,臨安王未死,當初的預言便有了另一種解釋,事情似乎正在往最壞的方向前進,她,能做些什麼?又該如何做?

  古麗爾聽她話說了一半就呆去了,忍不住問:「您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覺得太子是正統?」


  「恩?」


  「兩位皇子之間,您似乎選擇了太子。」


  輕樂莞爾,「你覺得太子以後會是個好皇帝嗎?」


  「比起傳聞中的臨安王,太子性格寬厚一些,皇帝征戰這麼多年,確實該休養生息了。」


  「你是薩江人,若是大梁長期動蕩不安,對西北鞭必然長莫及,薩江有可能就此再恢復自由,這樣,你還覺得太子做皇帝比較好嗎?」


  古麗爾一愣,良久才說:「我不是王,我只是一個普通丫頭,部落的事我管不著,但眼前的尋常百姓是無辜的,無論族人還是梁人,都希望能過上和平沒有戰亂的日子。」


  「梁皇帝也曾宣稱一統天下后,再無征戰。」


  「那是什麼時候?為了完成他的野心,老百姓的死活就不管不顧了嗎?」古麗爾瞬間推翻前話,「聽聞臨安王好戰,他登基后必然又是這種結果,這麼想想,大梁皇帝下格殺令還算做了件好事。」


  「不覺得他可憐了?」


  古麗爾支吾了會,「他可憐,百姓更可憐。」


  輕樂不再言語,臨安王不過也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人,他是能犧牲的人,同樣也是要被救的百姓,眾生平等,一視同仁。


  可她還是晚了一步,再次聽聞關於臨安王的消息時,是百姓傳聞臨安王帶著長生藥歸來的喜訊。


  「這不可能。」輕樂吃驚地望向祭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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