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子虛烏有(十三)
「謝謝謝謝,好人有好報,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姑娘,將來肯定有福報啊,不對不對,哪用得著將來,就是現在也是吉人天相,有貴人相助,萬事逢凶化吉……」
沈醫生追捧了一路,符音則默不作聲,高深莫測笑了一路,心說果然吃這一碗飯的,一張嘴存心要捧人,脾氣再差的人也沒了脾氣。
「沈老醫生……」
「別別別,你可別再這麼叫我了,我都金盆洗手不幹這行了,剛才還在警局裡還簽了字,你要不嫌棄,叫我一聲沈老頭就行。」
符音點點頭,「咳,您在裡面沒受什麼委屈吧?」
沈老頭連邊擺手,「哪能啊,警察同志哪會為難我們這些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都是些誤會、誤會,說清楚了自然就沒事了。」
符音說:「倒是我多管閑事了。」
「哎呦,話可不能這麼說。」沈老頭慷慨激昂,「有關係好辦事,本來我就沒什麼事,你來了事情提前解決,讓我一把老骨頭不用在裡面受凍,皆大歡喜。我孤家寡人一個,難得還有年輕後生肯為我費心,替我說句公道話,可見天底下還是好心人多啊。」
老滑頭!
繞來繞去,就是不肯承認符音幫了他一把。
對付無賴只能比他們更無賴,不要臉這回事,符音也駕輕就熟了,「您太客氣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其實是有事請您幫忙才聽說您被他們帶走的事,現在既然您沒事了,那我還得麻煩您了。」
沈老頭一雙眼睛在符音身上走了一圈,裝瘋賣傻,「我一臭老頭,除了嘴碎了點,愛找人嘮點磕,說說家常,實在是一無是處,只怕幫人不成反而壞事,你看,這一不小心,還引禍上身了。」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嘴欠啊。
符音心裡嘀咕,嘴上可一點餘地不留,「這哪能是『禍』?您也說了,只要是誤會,解釋解釋,總有說清楚的一天,再者,您都還沒問我是什麼事,怎麼就知道幫不上忙呢?」
真是難纏的丫頭。
沈老頭搖搖頭,從荷包里掏出一把鑰匙,順帶帶出一支皺巴巴的煙,把鑰匙遞給符音,指使道:「開門。」
他說這話時收斂了態度,再沒有那種猥瑣狼狽的感覺,目光里流露出老年人特有的精明,劃了根火柴點完煙,手一擺,火苗熄滅,揚了揚頭,「去啊,想做生意進門談,只有一點,醜話說在前頭,做生意不講人情的,頂多收你個友情價。」
符音知道他這是鬆了口,也不枉大晚上把這人撈出來,陳志那邊她打了個馬虎眼,幸好他被姚菲的事搞得精疲力盡,暫時還真顧不上這老頭。
她打開門,屋裡黑燈瞎火,空氣都是冷冰冰的,沈老頭在她身後進屋,打開燈就撲向他的太師椅,不忘把電熱器打開,符音打量了一圈,沒發現玲瓏。
「說吧,什麼事?」
符音再次坐到了他對面,「其實還是有關姚菲的事,她真的沒懷孕嗎?」
「天知道,我又沒給她檢查。」
「……她不是說到你這打胎嗎?」
「你看我這裡具備打胎的條件嗎?」老頭指點江山似的指了指屋子,「我這原來就是個小診所,感冒發燒,蚊咬蟲叮,賣點葯而已,掛針的時候都少,打胎?等著被人打嗎?」
符音結合實際境況,覺得他說得有理,不用說,打胎的話肯定也是姚菲故意騙陳志的了,「那她怎麼就找您算起命來了?」
「兼職啊。」沈老頭一臉理所當然,「開這麼個診所,也就方便方便街坊鄰居,還真不夠養活人的,不過做生意也是講原則的,你再這麼問下去,涉及到客人的隱私,我可答不了。」
符音還是第一次見這麼「講原則」的騙子,問:「那你能幫我再把她勸回來嗎?」
她也不明白姚菲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好騙,要說她自己現在接觸得多,對牛鬼蛇神還抱著一份敬畏之心,可怎麼聽這老頭講話,都覺得不靠譜,大概真是第一印象比較重要,沈老頭身上「老神棍」的氣質實在太強了。
「那可不行。」沈老頭把煙蒂按在煙灰缸里,「收錢辦事,我收了別人錢把事情辦完了,再收你的錢把事情辦回去,這麼做生意是會砸招牌的。」
符音挑眉,「老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您做這事都不怕將來有報應了,還怕砸招牌?」
「報應?小姑娘原來也封建迷信啊?」
「……」
符音沒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
沈老頭說:「其實不是我不願意幫你,有錢誰不想掙呢?不過我們這生意最忌反覆無常,我昨兒說人八字不合,明兒改口天生一對,就算我自倒招牌,別人也不肯信啊。」
符音嘆氣,「那我只得把真相和盤托出,姚菲肯信你還是信我,讓她自己選擇好了,我至少問心無愧。」
她說著站起身,沈老頭叫住她,「什麼真相?你打算對她說什麼?」
「我嘴笨,不像老先生您,白的能說成黑的,黑的能講成白的,只能實事求是,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了。」符音故意拖長了聲音,「什麼父母從中作梗,有人收錢辦事……」
「你回來,回來。」沈老頭急了,「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才告訴你的,你怎麼能出賣人呢?再何況,我沒說過是誰出的錢,你可別憑空臆造。」
「啊?」符音轉過身,卻並不坐回去,「那是我著急說錯話了。這麼說,我只能對她說,不知道是誰非要拆散他們,花錢請你說那些話的。還得多謝您提醒我,雖然說錯話不犯法,但常言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做人還是謹言慎行些好。」
她夾槍帶棒一番話說完,沈老頭親自把她按回座位,在口袋裡摸了半天,大概身上真摸不出煙了,喪氣地垂下頭,「我可算看出來了,你就是成心來找我麻煩的。」
「對不起。」符音讓自己顯得真誠一些,「其實陳志帶您回警局,也是因為我多了一句嘴。」
「呵。」沈老頭看了她一眼,「就算你不說,他是個條子,查到這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你也別放在心上了,做我們這行,哪個還不是經常……咳,扯遠了,我看你和他們也不是很熟,這麼上心幹什麼?他們自己都沒人找過來。」
「我……」
不知道事實如何也就罷了,知道了還怎麼袖手旁觀。
符音不答反問:「您看起來也不是為了錢什麼都願意做的人,趨利避害,陳志的身份背景您不可能一點也不了解,為什麼還是接了那單生意?」
「這話問得好。」沈老頭給她倒了杯熱水,「小姑娘有點看相的慧根,還能發現我不是個大惡之人。」
「我叫符音。」
「小音吶,我問你,你覺得他們倆適合在一起嗎?」
符音一愣,「他們感情挺不錯的。」
「感情不錯。」沈老頭重複了一遍,「其實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出來,我說的話只不過是根導火索,他們真正的問題,壓根不在我這裡。家庭的阻力,想法的差異,兩人互相還不夠成熟信任,沒有排除萬難也要在一起的決心,所以才由得別人三兩句話就翻臉,吵鬧。」
符音承認,就她這兩天所見,感覺他倆在一起的問題確實挺多,但感情上的事,外人誰也插不上嘴,她斟詞酌句,「兩個人在一起,當然會有衝突矛盾,關鍵是看他們如何去解決,我並不認同你們這種人為製造困難的做法。」
「但這也是最快檢驗的方法,問題出來了,他們解決的方式你也看到了。」沈老頭和氣地說:「做決定的終究還是他們自己。」
「決定得基於知情的前提。」符音搖頭,「不全面的信息會導致絕然不同的選擇,你們現在是在誤導姚菲,將來萬一她得知真相,豈不會後悔。」
「那麼問題很簡單,為什麼就連你一個外人都感覺到不對勁來質問我,她卻深信不疑?是她真的不知道有問題,還是壓根不想知道?」
「當局者迷……」
沈老頭擺擺手,「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她故意忽略心底的疑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想去面對,你以為你一片好心,非得提醒她,讓她再恢復到兩難的境地,就是為她好了?人都不是傻子啊。」
「……」
到底還是她熱血上頭了嗎?
符音啞口無言,她秉持著不能愧對自己的心的想法來到,覺得既然自己知曉其中內情,再看著別人走向陌路,就好像自己虧欠了什麼似的。
可她到底眼界有限,看不清人心複雜,不知道別人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好心辦不成什麼事倒還好說,萬一好心辦了壞事……
「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沈醫生下了逐客令,「你和我倒有幾分投緣,我也有句老話說給你聽。」
他抬眼看著窗外,符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落雪,紛紛揚揚,「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符音不再多言,「打擾您了。」
「我都說了,我孤家寡人一個。」沈老頭開門相送,「只要不談生意,倒是歡迎你常來坐坐。」
門口的寒風灌進來,從他寬大的褲腳鑽進去,兩條褲管就像吹氣球似的鼓鼓囊囊,符音說:「那您診所不開了,又不讓我照顧生意,怎麼為生呢?」
「哈哈。」沈老頭暢快地笑了兩聲,「有手有腳餓不死。」
「恩。」符音點點頭,「那我有空再來看您。」
她走出門外,又想起一事,從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紙條,上面是她的電話,「如果您看到玲瓏,麻煩知會我一聲。
「那個女人?」沈老頭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點點頭,「行。」
他嘀咕了句「好冷」,不客氣地把門關上了,又把窗帘也放了下來,符音把圍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口鼻,獨身走在風雪中。
直到她走遠,窗帘的一角被放了下來,沈老頭搓了搓手,轉過身就看到一個女人無聲無息坐在角落,正是玲瓏。
「姑奶奶,你還想在我這呆多久啊?」
「不是你求我留下來的嗎?」
沈老頭走到桌子邊,從抽屜裡面摸索出一塊玉,「這玩意我是一點也研究不透,還給你,你明天該去哪就去哪,和我一糟老頭呆著,讓別人看到,還得說閑話。」
「你看起來都夠做我爺爺了。」
「欸。」沈老頭不知羞地佔了個便宜,接著說:「你不是看不到東西嗎?」
他走過去把玉放在玲瓏手心,「那個小姑娘心腸不錯,你看她為別人的事多上心?」
「只不過為求自己心安罷了。」玲瓏目光空洞地望著遠處,「沒能力還想強出頭,愚昧。」
沈老頭似乎輕笑了一聲,「你不要太苛求了,人這一輩子,求個自己心安也不容易。救人、助人之心,怎麼會因為自身聰明與否、能力強弱,就分高下呢?」
玲瓏不置可否,良久才說:「請佛容易送佛難,你既看上了我的玉佩,請我留下,除非我自己想走,否則你沒資格讓我離開。至於你看不出來好壞,那是你自己的問題。」
她轉身朝屋裡走去,背景孤高,明明看不見,動作卻好像絲毫不受影響,輕易避開了面前的桌椅,沈老頭佇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符音再沒接到過陳志的電話,後來還是她忍不住去他家買早餐,閑聊了幾句,陳志神色黯淡地說已經和姚菲分手了,明顯不想多談,她只好不再問。
她也去過沈老頭那兩次,一次沒遇到人,一次正巧碰到他要出門,穿了身臃腫的舊棉襖,拐杖換成了長竹竿,帶了副墨鏡,真以老神棍的形象「出道」了。
玲瓏也好像銷聲匿跡,再沒來找過她,加上家裡弄門面的事忙了段時間,等她反應過來時,總覺得再不主動做點什麼,玲瓏哪天自己從這世界消失回去了都不奇怪。
那還能有好感度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