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安妮-舊日之行
音軌車劃過茫茫森林的上空，音爆之聲束縛在軌道里，而車內卻是安靜舒雅，流淌著自然原聲和鋼琴舒緩的音樂。
安妮在鋼琴聲中睜開了眼睛，從卧鋪上坐起，少女捋了捋自己有些散亂的長發，看向窗外。
遠方，朝陽下是一個巨大的浮空堡壘，也就是她這次的中轉站了。
打開浮空投影，安妮確認了一下路線沒有問題后，在房間里整理了一下，換了身衣服，照著鏡子。
「還真是像呢，」看著鏡子里紮起馬尾的少女，安妮喃喃到，已經10多年沒有用過這一身打扮了吧，不過這次出來，這身打扮才是最合適的，「我好了。走吧，安克斯。」
一旁的旅行箱發出一段賣萌的音頻，伸出小機械臂把房間里所有安妮的東西全部整齊地收進了肚子里，然後伸出長長的一隻小手臂拎起又小又空的垃圾袋，加速跟上了在列車包廂的大門等待的安妮。
「旅客們請注意，這裡是加州，舊金山站……」
旅行箱把垃圾袋扔進了處理垃圾桶，而就在AI的提示音中，少女走下音軌列車，在空軌舊金山站輾轉，踏上了去門多西諾（Mendocino）的軌道車。
……
……
門多西諾是舊金山以北的大縣，以種植葡萄釀製葡萄酒聞名，同時也是全美洲最適合養老的幾處小鎮之一，一個毗鄰太平洋的海濱小鎮，而安妮之所以到這裡來，是為了拜訪他父親最親切的格鬥者。
安妮想知道，父親不惜一切想要戰鬥的理由。她不相信，那個親切和善的父親會是一個殘忍嗜戰之徒，她也不相信，那個淡薄金銀的父親會為著金錢戰鬥致死，所以，她想知道，父親真正戰鬥的理由，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在機械體內與機械廝殺，為了什麼而戰鬥。
記憶回到北公大校內格鬥賽的現場，剛剛把音速的格鬥者從同調艙里強制脫出，安妮都準備給愛德華做強行脫出了——愛德華的警報已經響了30秒以上了，而打開同調艙的艙蓋，安妮卻聽見了愛德華的低吟聲。
「復仇……艾瑟爾……阿道夫……」
模糊不清的低語中，蘊含著的是令人生畏的惱怒與令人生憐的悲傷，安妮突然愣住，竟是無法繼續將愛德華強行脫出，而警報也是又開始了時不時的消停，略作猶豫，安妮還是把艙門關閉，看著愛德華略顯蒼白的臉龐和臉側漸漸長長的金髮，安妮竟然一時不敢面對他。
「救護車到了，」身後傳來學長的聲音。安妮回頭，聲音有些走調地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那之後，安妮就連線了她的母親，問到了一些父親朋友的聯繫方式，在網路連線了幾個父親當年的朋友之後，安妮終於問到了那個人養老的地方。於是，她親自來到了這裡，門多西諾，來找她所知的，與他父親最相熟的機械師。
他的話，也許……不，一定知道父親戰鬥的理由。
……
……
經由「環境凈化計劃」改造后，大海早已恢復了舊日的安寧與溫柔，海風帶著海水的咸甜吹進房間里，讓人心情舒暢。陽台上，老者坐在輪椅上遙望著夕陽，場景說不出的恬靜。
「漢克先生，您的訪客到了。」護士帶著安妮走進房間，和安妮交代了兩句就微笑著離開了。
安妮環視四周，一面牆上懸挂著各種照片，一張小床乾淨整潔，一套機械師的構裝工具箱攤在小桌上，好像還在做著什麼構裝，書柜上陳列著構裝圖紙和各式機器人格鬥比賽的獎盃，下面寫著獲獎者的名字……
「卡爾·蘭斯……美洲大賽銀獎，」輕撫著一個銀質獎盃，安妮輕聲說道，「好久不見呢，你在這裡啊。」
「我這裡有三個你父親的獎盃，其餘兩個在下面一層，」老人轉過輪椅，平靜地說，他笑了笑，「安妮·蘭斯，和當年還是差不多啊。」
「漢克先生，我是為了讓你認得出我來才特意這麼打扮的，」安妮也笑，「這麼多年了，您還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安妮連忙上前攙扶，「我一個人躲在這裡，安安靜靜地度過晚年，沒有人追捧，也沒有人騷擾，還有你這樣的小姑娘來看我……你看著夕陽，很美吧？」
「嗯，」安妮輕輕點了點頭，眼眶已經是有些濕潤了。
「當年不是說再也不想見我了么？」老人在安妮的攙扶下往房間里走去，微眯著眼睛說道，「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還特意來找我？」
「我……」安妮停頓了一下，平復了下情緒才繼續說道，「我想知道父親那麼努力的原因，父親戰鬥的原因，那麼勉強自己的原因。」
「這麼多年了，你終於原諒他了？」老人微微笑道，「所以也順帶原諒我了？」
「我本來就不怪您，」安妮帶著淚花笑了笑，「但他，我始終不能原諒。我這次來，只是想看看您，然後……問一點他的事情。」
「哈哈，我看你是為了問一點他的事情才來看我的吧？」老人毫不客氣地笑道，但說話的口氣卻是越來越溫柔，「不過還是很謝謝你，能來看我。你想了解他的事，很好，卡爾他……知道了這些一定會哈哈大笑的。」
安妮笑而不語，但悲傷的情緒已經在不經意間劃過了臉龐，滴落在地。
「不用難過，安妮。我們總會失去某些人，這是我們不可控制的，」瘦枯的手輕撫過一張張被被清潔機器人擦得新亮的相框，老人看著裡面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最後在一個赤紅機體前揮手的年輕人上停下，「重要的是接受它，原諒那些棄我們而去的人，了解他們的苦衷，了解他們的悲傷……不讓自己一直沉淪。」
……
……
上世紀90年代（2290~2300年）還是二代格鬥機器人縱橫天下的時代，那是，三代格鬥機器人的技術才剛剛成型，貴得大多格鬥者都支付不起。
在那時，精神灌注技術被公開，格鬥者與機器合二為一，機械成為了他們的第二個身體，機器的一舉一動也都是人精神的衍生，當時沒有本能系統和自學系統，為了完美的駕馭機器人，格鬥者會把痛楚設置為100%的反饋。
是的，當時什麼都沒有，沒有讓機器人自己平衡自己並做出本能反應的本能系統，沒有讓機器人自行吸收戰鬥經驗的自學系統，沒有AI核心，沒有死亡屏蔽，只有「靈魂同調」。
意為把格鬥者的靈魂注入機器之中，而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那時候格鬥者也是武道家，所以那時候格鬥者也會真正戰死在比賽中。
在這個時代湧現了很多聞名於世的機器人武道家，像赤皇、海皇、夜行者、穹鷹、黑武士、孫行者等等，而穹鷹的名字，他作為格鬥者的人名——就是卡爾，卡爾·蘭斯。
他出生於曾經的「戰損地帶」，也就是比貧民區還貧民區的地方，從小開始就接觸靈魂同調，甚至一度作為戰士被反聯邦組織收納。
當然，任何反聯邦的組織都活不長久，卡爾鈴鐺入獄，又因為太小了很快就被放了出來，就在這時，有富豪看上了他的實力，招募他成為了自己公司培養的職業格鬥者。
從此，穹鷹終於擁有了屬於他的天空，光芒盡顯。
然後，他終於漸漸有了他自己的人生，有了他自己的愛情，有了他自己的生活，有了他自己的孩子。
「但是卡爾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通過格鬥拼搏而來的，格鬥是他的一切，也許他並不喜歡殺戮，也許他並不熱愛金錢，但他不會忘記自己的根本，」坐在床上，老人微微笑道，眼裡蘊藏著悲傷的憐愛，「從頭到尾，他都是那個在『戰損地帶』里瑟瑟發抖的孩子，沒有絲毫安全感，一切幸福、一切快樂彷彿都是夢幻，他覺得要是不戰鬥，他將會失去一切。」
少女啜泣到：「我從不知道這些……媽媽她，她從不跟我說……」
「她又能知道多少呢？卡爾那麼愛她，自然不會把他生活中曾經的痛楚說出來，而我，是和他有著相同經歷的，所以我知道他會怎麼想，我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想。」老者看向陽台外，黑夜已然降臨，繁星點點，正如當年的夜空一樣，「他就和我兒子想的一樣……我當然知道。」
……
……
「護士小姐，」跟著值班護士走在養老院的走廊中，安妮紅著眼睛問，「漢克先生說他有兒子？我怎麼不知道，他經常來看他么？」
「小學妹，漢克先生是這麼說的沒錯，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可能是記憶已經有些錯亂了，」因為這個護士也是在北公大學習過的學生，所以很快就和安妮熟絡了起來，「我們在聯邦檔案里完全查不到他有兒子，這麼多年也一直沒有人來看過他，你是第一個。」
「可是我看他邏輯很清晰啊，一點也不像老年痴獃的樣子……」
「可是誰會說自己是赤皇的父親呢？」護士笑了笑，「即使也姓瓊斯也不可能吧，否則為什麼沒有人來看他，而且檔案上也是空白？」
安妮默然，二人終於走到了療養院的大廳，安妮卻突然止步。
「要麼我……留在這……陪他兩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