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草原築城
草原、沙漠和森林交界,天氣變化不定。
烈日下,幾萬學兵汗流浹背,喊著號子將城牆加高數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半個時辰便沖刷得面目全非。雨後天停,護城壕積水三尺,土堆泥濘不堪,一場雨耽擱四五天工期。
夯土為牆的第一道工序,是要將土篩成細粉,按一定比例混著糙米蒸熟,以求有足夠的粘合力,築成的牆才能堅固耐用。
木架旁四面各有五名學兵,用繩索牽引近丈長碗口粗的木樁,在熱氣騰騰的鐵鍋中不斷攪動,黑色的學兵服早讓塵土染成了黃色,汗水在臉上衝出一道道溝壑,不張口說話辨不出男女更認不出人。
鐵鍋下烈火熊熊,添柴的學兵拖著樹榦艱難地挪動,軍裝方讓汗水沁透,又讓柴火烤乾,煙灰和塵土如同輕甲裹在身上。
土蒸熟了,小隊長才揚起小旗,就有學兵跑過來,不顧灼人的熱浪,一杴杴鏟進簡易推車,蒸土的學兵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抓緊時間恢復體力。
「殿下,歇會吧。」
鏟土的學兵明知勸說無效,還是忍不住出聲,運土、蒸土、晾曬、研磨,送土,每巡五個小隊各有分工,只有交接工料的間隙,才能趁機休息一會,但總有人例外,帝國郡主從沒停下過。
「我沒事!」梅英抬起鐵杴將土倒進小車,瞪眼命令休息的學兵:「都不許起來!」休息的學兵見慣了這一幕,挨過皮鞭抽打的軍官們唯有苦笑服從,誰也不敢違抗命令。
鐵鍋中換上新土,休息的學兵又爬了起來。
激勵能鼓起一時的幹勁,卻難以維持長久的熱情,當苦和累快達到人體忍耐極限時,唯一能支撐的就剩下意志。高貴的郡主,瘦弱的女子,從沒休息過的學兵,三者合於一身,梅英用行動而不是言語和許願,維持著數萬學兵堅持苦幹的信念。
「多幹活嘞——」
「少流血嗨——」
最重的活路莫過於夯土,牆頭上,數百斤重的石夯,在號子聲中舉起來砸下去,將尺余高的泥土夯成寸許厚,一堵堵城牆便如此一寸寸增高。
「歇一會——」又夯出一層,巡長揚起旗幟吆喝,只穿著短褲的學兵,扔掉繩索跑去喝水歇息。
工匠隨手拋出幾枚銅錢,驗工的學兵一人豎起鋼釺,一人揚起了鐵鎚,一錘砸下鋼釺入土,工匠記下刻度后,學兵又走到其它銅錢落地處,每夯出一層要隨機選五點驗工,一處不合格便要返工。
「換版!」
工匠收起記錄的冊子,滿意地吐出來兩個字,驗工合格,牆頭學兵歡呼著跳下去,下一層輪到牆下裝土的學兵抬夯。
「老伯,你透個底,我們排到啥位置?」趁換板空隙,巡長堆著笑巴結工匠,換來一聲冷笑兩個白眼,驗工的學兵更是怒目以對:「給你透了底,讓我們挨軍棍,想得美!」
「受傷后長脾氣了,上了戰場,別怪弟兄們不照顧你。」
驗工的學兵根本不吃這一套:「拉倒吧,又不在你們標隊,怎麼照顧?嘿嘿,敢出言威脅驗工,有人又要去軍法處休息了。」
「哎哎哎,隨口問問,說不說由你,沒必要害我挨軍棍吧。」巡長忙陪笑,一個勁說好話:「兄弟,我好歹是巡長,挨軍棍事小,丟人事大,千萬別報上去。」
老工匠望眼四周低聲說道:「別吵了,告訴你們吧,昨天有人串通工匠躲奸耍滑,好幾顆人頭,正掛在營門前示眾呢。」
「有這事?是哪個混蛋活夠了,敢如此做!」
「走了。」老工匠盯著學兵換好版築,臨走時拍拍巡長肩膀:「孩子,別偷懶,知道幾人的屍體去哪了嗎?唉,讓執法隊夯進了城牆,真箇粉身碎骨了。」
敢串通一氣作弊,幾人死不足惜,但殘忍的處罰方式,讓學兵驚懼中又心底發寒。
消息傳到梅英耳中,她愣在原地渾身發抖,砍頭示眾,胡立曾稟報過,她還專門交待,事後要記得將屍體與腦袋縫合起來好生埋葬,萬想不到老狐狸竟如此慘無人道。
幹活時吃飯休息都在工地,梅英強忍怒火撐到晚上收工,擦把臉就讓暗衛去傳喚胡立,老狐狸借口領兵巡營避而不見,讓暗衛帶回書信,梅英看過頹然坐到了桌后。
「築城兩月有餘,大功即將告成,學兵疲倦至極,軍中不乏抱怨之聲,多言寧可死於敵刀下,不願累死在城頭,重賞收效甚微,唯有嚴刑峻法威懾,以期儘早完工。另報:一軍團纏著巫兵血戰,華岳等六巡精兵留在荒漠截殺傭兵運輸隊。」
築城大軍由胡立統領,梅英和她的護衛營,堅持與其它各營一樣領任務,貴族子弟雙手全磨出了老繭,許多人如今都是帶病出工,從無人叫苦叫累,讓梅英深為其忠誠而感動,卻不料學兵會私下抱怨,如非事態嚴重,老狐狸斷不會用殘忍的懲罰應對。
「郡主,我也聽說了,怪不上軍團長。」令狐清拎著水桶進來,將水倒進木盆后,半是勸慰半是強迫,幫梅英洗澡擦身子。
「三軍統帥身先士卒,無疑會激發士氣鬥志,但築城不同於衝鋒陷陣,死罪好受活罪難熬,持續兩個多月,疲憊的學兵難免會抱怨,貴族子弟更不堪,只是無人敢在你面前暴露出來。」
梅英坐在木盆中,雙手搓著身上的污垢,自小到大,她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除了大雨天能睡個懶覺,兩個多月來堅持幹活,體力嚴重透支,若不是鍊氣有所成早累倒了。
「清兒,道理我明白,多一個我少一個我,對築城進度沒多少影響,但要華衣錦服騎馬巡視,眼看著你們累死累活,我不忍心也做不到,只有與大家一塊幹活,才不會胡思亂想。」
為勸阻梅英上工地,胡立和令狐清等人想過許多法子。
將繁雜的軍務推過來,白天幹活,晚上燭光下審閱公文,好心做了壞事,反讓她更累,而開了頭再想變就難了,梅英夜晚又多了功課。搶著幫她幹完活,她又會跑去幫別人,一樣得不到休息。胡立有一次都扛出了皇家威儀的大牌子,說她有失郡主身份,梅英的回答更乾脆,那就把我當作學兵哨長好了,軍團長每晚都扛著大刀巡邏,哨長又怎能偷懶,懶惰的郡主才真的給皇族丟臉。
「只要還有一個士兵活著,軍官就不能放棄指揮的責任。」令狐清又翻出了高垣的話,邊幫梅英穿衣服邊勸說:「你是三軍統帥,跑去工地與士兵一樣幹活,等於放棄了指揮,是失職。」
「所以我一開始就委任軍團長為築城總指揮。」洗過澡全身輕鬆許多,梅英穿好衣服嬌笑道:「少來說教,你不比我乾的少。說正事,軍團長的處罰太殘忍,該怎麼緩和學兵情緒,一味嚴刑峻法,我怕會惹出亂子來。」
令狐清喊進來親兵,讓將髒水抬出去倒掉,等其收拾好帳篷后,拉著梅英半躺到床上。
「老狐狸故意做惡客,讓郡主來收場,就是想恩威並施維持軍心士氣。死的人固然罪有應得,但郡主不妨法外開恩,將撫恤銀兩加倍發給工匠後人。」
梅英沉吟一會搖起頭:「清兒,用權謀詭計拉攏人心,能騙人一時騙不了永久,讓人看穿后,不但無利反而有害。」令狐清閉起眼帘不吱聲,人都夯進了城牆,再挖出來安葬,會讓胡立軍團長威望嚴重受損。
「你一會傳令親衛隊,明天開始不用再上工地,與我巡視各處,到時必須衣甲鮮明。」
令狐清張大了眼:「衣甲鮮明?」築城關鍵時刻,郡主不再上工地,學兵會怎麼想,終於撐不住了?梅英見她眼珠不停地轉,忍著笑打趣:「想不明白?咯咯咯,終於難住你一次。」
第二天,親衛女隊披甲執槍,高舉郡主大旗,越過一道道壕溝,穿過一個個蒸土場,從一堵堵城牆旁跑過,在工地上往來巡察。
「郡主來了,弟兄們加把勁!」
「誰敢偷懶,小心老子揍死他!」
「別讓郡主和女兵笑話,快乾活!」
親衛女隊的騎手笑面如花,簇擁著郡主梅英走走停停,曾留步的工場,興奮的神色久久掛在臉上,軍官的吆喝更加響亮:「弟兄們,苦點累點怕什麼,郡主會記住我們的功勞。」一晃而過的工場,軍官鐵青著臉吼叫:「老子的臉都丟盡了,今天誰也別想休息,晚飯後訓練加倍!」
「隊長,郡主怎麼突然巡察起工地來了?」一個學兵壓低嗓音問,年輕的隊長一腳踹過來:「多幹活少說話。」見四下沒有其他隊的閑人,忙拉起兄弟來:「郡主不來巡查,誰能攔得住軍團長殺人!」學兵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說到底還是郡主寬厚仁慈,軍法無情不便阻攔,但變相制止了軍法隊胡亂用刑。
另一處工地的對話卻得出不同的結論:「活快乾完了,郡主此時視察,是要親眼看看各營各標出力大小,以後好論功行賞。弟兄們,別脫了幾成皮,眼看要領賞卻拉在後面,咬咬牙,堅持就能贏。」
「看到親衛隊的長刀沒有?不想死就多幹活,以後爭取調到護衛營去。郡主護衛,光這個稱號,就夠你幾輩子享清福了,眼下這點苦算什麼。」
數萬學兵兩處築城,工場何止幾百個,學兵議論五花八門,但結果有一點相同:郡主視察時,賣力氣幹活的人,將來肯定有莫大的好處,至於偷懶,等著軍團長砸進城牆加快進度吧。
「郡主總算長大了,知道何時應處在何處,老頭就少造些殺孽吧。」胡立聽過親兵報告心中有了計較,對梅英的處置格外滿意,不枉他做了一回惡人,轉眼又罵出聲來:「李子輝,這小子將來不是奸臣就是驍將,這麼缺德的損招都能想出來。」
宇文潔趕回草原,國王的旨意很快傳遍營地,重賞實職,學兵個個合不攏嘴,軍官更是笑出了聲,沒離開標營就成了帝國軍官,到了軍中比同期畢業的學兵至少高一級,何愁沒有美好的前程。
草原上,兩座土城拔地而起,合攏之日,胡立方從牆頭扔下鋼釺,揚聲高喊築城完畢,等候多時的學兵就迫不及待地扒開了攔水壩,將清河水引進護城壕中,清輝郡主獨孤英,領著各營精心打扮的女兵們,伴著震天的鑼鼓聲在城頭載歌載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