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2375天的等待
老人用顫抖著的手扶住靠椅想站起來,蘇薊北忙扶住他。
「你還記得當年老師把我逐出師門嗎?」老人的微笑變得有些苦澀,「那是老師故意而為之,為的就是把我從帝都的漩渦中趕出去……」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我假意拋妻棄子,終日酗酒,最後孤身一人遠赴崑崙,拜入崑崙劍聖一族裴將軍門下。裴將軍待我視如己出,將其絕學劍器渾脫、西河三十六式劍法悉數傳授於我。」老人回憶著。
「星曆31年,世代鎮守崑崙的裴將軍被先帝急詔回京,也就是那一年護國戰爭到了開始分出勝負的階段,大部分兵力全部被派往南部戰區,後方空虛,敵人空降突襲帝都想對先帝不利,裴將軍布衣單劍朝天子,一人一劍,在承天門硬是攔住了敵人空降的這個機甲大隊……」
見蘇薊北有些不解,老人抓著他的手笑了笑:「不要急。」
「裴將軍也正是在這場戰鬥中受了重傷,護國戰爭結束之前就去世了,臨終前他才將劍聖一族的秘密全部告訴了我……」
「小北,世人皆知我帝國武學需要內外兼修,內主外次,外功修鍊即便登峰造極也不過是肉體強健,而練內功需要以先天之元氣吐納吸收後天之元氣,此等資質千萬人中難有一個,正是這個原因致使我帝國武學日漸凋零,只剩下外功一脈,用以強身健體而天下流傳,卻失去了帝國武學應有的真正力量……」
「劍聖裴將軍一族世代襲名,鎮守崑崙,靠的正是一個能讓人運轉後天之氣的寶物——」他蒼老的手對著自己的眉心輕輕一點,一粒光點從印堂中透體而出,瞬間彷彿有千萬顆太陽照亮了這個房間,讓蘇薊北完全無法睜開眼睛!
「聖炎之珠……千年以來這寶物就被賜予劍聖一族,以助他們鎮守崑崙。」老人輕輕一點,耀目的光點又被推了回去,「裴將軍將劍聖一族的至寶和內功心法傳給了我,希望我繼續替他鎮守崑崙,保護帝國……」
「戰爭結束后,他的兩個女兒嫉我奪了家族至寶,不承認我的家主身份,將我趕出山門,又派門下弟子追殺我……也就是那個時候老師又出現了,並救了我,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接受了這個任務——潛伏下去,然後等你……」
「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任務,只是,等你,而已。」
「這一等,就是整整六十年吶。太久了,久到我現在已經拿不動那把劍,舞不起劍器渾脫了,只能靠著這聖炎之珠勉強維持這副皮囊了……」
「師兄……」蘇薊北動容了。
「老師是我們這輩子見過最強大最睿智的人,他預料到了這一切一切的所有事情,包括你當年殺得屍山血海,衝進帝都要殺皇帝,包括淮南師兄叛逃國外,包括自己被皇帝凌遲處死,甚至包括如今戰略局被敵國全滅,包括你今時今日深淵之力漸漸熄滅,時日無多……這些所有的一切全就早被老師看透了……」
「所以老師讓我等你,讓我把這身力量全部都交給你,我怎麼會遲疑呢?」老人緊緊抓住蘇薊北的手。
「當年咱們都是孤兒,是老師把咱們從死人堆里撿回去的,一起讀的那間只有十幾個人的飛鳥塾堂而今已經變成了幾十萬人的學園都市飛鳥學園,上次在學園門口看到老師那巨大的銅像,師兄我也是與有榮焉啊……」
老人連大笑起來都極為吃力。
「不…師兄!這對你來說來不公平了!」蘇薊北幾乎吼了起來,「老師不該這麼做!」
「公平?」老人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何謂公平?你情我願,這就叫公平。小北,你變了,以前你從來都不會質疑老師的……」
「也罷,現在已經是另一個時代了,我們這些作古的人早就該是一抔骨灰了,而你應該活在新的世代。」老人猛然一正色,「聽著!」
「深淵之息還有那些超能者的原理其實和這帝國武學、和這聖炎之珠是一個道理,那一位賜予你深淵之息使你可以役使這天地之間所有的痛苦和怨念納為己用,只要那一位不再予你恩賜,這聖炎之珠足以驅逐你體內的全部深淵之息和黑暗之能,但是也會消除你不老不死的能力……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從破破爛爛的床下突然拉出一個用皮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長形包裹,他三下五除二解開,竟然是一把錚亮如新的寶劍。
雖然沉睡在這骯髒的小屋裡已經半個世紀,卻沒有絲毫的衰朽,鋒面如一泓秋水,幾乎能映照人的面龐。
「此劍曰星文,是裴將軍當年傳給我的成名之劍,我現在將他傳給你,還有這劍聖門下的絕學劍器渾脫、西河三十六式我也要教授給你——劍聖裴將軍一族失了門下至寶,如今早已凋零,我心中多有愧疚,他日崑崙和劍聖一族有事,你必要出手相助,否則我死後無顏在地下再見裴將軍……」
蘇薊北剛要拒絕,老人突然召喚出了聖炎之珠,如一個太陽赫然出現在了眼前,蘇薊北瞬間便被照得無法目視。
而老人則趁機將蘇薊北拉至身前,雙指一揮,體內真氣噴涌而出,將聖炎之珠瞬間送入了他的眉心。
「啊啊啊啊!!!」蘇薊北慘叫起來,黑霧被倏然入體的聖炎之珠散發出來的光炎瞬間驅散,蘇薊北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燒了起來,痛不欲生地在地上直打滾。
「這深淵之息跟隨你時日已久,想必要完全驅離也非一時之事,也罷……」老人雙指再運,聖炎之珠的光芒立刻弱了下去,蘇薊北也馬上停止了慘叫。
「小北,你看著我。」老人喚著他的名字,蘇薊北聞言一睜眼,倏然無數功法的意念從老人的眼中強行鑽入他的腦海中,同時老人雙掌齊出,修鍊了近70年的真氣開始滔滔不絕地湧進蘇薊北的身體里。
蘇薊北想要抗拒,卻被老人喝止:「你現在如果打斷傳功我馬上就會死!」
他只好停了下來。
過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傳功結束。
老人脫力跌倒在地上,形銷骨瘦,瞬間身體縮小几乎如兒童。
「師兄!師兄!」蘇薊北見師兄這幅慘狀,緊緊抓住他的手,終於忍不住痛哭流涕。
「小北。」老人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星辰萬古,人不過如塵埃般渺小,我們隱姓埋名,捨棄所有,為的不只是帝國,而是一個偉大的目標,人總是要死的,死在昨天,死在今天,或者是死在明天,哪裡、何時都一樣……」
「我知道……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我不過是在孤獨中守候了22375天,而你還要繼續往無盡的未來前行……你跨越了世代,既非生者也非死者,哪裡都沒有歸處……但是你必須繼續往前走,對抗那即將出現的更強大的黑暗……」
老人乾癟得像屍體一樣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不過你並非孤獨……因為戰略局……從來都不只一個……在你需要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出現在你身邊……我們才是黑暗中的利劍,長城上的衛士……」
老人慢慢閉上眼睛,再一次輕輕唱起了那首歌:
「此生榮辱功過,休管他人做何評說……關山為血脈……誰肯割捨拓疆土……與英魂對酌……亂世橫利刃,哪個來奪,守家國以血賦長歌,看不到身後如何,千秋換予我,凌雲壯闊,捨身赴山河……」
一曲唱罷,隱姓埋名六十多年之久的一代劍聖李越白就此死在蘇薊北的懷中。
——
殯儀館拉走了李越白的屍體,屋外到處是湊熱鬧的人。
「哎喲喂,那個老頭終於死了……」街坊四鄰、三姑六婆圍在臭氣熏天的屋外熱情地討論著,「這老不死的……臭氣熏天的,從來都不打掃衛生,上次還跟我這佘了兩包面沒給錢呢,就這樣死啦,太便宜他了!」
「是呀是呀,趕緊燒了吧,咱們找人把他的這破房子也用推土機推了吧,省的整天臭烘烘的……跟個露天茅房似的……」
正當一群人在那奚落李越白的死去,一陣莫名而來的狂風突然從街道中猛然卷了過來,將這一三五成群的市井三八全都颳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面色如鐵的蘇薊北抱著一個長形包裹默默從旁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