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煩惱(6)
齊揚聽著鳥鳴睜開眼睛,當光線進入瞳孔裏,他恐怖的發現自己的視力一天比一天虛弱。宿舍窗外就是梨子湖(因形狀像一棵鴨梨得名),極目遠視,可以看見湖對麵豎立的石牌,上麵的三個大字曾經異常清晰,如今相當模糊。
前段時間無意中聽到兩個同事的談話,說他越來越高傲孤僻,對麵走過和他點頭微笑,他沒有任何反應,所以他幹脆放棄散步的習慣。
剛開始他以為隻是長時間作畫引起視力疲勞,休息一下就好,經常性的頭疼和猛然襲擊的片刻茫目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患了某種可導致失明的疾病。極度的恐懼讓他不願意去醫院檢查,他拒絕聽見醫生死亡性的宣判,他有太多的作品需要完成,他的人生計劃甚至都還沒來得及開始……
齊揚比一般男孩都要早熟,尚瓏死的時候他正好七歲,因為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似乎是一夜之間,他就裝著一肚子的秘密長大了。很多往事隨著時間的消失,也漸漸模糊在他的記憶裏,可最近幾個晚上,尤其是諾嘉出現之後,那些塵封的秘密以夢魘的形式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折磨著他。
得知父親明年春天要給諾嘉辦一個雕塑作品個展,嫉妒之餘,他回到學校的教師宿舍,暑假了,大部分人都回家了,諾大的校園空蕩蕩的。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就像他喜歡畫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風景畫他比不過齊玉,人物畫齊彥更擅長——他討厭和自己的弟妹競爭。他不願意呆在家裏,最主要還是因為無法麵對梅清,他怕自己無法控製對她的渴望,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說出或者做出瘋狂的事情。
他憑什麽胡思亂想?根本就不可能把她從齊傲身邊搶回來,他什麽都沒有,不管哪一方麵他都比不過齊傲,他還做什麽白日夢?
七月的第一個早晨像出水芙蓉一樣清新潔淨,簡單洗漱之後,他決定自己需要的隻是一幅眼鏡。
作為長明美術院的教員,他有固定的薪水,但因為過於積極把口袋裏的錢捐贈給孤兒或者貧窮學生,加上顏料畫紙畫筆等開銷,每個月他所剩無幾,和齊彥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積蓄,但賺錢遠遠沒有他那樣輕鬆。
去眼鏡店之前,他去了一家小畫廊,把剛完成的一幅水彩拿給老板,希望可以買個合理的價格。他迫切需要一筆錢,孤兒院一個孩子要做腿部手術,再延期就有終生殘疾的危險。
他似乎總在走背運,今天也不例外,老板並不看好他的畫,給了他一個羞辱人的低價。
“你上次給我的兩幅畫,擺放了幾個月才出手,根本就沒賺錢,你要是真等錢用,我頂多再加10塊,你到底賣不賣?”
“不賣,”齊揚氣鼓鼓的離開,隻覺得滿心挫敗,灰頭土臉。
他如此憤怒,一口氣走回學校,到了宿舍門口才想起自己忘了去買副眼鏡。感覺頭痛眼花,他把身子靠在門框上,無力的拿出鑰匙。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後是齊彥說話的聲音:“你一大早去哪了?晚一步咱們就錯過了,”
齊揚沒有回答,把手裏的畫藏在門背後,看他一眼,淡淡問了一句:“找我什麽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找你?”齊彥走進屋,看到桌上紙盒裏剩下兩塊綠豆糕,大大方方的邀請自己吃了個精光。
“在哪混了一晚,早飯又沒吃?”齊揚瞥了他一眼,語氣嘲諷:“現在家裏有諾嘉,還以為你可以安心宅幾天,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了新鮮期?”
齊彥嬉皮笑臉:“她倒是永久保鮮品,可惜現在碰不得,”
“就算可以,她和你一樣被大家寵壞了,任性又自以為是,你受得了?”
盡管諾嘉對他心存提防,有時甚至言語不善,昨晚之後,齊彥對她的喜歡越發強烈。她的確喜歡耍小性子,偶爾也會亂發脾氣,但她開心的時候,就和小孩子一樣乖巧聽話,也十分容易滿足,說到底,她需要的隻是一個真心疼愛她的男人。
在這點上,他自信可以輕鬆擊敗景淩。
齊彥笑容邪魅:“女人就是一塊軟泥,就看你會不會捏?如果有技巧,她可以變成你喜歡的任何形狀,”
齊揚搖頭,低聲嘀咕一句:“我看你純粹就是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心裏暗暗鄙視:不就是長了一張招人喜愛的臉,混蛋!會有你傷心的時候。
然後他隨口問道:“昨晚的家宴怎麽樣?”
“少了很多人,氣氛很冷清,”
“玉兒吃了午飯就出門了,除了她還有誰缺席?”齊揚忍不住好奇,想知道齊傲和梅清是不是和好了?
齊彥當然知道他感興趣的是什麽,直接告訴他:“齊傲帶梅清出去吃飯,出門之前兩人滿臉笑容,應該是雨過天晴了,”
梅清心情好轉,齊揚輕鬆的同時又忍不住失望,恍惚的片刻,又聽見齊彥說:“奇怪的是諾嘉那個男朋友居然沒來給她捧場,”
齊彥絲毫不關心這件事,沒有做聲,隻是悄悄打量自己的弟弟。齊彥今天穿得非常正式,雪白的襯衣,筆挺的西褲,頭發也梳得很整齊,一反他平時隨意自由的打扮。
他看起來十分迷人。
“你穿戴這麽整齊,要和誰約會?”
齊彥似乎突然想起這件事,猛拍了一下腦門:“差點忘了,糟糕,我麻煩大了,”
齊揚靜靜看著他,絲毫不驚。
“二哥,你必須幫我一個忙,”
“我沒有錢,你也看到了,今天沒有運氣,”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背後那幅畫。
“今天絕對不是問你借錢,”齊彥咧嘴笑,也不覺得尷尬:“我和樸小姐約好十點半在飯店見麵,她後天離開大澳,我答應這兩天會完成她的畫像,我要是不去,沈正淳這老東西會拿刀劈了我,問題是有位上京來的收藏家出高價要我給小香玉畫一幅裸像,這人明天就要走,”他壓低嗓門,不正經的笑了笑:“這個機會我可不能錯過了,這是私活,當然不能告訴沈老頭,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給樸小姐畫像,她父親很慷慨,除去傭金後我可以淨賺2000塊,明天下午我拿到錢和你對半分,”
“你開什麽玩笑?”齊揚臉漲得通紅,心想著拿了這一千塊他可以做多少事,孤兒院孩子的醫藥費,上等顏料和畫布,黑毛的新項圈,甚至在梅清心情不好的時候請她去高級西餐廳吃晚飯。
一隻覓食的麻雀突然飛到窗台上,無法抗拒紙盒裏綠豆糕殘渣的香味,冒著生命危險把小腦袋往屋子裏探了探,齊揚好心把盒子往外推了推,卻嚇得小鳥兒“撲哧”一聲驚鳴,直衝雲霄而去。
齊彥看著他一聲不響地把紙盒挪到窗台外,請求道:“二哥,你就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不可能,我不會幫你欺瞞人,”
“你對我的繪畫風格很了解,你有模仿天才,沈老頭不會發現,”
齊揚雙唇緊閉,還是不願意鬆口。
“我給你1500塊,”
“就算沈正淳看不出,樸氏父女也不會同意,”
齊彥臉上露出一個漂亮笑容:“這個你放心,樸先生一整天不在家,樸小姐那裏我自有辦法讓她保持沉默,”
***
明水灣飯店。
為了能讓齊彥有個最佳的創作環境,樸愛珍特別租下飯店頂樓的花園露台,除了兩個服務員之外,任何人不經允許不得上來打擾。
和齊彥一起出現的是一個大塊頭的高個子男人,第一眼看見他,樸愛珍就聯想到一棵挺拔蒼勁枝葉粗獷的青鬆,這個男人長相很張揚,結果他的名字就叫齊揚。
“相信你一定聽說我過我二哥齊揚,他是大澳最有實力的西洋畫家,堪稱印象派的先鋒人物,”
“你好,樸小姐,”齊揚禮貌的和她握手,因齊彥誇大事實,臉微微發熱。
“是這樣的……”齊彥把樸愛珍拉到一旁,在她耳邊悄悄說著什麽,隻見她的神色從意外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齊揚麵無表情,心裏隱藏著一絲不安,齊彥衝他眨了一下眼,和樸愛珍結束交談。
“希望你們合作愉快,”齊彥說:“樸小姐,我相信齊揚會把你最完美的呈現在畫布上,”
她微笑點頭:“我也很期待齊二公子的作品,”
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樸愛珍開始享受麵前男人的凝視——她刻意打扮了一番,臉上的妝容無懈可擊,十指上塗抹了鮮紅的指甲油,身穿石紅紡綢洋裙,像一株豔麗的山茶花。
怕她長久保持坐姿會累,每隔十幾分鍾齊揚會讓她休息一下,又擔心她覺得無聊,他不時問她一些問題,和她聊天。
他問她怎麽會想起學上京話,她笑了:“小時候繼母和父親說上京話,我懷疑她在背後搞我的惡狀,所以下決心要學好,”
她問起他的學生,他說:“有的孩子非常有天賦,可惜家裏條件差,連像樣的顏料畫筆都買不起,我的能力有限,能幫一兩個就不錯了。”
她靜靜看著他,驚歎的發現雖然他骨架子巨大,身體卻相當清瘦,不知道是不是把錢都拿去支助窮孩子,自己挨餓的結果?他有一張飛揚的臉,很感性,也很迷人,在她看來,他長得不比齊彥難看一絲一毫。
除了午飯耽擱了一個小時之外,他一直在畫布上忙碌,到下午五點,他收起畫架告辭時,樸愛珍已經等不及第二天清晨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