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1)
六月中,齊玉大部分課程已結束,畢業作品《天藍閣》也基本殺青。此刻,她站在高大的香樟樹下,目光在天藍閣四周環視一圈,緩緩回到畫布上,提筆修補了幾下,滿意微笑。
把“天藍閣”展示在畫布上是齊彥給她的建議。
“這裏是娘的故居,不管你畫得如何,這幅作品以後必定會流傳千載,”他言笑晏晏:“到時候你就和尚瓏女士一樣名垂青史,”
她欣喜不已:“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要下一番功夫,免得給娘臉上抹黑,”
“天藍閣”的價值不僅因為尚瓏曾經在這裏居住,也因為閣樓四麵牆上有她給幾個孩子畫的神話故事,一個是“嫦娥奔月”,一個是“女媧補天”。十年前“天藍閣”屋頂漏雨,維修時蘇曼嫌裏麵不夠亮堂,吩咐下人把閣樓重新粉刷,如果不是齊傲及時阻止,現在這四麵牆上的畫早就被白石灰掩埋了。
因為這件事,齊家四兄妹對蘇曼越發嫌惡。
尚瓏意外去世,齊玉才幾個月大,對母親她沒有任何記憶,唯一能找到母愛氣息的地方就是天藍閣,所以這幅畫她傾注了對母親全部的幻想和思念。
一個多月的辛苦沒有白費,昨天齊泰豐看見這幅畫時,感慨頗多:“非常好,雖然和你娘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但入畫視角一樣獨特,筆下的東西都有靈魂,可惜啊,咱們家也沒幾幅你娘的舊作了,藍天閣恐怕是最有紀念意義也最有價值的東西了,”
最近五六年,尚瓏的遺作被收藏家炒得很熱鬧,價格漲了二十倍不止。因為蘇曼的堅持,齊泰豐早就把前妻留下的大部分作品買掉了,現在想起來隻覺得肉痛,不隻是為損失了一大筆錢財,也為那些刻在心底卻逐漸模糊的記憶。
齊玉剛想把畫架收起,就看見齊彥懶洋洋的走過來——白襯衣黑長褲,陽光碎在他漂亮的眼睛裏,頭發飄逸在他俊美的臉上。
笑容迅速彌漫了她的雙眸。
“三哥,你真懶,這麽晚才起來,”她拉著他的手臂,指著畫布:“你看看,覺得怎麽樣?”
“非常美,顏色好,畫麵布局也別致,我很喜歡,”他嘴角彎成一個半弧,用手在她頭發裏揉了揉:“最近天天悶在家裏畫畫,下午去看電影怎麽樣?”
齊玉的心髒立刻收縮起來,喜悅點點消失,她緩緩抬眼:“尤靜宜約你?”
“嗯,不過我說要把你和沈俊賢都叫上,”
她忍不住暗暗歎氣。
昨天晚飯後,尤靜宜打電話約她看電影,興奮得不行:“玉兒,美利堅進口的愛情大片,聽說很好看,明天下午三點的場,我已經請人訂好了位置,錯過了要後悔一輩子哦,”
“聽起來不錯,”齊玉蠢蠢欲動,嫌她嗓門太大,把聽筒從耳邊移開,隨口說:“唉……論文就差最後一章了,這兩天感覺不錯,本來想一鼓作氣,”
“稍微輕鬆一下靈感會更多,哦,對了,順便把你三哥也叫上,”
最後這句才是重點,說白了,尤靜宜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想約的人是齊彥。
齊玉一下子煩透了,恨不得把手裏的電話給扔了。
別的女人追求齊彥她心裏難受,卻眼不見心不煩,這尤靜宜纏著齊彥,實在讓人討厭,因為她倆不但是同學,還是好朋友,抬頭不見低頭見,每次看她對齊彥癡迷的樣子,齊玉有衝動想尖叫:不準你喜歡我三哥。
她語氣懨懨:“你想找我三哥看電影,自己和他說,何必拐彎抹角,”
尤靜宜小聲唧咕:“我一個女孩子,主動約男孩子,似乎不太好吧?”
實際上,她想說的是:我單獨約他,他一定不會出來。
齊彥的風流不羈在大澳是有口碑的,他喜歡在歌舞廳閑逛,順便捧捧那些歌星小姐,可真正交往過的女人卻一個也沒有,不少豪門千金不惜拉下臉皮厚顏表示仰慕之情,都被他一笑置之。尤靜宜不是普通的名門淑女,可想法很普通,她喜歡齊彥,想和他交往,想做他的女朋友。好容易鼓足一輩子的勇氣請齊彥看她的話劇表演,結果被他胡亂找一個理由拒絕了,那以後,她再也沒臉開口約他。
隻是她沒打算放棄,決定從齊玉這裏找突破口。
“玉兒,你就幫幫我嘛,把你三哥拉出來看一場電影又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不是我不幫你,他現在不在家,萬一我答應了,他明天沒有時間,你不是白歡喜一場,”齊玉有些不耐煩,隨便敷衍了一句:“不如等他回來後我問問,你明早再打電話過來,”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蠻喜歡尤靜宜——大富豪的千金,隨和得一點架子都沒有,自從這小丫頭迷上齊彥之後,麵目越來越可憎,這已經是第三次開口請齊玉幫忙約齊彥。
煩死人了,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我的心上人,還讓我給你們牽線搭橋,這不是叫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不幫,堅決不幫。
電話那邊,尤靜宜卻是一臉開心:“好,我等你的消息……電影就一個多小時,看完後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喝茶聊天,”
齊玉滿心鄙視:看來她早就預謀好了,女孩子總得矜持一點,哪有像尤靜宜這樣死纏爛打的?
死纏爛打!
不知為何,她猛地想起齊彥曾經說她老拿一個問題糾纏他,心裏突然又涼又痛。
死纏爛打的何止是尤靜宜?她還不一樣?
說起來,最可悲的人是自己——至少尤靜宜的愛正大光明,而她的愛卻陰暗見不得人。
公平一點,尤靜宜除了有一般人無法比擬的好家境,還有秀美俏麗的容貌,溫婉大方的性格,不溫不火的脾氣,齊彥若真娶了她,也許還能收收性子。
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齊彥心裏沒有她,她是不是應該學習君子……成人之美?
掂量來掂量去,她發現自己做不了君子。
本來就不是!
睡一覺起來,齊玉早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此刻聽了齊彥這句話,她頓時心浮氣躁,有氣無力的說:“她約你看電影,你自己去就好,何必還拉上我和沈俊賢?哪有談情說愛還帶旁觀者的?”
齊彥聽出她言語裏的酸味,手掌在她腰上緊了緊,輕輕一笑:“兩個人坐著看電影最無聊了,人多才熱鬧嘛,再說了,我根本無意和尤三小姐談戀愛……要不是她說要介紹咱們認識一下上次買你畫的主人,我還真沒興趣和她去看電影,”
說這話時,他目光有些閃爍,事實就是——是他有意無意問尤靜宜是否認識買齊玉畫的買主。
齊玉突然來了興致:“買我畫的人……那個叫諾嘉的女孩?”
“是,”齊彥點頭:“不過尤靜宜說真正的買主是個男人,從平都來的,聽說很喜歡收藏字畫,”
齊彥根本就不關心誰是真正的買主,他隻是莫名其妙想再見見那個精靈一般可愛的小女孩。
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讓他如此念念不忘,兩個月之後,他居然還記得她那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就像靜謐沙漠裏月色照耀下的兩汪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