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氂牛騎兵
戰區附近地皮,被白虎旋風狠狠颳了一通,潛伏者們紛紛顯形的同時,環繞戰場邊緣的旗杆和繩索也遭受魚池之禍。羌人不得不重新布置戰場,將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旗杆再次豎起,把七零八落的繩索重新綁定。
交戰時間顯見得會有少許延遲。
魚不智不急回本陣,滿面春風地跟羌王聊天,只是這廝眼睛有些閃爍,不時望向那群正在做準備的羌人勇士,藉機偷窺情報的意圖可謂昭然若揭。留非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並不點破,耐心跟魚不智周旋著,風度奇佳。倒是好幾位族長心有不忿,怒氣沖沖地看著魚不智,眸子里刀光劍影飛掠。
一位族長過來,不動聲色對留非道:「大王,該著甲了。」
魚不智眼前一亮:「著甲?大王欲親自上陣?」
留非淡笑道:「是啊,老夫雖不能上陣殺敵,給勇士們打打氣也是好的。」
「那我等會也向大王學習,上去感受一下。」
「不智太守親征,倒是讓老夫好生擔心呢。」
「我上去什麼都做不了,純粹是湊數,大王待會若是不需要親自搏殺,我倒很願意跟大王戰場把盞聊天。前番在王帳初見,我便被大王的智慧、氣度和人格魅力折服,深盼有機會再與大王閑談,要不我帶幾壇巴鄉清?」
「可以這樣嗎?」
「當然可以。以你我今時今日身份,實在沒必要髒了衣裳,打打殺殺,讓其他人負責就好了。大王您想,兩邊將士生死相搏,你我二人並肩觀戰,談笑對飲,對奕也行,無論輸贏,都是一樁佳話呢……」
羌王想了會,點頭道:「既如此,老夫恭敬不如從命。」
魚不智春風滿面,笑道:「貴屬等急了,不敢再耽擱大王備戰,待會見。」
「待會見。」
兩人微笑道別,各自彬彬有禮,場面和諧。
可一俟魚不智轉過身,兩人臉上笑容緩緩斂去,各自腹誹起對手。
【魚不智:你個死老頭靠玩陰謀起家,會親自上陣?信你才是見鬼了!】
【留非:這個小狐狸當老夫白痴嗎?你上陣能幹嘛?切!】
誰都不信對方說的話,戰場上的事,終究得靠將士們的廝殺分出勝負。交戰規則早已議定,一切皆在陽光之下,兩位首領級人物仍不吝互相試探,比拼心眼,無非希望儘可能地誤導對手,讓對方難以摸清本方的相應部署,至少將懸念保持到參戰部隊正式登場前。現在離正式登場已很近,留非和魚不智卻依然如此謹慎,不難看出兩人對這場決戰高度重視。
因為在乎,所以糾結。
誰都不想輸!
誰都輸不起!
滾滾搖晃著肥臀回到飛地時,戰場重新布置已接近尾聲。
猶玉騎著馬飛奔而至,扛著一面大旗。
戰場這麼大,需要有人協調雙方進場和開戰等事宜,猶玉便負責這活。按理說,揮旗傳訊這種事不至於勞煩一位族長,但這崗位要與逐鹿領銜接,需要有相當地位和許可權,猶玉是最合適人選。換別的族長自然也能夠勝任,但還面臨個人安全問題,待會逐鹿軍若戰敗,保不齊將氣往傳訊員身上撒。前幾天魚不智能在王帳中毒身亡,憑什麼不能誤殺一位族長?也就猶玉跟逐鹿領這邊關係還算融洽,應不至於慘遭毒手。
「不智太守,可以進場時說一聲。」猶玉恭敬地說道。
為了自個小命,猶玉的態度比過去更謙卑。
他跟逐鹿領打過多次交道,是高原上最了解逐鹿領的族長,正因如此,猶玉遠比其他族長清楚逐鹿領的可怕。此戰賭的不僅僅是飛地存續,更賭上了各自尊嚴和榮譽,猶玉甚至知道大漢朝野對此戰高度關注,所有一切,將逐鹿領推到不能輸的懸崖邊上,只能盡出精銳,竭力贏得這場戰鬥。
漢人普遍看好逐鹿軍,堅信【拓土英傑】必將為大漢贏下輝煌的勝利。或許這並非盲目樂觀,翻開逐鹿軍的過往戰史,的確可以對他們抱以期待。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漢人根本不知道,逐鹿軍這次將面臨怎樣的對手!
猶玉知道。
猶玉是羌人陣營少有的中立派,知己知彼,但他還是認為逐鹿軍必敗。
他承認逐鹿軍強大。
但這次的對手,不是逐鹿軍能戰勝的,絕不可能!
輸掉不能輸的戰鬥,無疑會讓人非常痛苦。
比這更痛苦的事,是輸掉戰鬥同時,還失去領地最精銳最忠勇的將士。
猶玉心中非常不安,不僅僅為個人安危,更為高原羌與逐鹿領的未來。猶玉仔細分析過收集的逐鹿領情報,對魚不智評價是內寬外忌,吃不得虧,而且極其護短,倘若此戰折損太慘烈,天知道逐鹿之主會幹出什麼勾當……
誠然,雙方約定戰後不得以此為由尋仇,但沒說不能以別的理由尋仇。與整個高原為敵,絕對不符合逐鹿領的利益,任何頭腦冷靜的人都不會做,然而魚不智是玩家,又是只能佔便宜不能吃虧的性情,惹毛了敢把天捅破。
這種對手,最好辦法是徹底將其消滅,免得後續無何止地糾纏和報復。但失去飛地要不了逐鹿領的命,高原羌沒可能饒過益州府防區,進攻巴郡,逐鹿領卻能方便地進入高原,展開報復,兩者報復能力和決心不在同層面。真到那一步,長年混跡漢羌邊界的白馬羌必然受影響。
想到自己負責與逐鹿領談判,並在談判過程中給逐鹿領挖了一個個坑,猶玉背心便涼嗖嗖的。就算逐鹿領理解他的立場和處境,肯放白馬羌一馬,別的部落會怎麼看白馬羌?大概「羌奸」之名可以坐實了……
猶玉私下找過羌王,請羌王盡量減少對逐鹿軍的殺戮,羌王不以為然,以答應過寂寞惹人「盡量殺敵」為由,斷然拒絕了猶玉的提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利益,羌王要的是用最小代價解決飛地問題,所以前期他願意配合魚不智唱雙簧,但留非即將卸任,其部落又遠離漢羌邊境,並不在乎逐鹿領將來可能的報復,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
猶玉無法改變羌王的決定,心中非常不安。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
他終究是羌人,這一仗賭上了族群榮耀,他肯定還是盼著高原羌獲勝。
魚不智不知猶玉如此糾結,說道:「行啊,那就入場吧。」
舉起大旗,搖了數下。
遠遠望見羌王抬手,羌人那邊的喧囂聲戛然而止。
逐鹿領這邊,賨人的叫罵也消停下來,幾名觀戰玩家自覺結束了直播。肅殺氣息在空中流淌,不期然間,先前兩位首領陣前聊天帶來的虛假溫寧,在這愈發沉默和冷厲中,消退得無影無蹤。
等在準備區備戰的羌人開始集合,一千步卒和五百騎兵很快整隊完畢。
然後,他們在數萬雙目光注視下,飛快離開準備區,很快消失不見。
羌人大營另一邊,密密麻麻的觀戰羌人左右分開,一支隊伍顯現身形。他們手中武器五花八門,坐騎卻是清一色的氂牛。他們一個個沉默站立著,漠然望向飛地這邊,眸中無悲無喜,象是一尊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又象是與這片高原融合在一起。連他們身邊氂牛,也象是被賦予了某種神秘氣息,沒有尋常氂牛慣有的不安分,規規矩矩呆在騎士身旁,絲毫不給主人添亂。
魚不智臉色難看至極。
早前那一千五百羌人,原來是羌人故布疑陣,派出來迷惑本方的幌子,難怪剛才叫囂得那麼起勁,完全沒有養精蓄銳只等到時上戰場的專業作派。
羌人的撒手鐧,是這支氂牛騎兵!
這是逐鹿領事先沒有想到的。
收集到的羌人資料中,倒是有個別以氂牛為坐騎的記載,但多是搞耍,騎氂牛打仗,聞所未聞!成建制的氂牛騎兵,更是天方夜譚!
氂牛高大肉厚有蠻力,以之當坐騎,戰鬥力顯然比戰馬強出不知多少。雖說速度不及戰馬,野戰容易被放風箏,但這次限定了戰場,整個戰場就那麼大塊地方,氂牛騎兵發動衝鋒,逐鹿軍甚至沒多少迴避空間,只能以血肉之軀迎接對方的衝擊。
魚不智現在只希望,氂牛騎素質最好一般般……
可惜他的希望很快落空。
號角聲中,一千五百人同時跨上坐騎,整齊劃一,沒有喧囂和喊殺聲,他們象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舉手投足輕鬆寫意,又透著幾分厚重滄桑。這時候,羌人大營中戰鼓轟然擂響,氂牛騎兵便踩著鼓點,緩緩走向戰場。牛蹄沉重,碾碎鬆軟的砂土,發出沙沙聲響,宛如來自幽冥深處的呢喃。
這是超級精銳才有的風采!
圍觀隊伍里有人高喊著什麼,初只是一個稚嫩童音,接著便星火燎原。無數羌人狂熱地看著那支沉默的氂牛騎兵,象是看著來自高天神祗的使者,激動得無以復加,無法抑制的情緒,讓他們不知疲倦地瘋狂吶喊。
所有羌人心目中,這支氂牛騎,真就代表了高原的脊樑。
「你們騙得我好苦。」魚不智冷冷道。
猶玉無話可說,「能否出動坐騎」,的確是羌人故意挖的坑,逐鹿領能猜到羌人可能出騎兵,但不可能想到會是氂牛騎。
魚不智面沉如水:「這麼強的部隊,不該是無名之輩。」
猶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是。」
「怎麼稱呼他們?」
「羌王衛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