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一步好棋
「他們猜到文和了。」徐庶一臉嚴肅道。
魚不智苦笑:「我後來也琢磨出來了,他們早不拉晚不拉,挑這時候……」
賈詡被王平半道劫到河套,是涼州軍攻入長安之前,這麼久沒有音訊,估摸著涼州軍早把他列入陣亡名單。后賈詡投靠逐鹿領,在領地隱居數月,賈穆等人脫險后出發去了倭島,鮮少在人家現身,涼州軍不至於再想起他。
從這截止的話,事情本該告一段落。
然而飛軍到武威接賈詡家人,不幸被涼州軍察覺,飛軍殺涼州游騎時,涼州方面並不知道飛軍來歷。隨後飛軍遁入山林,涼州軍令羌人部落追殺,導致飛軍亡命高原,高原羌也下場追殺,再後來逐鹿領援軍趕到,生生從千軍萬馬中搶回飛軍殘部。魚不智痛心飛軍慘況,悍然下令攻佔高原飛地,將逐鹿軍置於無法撤退的尷尬處境,又與羌人聯軍火拚,都是因接人而起。
誰都沒想到,一個簡單的接人行動,最終引起那麼嚴重的後果。
事情鬧得天下皆知,大漢朝野為【拓土英傑】歡呼時,很少有人會想,逐鹿軍為什麼現身高原。即便有往那個方向想,恐怕也不會花費太多腦筋,畢竟魚不智膽大包天又神經刀,前不久還孤身赴倭島,搶了一座城,就沒他不敢做的事情!別說到高原搶地盤了,去天上跟神仙搶地盤都有人信……
涼州軍不同。
梳理前因後果,涼州軍至少能確定一件事:接走賈詡家人的是逐鹿領。
逐鹿領為什麼接走賈詡家人?
賈詡家屬憑什麼配合逐鹿領?
答案呼之欲出!
涼州軍,是唯一能推斷出完整真相的勢力。
很顯然,此前逐鹿領忽略了這個破綻。
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破綻,大大咧咧地就去了長安,魚不智不禁有些后怕。他倒不怕涼州軍對他不利,值此羌人大舉來犯之際,涼州軍不至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可郭汜若是當面問起賈詡的事,魚不智沒有思想準備,很容易露出馬腳。
最近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應接不暇,沒有靜下心來反思,大意了。
「屬下無能……」徐庶無比自責。
勇於擔當的徐元直,從不為自己找借口。
敬愛的領主沒想到不奇怪,畢竟魚不智當慣了甩手掌柜,只抓大方向,細務悉由下屬解決。徐庶不是王級謀士,更掌握著領地情報中心,涼州軍有可能據此聯想起賈詡,無論如何都該由徐庶想到,他卻直到魚不智從長安回來才後知後覺,這是嚴重瀆職!
好羞愧……
魚不智沒責備徐庶,沒法責備。
作為逐鹿之主,他清楚徐庶肩上擔子有多重。
徐庶執掌幾乎所有領地部隊;負責情報中心;最近還親自在飛地領兵,高原形勢持續嚴峻,徐庶壓力很大;前些日子,徐庶還得為飛地建設分心,因為度節實在不是搞內政的料,建設鄉鎮級據點,對賨人來說是全新領域;好不容易賈穆上任,替徐庶分擔內政,可賈穆資質雖不錯,卻是粉嫩新人,徐庶還得手把手從頭教;領主赴羌王宴,從籌謀到安排,一應細節,都有徐庶的心血;本來荀衍還想找他討論絕地陣圖,最近愣是抽不出身……
別看他現在人在飛地,可一旦逐鹿領、龍領和飛魚領有什麼風吹草動,但凡關乎戰略或軍事層面,徐庶還得管,即便各地都有得力人物負責細務,徐庶多是統籌,需要操心的事也著實不少。本來還有別府,別府不比另外四大據點,沒法建設傳送陣,就算從飛魚領坐快船去,出趟差估摸著也要個把月,想想都頭大,幸好賈詡正式投效,扛起倭島那攤事。
徐庶每天累成狗,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靜下心來謀划?
客觀地講,逐鹿領人才厚度傲視天下領地,並不是只有徐庶獨挑大樑,拿得出手的文官不少,雖說大部分走官吏路線,謀士至少還有賈詡和荀衍,質量更是羨煞無數人。但逐鹿領攤子鋪太大,先前三基地同開已經很逆天,後來受諸侯身份所累,不小心在域外接連打下兩塊地盤,目前是五箭齊發。每個據點都得派得力手下打理,還要把巴郡太守府的班子湊齊,領地再多人才儲備,都跟不上領地擴張步伐。
實際上,現在領地很多歷史人物身兼多職。
武將的職司相對單純,除徐庶頗辛苦之外,其他將領日子相對好很多,主要是他們除了會打仗,別的也幫不上。讓王牌部隊白毦負責巡邏和守夜,屬於特殊時期的無奈之舉,磐石營一到,白毦兵隨即告別這些雜活。
真正吃緊的是文系。
就拿被任命為巴郡郡丞的荀衍來說吧,代魚不智處理郡務已經很忙了,但荀衍做的遠不止郡中事務。領地有事他多半得搭手;領地接待重要賓客,甭管領主在不在,通常都會拉荀衍出席,因為他出自潁川荀氏,又身懷【名門】特性;不那麼忙的時候,得隔三差五去學堂坐坐,誰讓他有【名師】特性?至於研究絕地陣圖,對荀衍來說都算是難得的消遣了。
虧得逐鹿領人才能力極強,又任勞任怨,還有傳送陣,有限人才可以各據點流動,要真是一個據點蹲一批人,逐鹿領軍政體系怕是早就崩潰了。
魚不智不禁慨嘆。
感慨1:不能擴張了,起碼暫時不能!
感慨2:人才凋零!
「涼州軍猜到文和在我們這,不直接詢問,反而拉攏我,打的好盤算。」
徐庶想了想,點頭贊同道:「確實好盤算。」
直接詢問,無論賈詡在不在逐鹿領,魚不智都不可能承認,自此之後,涼州軍與逐鹿領必心存芥蒂,賈文和沒找回來,反而添了一個難纏的仇人,對涼州軍來說,相當於賠了夫人又折兵,非智者所為。
閉口不提賈詡的事,反而直接拉攏魚不智,則高明許多。
這又分兩條支線:賈詡在不在逐鹿領。
賈詡不在,拉攏魚不智對涼州軍也有很多好處,失之我命,得之我幸,而且是大賺特賺。涼州軍要做的,不過是些許籌碼以及遞出橄欖枝,如果魚不智拒絕,籌碼都不用付,實際上就是動動嘴巴的事,為什麼不做?
賈詡若是在逐鹿領,那就更好不過。
魚不智答應邀請,涼州軍不僅獲得強援,賈詡也自然回歸涼州軍陣營,哪怕繼續留在逐鹿領,只要肯念昔日舊情,關鍵時刻幫涼州將士出謀劃策,郭汜等人也未必不能接受。涼州人長年與異族廝殺,內部抱團非常重情義,賈詡失蹤那麼久,涼州軍仍護著他家眷便是證明,賈詡很難見死不開口。
魚不智不答應呢?
也無妨!
不答應才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涼州軍借這個機會,清楚地向逐鹿領傳遞了信息:我們知道文和在你那。再往後,涼州軍有很多選擇:可以翻臉,強行要人;可以拿這件事當籌碼,爭取與逐鹿領達成某種妥協或合作協議;即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魚不智得念涼州軍這份好,處於漩渦中心的賈詡,更得念昔日老兄弟們這份情,甚至感到愧疚。這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以涼州軍當前處境,要還他們的人情,代價或許高得難以想象。
當作不知道呢?
魚不智自忖做得到,這樣就想哥念你們好?想得美!徐庶有不同看法,下意識認為英明仁厚的領主大人,干不出那種齷齪事。但兩人心裡都清楚,重點不在魚不智,而是賈詡,這事不可能瞞賈詡,想瞞也瞞不過,賈詡一定會念涼州軍的情。
魚不智和徐庶對視一眼,心情都頗為沉重。
「現在他們只是試探,不知道下一步有何動作。我們不熟悉他們性情和行事作風,難以預判,便無法對症下藥……我去趟倭島,這邊你先盯著。」魚不智說道。賈詡最了解那幫涼州大佬,而且今天的事,理應早點告訴他。
「好。」
飛別府,直奔城主辦公室,閉門密商。
「這麼久了才猜到我在逐鹿領,雖說晚了點,卻也是比以前有點長進。」賈詡平靜地說道。這句話,坐實了涼州軍是真猜到他在逐鹿領,徹底排除了巧合這種可能。以賈詡對李傕等人的了解,他的判斷顯然更具權威性。
魚不智不動聲色,說道:「文和早知道有這一天?」
「嗯,」賈詡眼眸深處有異樣情緒閃動,說道:「不瞞主公,來倭島前,其實我還盼著跟他們見上一面,看在往日情份上,給他們一些建議,可惜他們遲遲沒反應過來。現在想通了,我已不在中土……」
魚不智心中毫無波瀾,賈詡能當他面講這番話,更說明沒有別的心思。賈詡對昔日戰友兄弟的挂念,那屬於人之常情,魚不智這點肚量還是有的。不僅不介意,魚不智還很願意就涼州軍的處境,跟賈詡探討一番。
「他們看似風光,實則時刻有傾覆之危。」
賈詡點頭道:「他們想到請主公去長安做官……不得不說,是一步好棋。」
魚不智啞然失笑:「我必定不會去。」
「所以我才說是好棋。」
「嗯?」魚不智表示沒聽懂。
「其實他們不相信主公您,他們不敢相信任何非涼州人……」
「那份邀請,主要是沖我來的。」
賈詡苦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輕輕放在魚不智面前,起身長揖道:「曾經一起掙扎求存,有生死之誼,屬下實不忍眼看著他們走上絕路……此信早已書就,些許淺見,或能讓他們免殺身之禍,對漢室亦無格外妨害。奈何我長駐異國,與長安相隔萬里,煩請主公幫忙帶給李稚然或者郭阿多,聊當是屬下還他們照顧家小的恩義。從此一別兩寬,互不相欠……」
「求主公成全。」賈詡緩緩跪下,以額觸地。
魚不智良久無言。
賈詡也不催促,長跪不起。
送信很簡單,但這封信意義不一樣,太過沉重。
漢室忠良,朝野交口稱讚的當紅炸子雞,為公認的亂臣賊子送去錦囊,還是前涼州軍王級謀士的手筆,敢說這不是為虎作倀?這件事萬一傳出去,魚不智分分鐘身敗名裂,跟直接去長安做官沒多大區別。
如此過分的請求,按理賈詡提都不該提。
可賈詡有不得已的苦衷,這種事不可能假手他人,或許還有時效問題。即使賈詡想派人回神州送信,逐鹿人全都是領主死忠,他甚至沒一個親信,與其偷偷行事,事後被魚不智猜疑,還不如大大方方請領主代勞。
只是這樣一來,難題到了魚不智這。
利己成性的賈詡難得動情……
魚不智思忖半晌,終於道:「這信我可以接。」
「謝主公!」
「我還沒說完。」魚不智拿起信,說道:「第一,這是你寫給同鄉的信,至於哪位同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猜應該不會姓李,也不姓郭。」
「是。」
「第二,既然我不知道你同鄉姓名,也不知他住哪,這信不能由我送。文和,你從前對幾個孩子管太嚴,肅之和子璇好不容易出仕,但見識有缺,家裡兩小的,要不要出去多走走看看,遊歷一番?你若是不反對,我可以安排墨衛保護,至於去哪遊歷,想遊歷多久,隨他們自己,你以為如何?」
賈詡點頭:「但憑主公安排。」
「嗯。」
「既如此,我就收下了。」魚不智如釋重負,笑著將信收起。
賈詡再次鄭重一揖:「多謝主公!」
「客氣的話少說。」魚不智笑容一斂,問道:「他們會不會報復逐鹿領?」
這是他和徐庶最擔心的事情,涼州軍可不是善男信女,天子都敢挾持,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雖說魚不智地盤遠在益州,中間有劉焉扛著,涼州軍不可能直接打過來,但報復未必得動武,李傕郭汜等人掌握著朝廷大權,噁心人的招數多了去。
「以李稚然脾氣,主公拒絕去長安當官,又不想將我送回去,一定會。」
魚不智滿腦門黑線:「這……」
「主公勿憂,沒那麼快。」賈詡認真道:「信送到,就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