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德不孤,必有鄰
有,而且不止一條!
繼朱儁和公孫瓚之後,第三條公告出現了。
【法理不外乎人情。】
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清晰明確,分明是在駁斥益州府堅稱的要遵守規則,只是批駁得相對委婉。但這條公告重點不僅僅是公告內容,而是由誰發出,看清發布者姓名之後,全國很多地方響起整齊的驚嘆聲。
第三個跳出來的諸侯,是冀州牧、關東盟主袁紹!
這是很多人沒想到的。
劉焉鬱悶得吐血。
他早就知道魚不智跟袁紹有聯繫,卻沒想到袁紹會為了幫魚不智說話,居然拼著與自己結仇也要公然唱反調,這還是頂級豪門正常的處事方式?
魚不智卻是多少猜到一些袁紹的心思。
作為關東實力諸侯,袁紹有望稱雄河北,然後統領河北之眾逐鹿中原,成就一番霸業。要成就霸業,自然不能再象從前那樣對中央朝廷亦步亦趨。袁紹巴不得漢室威嚴掃地,卻不敢做得太明顯,劉焉這次做得實在不地道,惹得群情激憤,為世人唾棄,給了袁紹一個難得的機會,果斷出手刷聲望。
另一個原因,大概是袁紹與公孫瓚的河北霸權之爭尚未結束。昔日飛魚水師救走公孫瓚,證明了魚不智有能力影響河北霸權之爭,袁紹跟魚不智重歸於好,得到逐鹿領兩不相幫的承諾,可冀州府顯然知道論私人情誼,曲晨和公孫瓚的交情更深厚,也更純粹,冀州府應儘可能修補與逐鹿領的關係,以免再有類似意外事件發生。
飛地的事,公孫瓚義無反顧地幫腔,袁紹當然也不能落後。
這就是袁紹發聲的原因。
汝南袁氏,是公認的神州最頂尖的豪門,袁紹是袁氏當代領軍者之一,且聲望和實力已隱隱壓倒另一位領軍者袁術,很可能成為袁氏的唯一巨頭。某種程度上,袁紹的話可以代表袁氏態度,袁氏四世三公,門生遍布天下。袁紹還是關東盟主,對諸侯有相當影響力和示範作用,他此時站出來說話,對益州府的打擊,簡直比朱儁和公孫瓚兩人加起來還要重!
第三個發聲的袁紹措辭還算客氣,第四位則是赤裸裸地打臉。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馬騰。
馬騰是涼州漢子,母親是羌女,本無意願摻和逐鹿領與益州府的鬥爭,不過身為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的馬騰是保皇派,且他在涼州常年與羌胡交戰,也曾有過被圍困,看著身邊袍澤一個個倒下的痛苦和無奈,馬騰對見死不救的行為打心眼裡瞧不起,尤其是在面對異族的情況下。
飛地被圍困益州府卻裝聾作啞,馬騰相當反感。
朱儁發聲的時候,馬騰就想聲援,卻又覺得太過冒昧。沒想到公孫瓚和袁紹先後跟進,這兩位可都是昔日反董聯盟的盟友,馬騰哪還會再猶豫。馬騰是耿直漢子,說話不象袁紹那樣含蓄,直接以「君子」、「小人」強行給當事雙方劃定成分,乾脆利落地直接打臉。
第五個跳出來的是趙部。
【州府若放行,巴東召必至!】
趙部這一刀插得也是極准,表達支持的同時,解釋了為何逐鹿領苦撐的時候巴東為何沒有馳援飛地。不是巴東不想出兵,實在是益州府防賊似的防著咱呢,最後該背鍋的當然還是劉焉!
劉焉氣得暴跳如雷。
巴東有向州請求派兵赴高原嗎?
沒有嘛!
這是誤導,這是犯罪!
但益州府也不好辯駁,因為趙部的公告並沒有說申請不被允許,也可能指的是擔心州府不肯放行,至於其他人看到公告后是否會產生錯誤聯想,那也不能追究趙部的責任。況且劉焉自個也清楚,趙部真向州府提出申請,他也不會同意,好不容易將趙部挪到巴東,豈能容忍趙部的勢力跑到益西?
劉焉暗自咬牙:等風頭過去,定要找個機會弄死那廝……
這當然是氣話,益州府跟趙部有五年之約,現在劉焉雖聲望大受影響,卻也還沒到徹底不要臉的地步,基本的信義還是要的。他只是氣不過趙部落井下石,趙部還是他手下的人,公然跟上官唱反調對威信打擊著實不小。
趙部之後,好一陣子都沒有新的公告出現。
正當大家以為諸侯公告刷屏鬧劇已經落幕時,又一條公告施施然出現。
第六個公告回應的諸侯,是一位青州諸侯。
【德不孤,必有鄰。】
孔融是北海相,國相官職與太守同,地位跟率先發聲的幾位比並不高,不過孔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是前面數人都沒有的:他是孔子二十世孫。
所有人風中凌亂。
孔子後裔也湊起了熱鬧!
在幾個諸侯立場鮮明地支持魚不智的時候,接了一句「德不孤必有鄰」,這刀插得不動聲色,卻又入骨三分,狠捧了魚不智,同時狠踩了劉焉一腳。殺人誅心,莫此為甚。
至此,六位諸侯公告天下,就飛地問題或明或暗地表達對巴郡的支持。這六位諸侯,有名臣宿將、有關東盟主、有外戰強人、有名將之後、有豪門貴胄、也有劉焉的下屬、還有聖人後裔……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六位諸侯幾乎囊括了大漢朝最具影響力的幾個群體,極具代表性。
尤其是孔融這一下,大概率讓本可順利平息的風暴颳得更猛烈。
果不其然,又一波諸侯公告此起彼伏:南陽太守袁術、陳留太守張邈、濟北相鮑信、廣陵太守張超、徐州刺吏陶謙、上黨太守張揚、兗州牧曹操……加上此前發聲的公孫瓚、袁紹、馬騰和趙部,當年討伐董卓的十九路諸侯,除去那些過世或失去地位的,仍在其位者先後以公告表明態度。
此外,會稽太守王朗、平難中郎將張燕等也不甘寂寞,發公告以助興。
另一位玩家諸侯,東海相廟街十三少猶豫很久,最後也加入發聲行列。
實際上廟街十三少壓根就不想湊這熱鬧,一則他沒興趣為魚不智助攻,二則東海國剛脫貧,十三少不願花百萬金說一句可有可無的廢話,囊中羞澀呢,哪有閑錢砸公告表立場?但嚴畯認為飛地問題已不再是巴郡和益州府的矛盾,儼然已成為撩動無數國人愛國熱情和道德判定的標杆,站不站隊,站哪邊,很可能直接關係到朝野對諸侯的看法和評價。這種情況下不能猶豫,花點小錢消除隱患是最穩妥的做法。
以為前面那些發聲的諸侯個個正義感爆發,那是幼稚的想法。
劉焉再怎麼齷齪也是漢室宗親,一方州牧,所有人為公義怒懟益州牧,只能說思維著實簡單了些。最早發聲的那些諸侯,或許公義超過私心算計,但後面跟風的那些人,恐怕大半都是藉此機會為自己刷道德值和存在感。
不得不承認,NPC英才政治敏感度更高,廟街十三少乖乖掏錢。
當諸侯們參與這場狂歡時,有個諸侯群體卻顯得分外沉默:漢室宗親。
幽州牧劉虞不說話,荊州牧劉表也不說話,已升任平原相的劉備還是不說話。原因當然也很明確,劉焉處理高原飛地的方式惹得天怒人怨,無法為他辯護,但劉焉畢竟是宗親,其他宗親再不滿劉焉惹出這場風波,惱怒他讓宗室群體顏面無存,也不能象其他諸侯那般,公然跳出來指責劉益。保持沉默,是他們能做的最好應對,不為劉焉臉面,而是劉氏宗親的尊嚴。
所有發聲的諸侯,無論措辭直接或委婉,立場都高度一致,支持巴郡。
無一例外!
「大人,我們再發公告解釋吧?」吳懿面色慘白,心中惶惑到了極點。他牽頭跟魚不智接洽,雖是奉命行事,可局面搞成車禍現場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如何吳懿都必須承擔責任。
劉焉緩緩搖頭。
他知道,這時候再多的解釋都無濟於事。
漢室傾頹已久,可漢人並未失去浸入血脈中的驕傲,涉及到抵禦異族,保家衛國依然不含糊。但凡有人敢越過紅線,朝野間的反彈一浪高過一浪。
公道自有人心。
人心沒那麼好騙,那麼多諸侯都忍不住拋開官場慣例,或明或暗地對益州府在高原飛地問題應對表達不滿,充分說明益州府此前做法不得人心,引起了公憤,這是個危險的徵兆。
即便對時局最遲鈍的人,也能深切感知到外界的洶湧民意。
民意來自大漢朝每一個角落,從城市到鄉村,從庶民到諸侯,所有人的感受空前一致,共同討伐同一個目標。益州府不幸淪為千夫所指的對象,如同置身於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載沉載浮,危如累卵。
「不若權且接管飛地?」吳懿提出了新的建議。
益州府如果不想被徹底淹沒,就必須做點事情婦。
此事因飛地而起,州府接管飛地能讓魚不智失去繼續攻詰州府的借口,雖然遂了魚不智的心愿,並且意味著州府必須在飛地投入大量資源和力量,益州府的實力勢必遭到損耗。但在吳懿看來,與益州府被全國口誅筆伐帶來的損失相比,接管飛地導致的實力損耗根本算不了什麼。
「不可!」反對者竟然是張肅。
「為何?」
吳懿不服氣,事情鬧到這一步,盡量止損才是益州府最需要的。
「先前以公文拒絕,雖不被外界認可,卻終究有難以推翻的法理依據,外界縱對州府千般指責,也無人敢說尊王攘夷不對。」張肅說道:「受到壓迫,便改弦易轍,豈不坐實了州府因私廢公的口實?此議損實利,毀信譽,讓諸侯看輕,令庶民生怨,於大人今後長久治理益州大不利,切不可行。」
劉焉沉吟片刻,點頭道:「有理。」
劉焉混跡朝堂多年,見過太多鬥爭案例,聽吳懿提出「接管飛地」時,劉焉差點就想罵他個狗血淋頭。被魚不智借題發揮搞得舉國風雨也就罷了,換誰都想不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所以劉焉雖一肚子怨氣,也沒怪罪吳懿,但被諸侯們一通集火后便萌生退意,打算在壓力下屈服,甚至不惜主動丟棄維護益州府行為正當性的遮羞布,不僅坐實了對益州府擁兵自重的指控,更會嚴重打擊劉焉的威望和信譽,落下可能被政敵利用的把柄,遺禍之深,難以估量,如此敵視的愚蠢想法,不噴不足以平胸中之憤。
若非吳懿舉族西遷追隨,劉焉怕是會懷疑這廝是不是卧底。
幸虧張肅搶先喝止,劉焉大概已經發飆了。
可惜吳懿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位仁兄甚至對張肅的話頗不以為然,現在都火燒眉毛了,還扯什麼長遠之計?但在劉焉已經點頭認可的情況下,吳懿也不敢唱反調,問道:「君矯以為當如何?」
「解鈴還須繫鈴人。」張肅苦笑著,「唯今之計,我們恐怕只能爭取與魚太守和解。」
「和解?」吳懿一滯,隨即冷笑道:「君矯高論,與在下之議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張肅雖是在回答吳懿,目光卻是在劉焉身上,平靜說道:「在州府不接管高原飛地前提下,讓魚太守主動接下守衛責任,並公開表示此次事件源於各自對規則的不同認知,巴郡太守府理解並尊重州府對大漢朝制的堅持,並對益州府和主公在此次事件中受到的無妄責難表示歉意。如此,至少能大幅化解外界對益州府的不滿……」
「你在做夢!這種條件他怎麼可能答應?」吳懿失聲道。
「只要他得到的利益遠超過保衛飛地的損失,自然會答應。」張肅道。
「給他利益?」吳懿被徹底激怒了,跟見了鬼似的尖叫起來,益州府被魚不智害得這麼慘,居然還要給對方好處,這特么還有天理嗎?
「這是交易。」張肅點頭:「挽回主公名譽和威嚴,得付出代價。」
吳懿身形一滯,久久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張肅是對的,情感上卻實在難以接受,這種感覺真的很憋屈。半晌,吳懿遲疑道:「或許可繼續觀望。」
「觀望?」張肅皺眉。吳懿這人其實是相當有才幹的,可惜他是商賈出身,雖精於計算博弈,卻有失大氣,眼界也不足,對大勢的把握有局限,現在居然還想觀望,張肅不得不再出一記重棒,希望讓吳懿趕緊清醒過來。
「此事天下皆知,諸侯先後表態,長安若有反應,我等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