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家族利益
益州太守府。
「子遠,看看這個。」劉焉讓僕人將幾封信交給吳懿。
吳懿接過,拆開一看,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朱車騎、袁冀州和公孫伯圭居然先後再次修書,竭力為逐鹿領背書,真是奇哉怪也。」吳懿額頭冒出一條黑線。三位重臣諸侯同時給益州府寫信,擺明有人在幕後推動,爭取讓巴郡爭端儘快解決,吳懿心中暗暗叫苦。
吳懿是益州府代表,負責與孔琳就巴郡事宜展開談判。
最近一段時間,益州府展現前所未有的談判誠意,希望儘快解決問題,吳懿首當其衝,先後提出讓趙部異地為郡守、三分巴郡等方案。表面上看,吳懿為解決巴郡問題做了很多工作和努力,但這些努力其實都是在劉焉的推動下實現,是劉焉的意志體現,吳懿只是做了執行者應該做的事情。換作任何益州官吏接手此事,巴郡爭端都會往前推進,只是進展快慢的問題。
在趙部拒絕異地為郡守后不久,吳懿便提出分割巴郡的設想,並以此為契機,讓談判僵局出現難得的鬆動。吳懿對破局有重要貢獻,現在談判卡在三巴的具體分配環節上,外界普遍認為是益州府這邊是劉焉不願妥協,可事實上,真正在暗中阻撓協議儘快通過的人不是劉焉,而是吳懿自己。
作為巴郡談判事宜的最高經辦人,吳懿要想影響談判進程太容易了。在向劉焉彙報的時候,有傾向性地說幾句話,就足以讓劉焉生出「不宜輕易妥協」、「等下去對方一定先認輸」的念頭,從而讓劉焉說出吳懿希望他說的話。越是劉焉信任的下屬,越容易做到這一點。
誰都不會想到,積極推動談判進程的吳懿,暗地裡一直在摻沙子。
吳懿這樣做,完全是出於私心。
有人與吳懿聯繫,用足以讓他動心的籌碼,換取吳家出手對付逐鹿領。吳家豪商出身,在家族漫長歷史上,早已習慣用謀算解決問題,而不是暴力。以吳懿在益州府地位和影響力,有很多辦法對付一個玩家領地,即便是逐鹿領這樣的著名強藩,吳懿都有把握於不動聲色間讓對方漸漸窒息。
最大障礙在於,逐鹿領在巴郡。
巴郡與益州府早就撕破臉,勢不兩立,吳懿難以在巴郡發揮出影響力。更讓他頭疼的是,巴郡太守府和逐鹿領關係超乎尋常密切。吳家評估認為,趙部基本不可能接受骯髒的私下交易,暗中出賣逐鹿領的利益。
有些東西是用錢買不到的。
趙部在巴郡一日,逐鹿領就能享受一日州府保護。
必須讓趙部離開!
恰好劉焉前段時間感受到外部壓力,意識到有必要儘快解決巴郡爭端,吳家的利益和益州府的利益高度一致,於是吳懿開始大活躍,腦力全開。
易地為太守,不干涉轄區軍政,加上五年保障期,多麼有誠意的條件!
不滿意?
想留在巴郡……
沒關係,分三巴總行了吧!
吳懿的目標是讓趙部離開巴郡,斬斷地方官府為逐鹿領提供的保護傘。他的提議成功地打動了趙部,根據他提出的分割方案,趙部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逐鹿領所在的那塊區域,吳懿依稀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直到趙部提出,三分巴郡,魚不智佔一份。
得知這個消息時,吳懿差點吐血身亡。
他兢兢業業做那麼多事,想方設法調走趙部,就是為搬掉逐鹿領強援,畢竟找他合作的勢力早已磨刀霍霍,逐鹿領附近狼群環伺,只等趙部離開,狼群就能撲上去,爭取一戰覆滅天下第一都。吳懿雖不願讓家族私兵參戰,為合作者盡量掃平障礙,他還是很盡心的。
可趙部離開的條件是讓魚不智成為諸侯,讓吳懿抓狂不已。
能答應嗎?
當然不能!
答應了就相當於資敵,吳懿不會幹那樣的蠢事。
有袁紹、朱儁和公孫瓚為趙部說話,敦促儘快解決巴郡爭端,且魚不智跟劉焉有淵源,吳懿對提名魚不智再抗拒,也不敢私自將這件事壓下來,平白留下把柄。吳懿並沒有知情不報,反而在第一時間知會了劉焉,並巧妙地運用技巧讓劉焉作出靜觀其變的決定,拖延巴郡問題的解決。
最初積極推動,如今暗中作梗,細細想來,吳懿自己都有點啼笑皆非。
「這麼多重臣為魚不智說話,子遠以為當如何?」劉焉問道。
「那些大人手伸得太長了,這裡是益州。」吳懿面無表情,假裝沒聽懂劉焉的意思,將話題往管轄許可權方面引,希望激起劉焉的反感心理。
他很清楚劉焉對外來勢力插手巴郡多不滿,干涉內部事務本就是大忌,干涉者實力地位遠勝州郡長官也就罷了,以勢壓人,沒有道理可講,可益州的情況明顯不是那樣。劉焉是出自宗室的實權州牧,出身地位在朱儁、袁紹等人之上,要不是近些年漢室衰微,宗室勢力比較收斂,正常情況下,劉焉大可無視袁紹等人的遊說,惹得不耐煩了,直接糊對方一臉也不奇怪。
劉焉微微皺眉。
巴郡問題發酵這麼久,一個接一個重臣諸侯明確表示反對,大大出乎了劉焉的預料,最初他非常反感,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早就調整好心態,甚至開始反省州府在處理巴郡問題時的疏失和不足。
劉焉最大的感悟在於,漢室積弊多年,江山殘破,風雨飄搖,宗室不能再象全盛時那樣肆無忌憚,巴郡問題鬧到這個地步就是教訓。掌握益州,手段太過酷烈,行事未留餘地,棄用於國有功之臣,終於激起趙部誓死反抗之心,讓外部勢力找到干涉益州事務的借口,教訓可謂慘痛。
劉焉不愧是成熟政治家,意識到自身問題后,果斷決定儘快平息事件,避免再給外來勢力上下其手的空間。三分巴郡,趙部、益州府和逐鹿領各得其一,劉焉雖說有些不滿意,可趙部畢竟只佔三分之一,勢力嚴重削弱,而逐鹿領主存在爭取的可能,這個結果劉焉並非不能接受。要不是吳懿信誓旦旦地說,拖一段時間趙部有可能讓步,劉焉早就拍板結束這件麻煩事。
對益州府而言,現在最該做的不是惱怒外部勢力插手,而是迅速收場。吳懿卻仍糾結於外人「手伸得太長」,顯然沒抓住重點。不過劉焉對吳懿非常信任,畢竟是隨他一同進入益州的東州士代表人物,不滿外人干涉益州,可以視為對他忠心,眼界方面出現點偏差,並非不能接受。
一念及此,劉焉也就沒怎麼計較吳懿眼界的問題,不動聲色地提醒道:「手伸得長不長姑且不提,就怕夜長夢多,抓緊時間。」
「諾。」吳懿低頭應下。
他可不是當真不懂劉焉的心意,就算先前不懂,聽到這句話也該懂了。既然劉焉已不想拖,留給他的時間所剩無幾。想到自己不但沒能達成目標,忙活這麼久反而象是在助攻逐鹿領上位,吳懿心中很不是滋味。
「對了,你有在對付幫助巴郡的商家,將府庫中的大量賨布投入市場,益州賨布行情陡降,進展如何?目標商家可有被打垮?」劉焉又問道。
吳懿心頭一激靈。
所謂打擊巴郡商家,不過是對付逐鹿領的一個借口,在賨布產地打壓價格限制一個外地商隊,說起來會讓人笑掉大牙。吳懿完全是利用劉焉不通商事,以及吳家的光環便宜行事,能跟陳留吳家比商事的家族就那幾個,外行人即使覺得奇怪,想必也會認為是外行看不出門道,只要劉焉不關心,隨便吳懿怎麼玩都沒關係。
劉焉這個時候突然詢問商業打壓進展,是什麼意思?
「目標商家損失慘重,縮減了巴郡的賨布交易規模。」吳懿硬著頭皮道,螞蟻商隊把賨布帶到北方出手,「縮減巴郡交易規模」一說倒也勉強成立。
「那見好就收吧。」
劉焉平靜道:「我派到長安的使者已經跟王司徒見過面,王司徒對重開賨布交易很有興趣。益州北面漢中商道不通,還可以東出荊州再北上中原,巴郡的問題要不了多久就能和平解決,物資流通再無阻滯,繼續甩賣賨布,固然可打擊不識抬舉的商家,卻也會增加益州的損失,不划算。」
吳懿冷汗刷地一下子出來。
「重開賨布商道?那敢情好!屬下回去就停止賨布入市操作。」
從州牧府出來,吳懿仍心有餘悸。
玩過火了。
劉焉想割據益州,需要大量錢財發展地方,在益州打壓賨布價格不符合益州府君長遠利益。劉焉未必對他起疑,可能只是出於經濟方面的考慮,賨布打壓說破天最多小瑕疵,可小問題多了也會成為大問題。
對付逐鹿領是一場交易,能獲得利益,但吳家最大的利益在劉焉身上。從家族從陳留西遷的那一刻起,吳家就與劉焉牢牢地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也是劉焉放心重用吳懿的根本原因。
對付逐鹿領獲得的利益,與抱緊劉焉為家族帶來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芝麻和西瓜,沒得比。
自己因為芝麻大的利益,居然在不經意間損害了劉焉的利益,也就是吳家的長遠利益,這種錯誤簡直無法原諒。這種情形讓吳懿悚然而驚,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絕對不是。
「分三巴,不能拖太久……」
但吳懿也不甘心立刻180度大轉彎,就此改弦易轍,因為那意味著放棄即將到手的利益,從商業角度看,那將是一筆徹底失敗的投資。收手可以,該拿到的還是得拿,否則前面相當於全白忙活了,付出代價得有回報。
「調走趙部再動手,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為今之計,唯有通知他們提前動手,商業打壓削弱逐鹿領資金收入我有做到,那邊也沒有道理抱怨。」
做出決定后,吳懿頓覺渾身輕鬆。
「袁冀州、朱車騎、公孫太守屢為逐鹿領發聲,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鄴城。
荀諶走出州牧府大門外,思緒一陣恍然。
由於被稱為「王佐之才」的荀彧沒有接受袁紹招攬,重回河南投曹操,讓袁紹極為不滿,早在渤海時期就投入袁紹帳下的荀諶不幸遭遇池魚之禍,被袁紹冷落,投閑置散。後來冀州軍與北平軍大戰,冀州軍贏下官渡之戰,形勢一度大好,袁紹又因為飛魚水師去北平打倭人,懷疑魚不智暗中靠向了公孫瓚,連帶著疏遠了魚不智,執掌飛魚領的荀衍也是荀諶兄弟,於是袁紹又多了一個冷落荀諶的理由。
連著幾個月,他已經很久沒有被袁紹召見。
荀諶並沒有抱怨什麼,哪怕當初還是他親自說服韓馥將冀州讓給袁紹。
出自名門的荀諶,能理解袁紹的做法。荀氏子弟分投各路諸侯買保險,無論將來誰勝出,荀氏的榮光都能繼續延續,荀氏有權力作出自己的選擇,無可厚非,不過袁紹同樣有權力與荀氏保持距離。從荀彧決定再度南下的那一天起,荀諶就知道自己需面對什麼樣的風險,早有準備,故處之泰然。
被冷落而已,又不是沒機會復起。
除非袁紹徹底放棄荀氏。
問題是他會那樣做嗎?
不會。
任何腦子正常的諸侯都不會那樣做!
不僅僅因為荀氏子弟的才能,更是一種象徵。有沒有荀氏子弟願入仕,代表荀氏對該諸侯的態度,荀氏的態度會影響很多士人。有荀氏子弟加入,就算什麼事都不做,對吸引士人也會有所助益;荀氏子弟拒絕加入的勢力,會被很多準備擇主的士人排除在考慮範圍之外。
退一萬步,就算他今後在袁紹這裡長期不得志,為了家族,坦然受之。
轉機很快到來。
今天袁紹突然派人請荀諶去太守府,和顏悅色地跟他交談,並將一些更重要的工作分派給他,荀諶就知道,袁紹一定有什麼事需要他處理。他猜的沒錯,閑談間袁紹看似不經意地提到昔日與逐鹿領的合作,提到荀衍,暗示荀諶不妨邀荀衍到鄴城做客,荀諶什麼都明白了。
渤海、平原被北平軍攻佔,冀州軍壓力山大。
贏得官渡之戰時的志得意滿不復存在,袁紹需要想方設法拉攏朋友,增強已方聲勢以應對公孫瓚的威脅,逐鹿領顯然極具拉攏的價值。
問題是袁紹前段時間作死,與逐鹿領接近決裂。
拉不下臉直接求複合,想藉助荀氏親情搭橋。
荀諶輕聲呢喃:「早知如此,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