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再遇芥潯
「六哥,你怎麼來了?」三公主歡快地喊著,全然沒有背後說人閑話的尷尬。
楚陌恬和劉謝玉向他行了禮。
秦玨挑眉,墨玉的眼裡滿是星輝:「怎麼今日恬小姐這般客氣?」
「我不是一直很客氣嗎?像我這麼淑女的人一向待人謙和,祁王殿下身份尊貴卻能夠降低身份登門道歉肯定也非常人。」楚陌恬陪著笑臉,心裡卻翻了個白眼,如果你不是皇上的兒子看誰會給你行禮。
秦玨嘴角抽了抽,他哪裡又得罪她了嗎?
非常人?這是誇他還是罵他呢?
「看來恬小姐自我感覺很好,只是有些時候為人處事還需客觀以待,畢竟不是你認為如何就是如何的,像皇妹的禮儀就是三歲起學的,雖然天姿聰慧卻也需努力才行。」
他說的很清楚了吧?淑女可不是嘴上說說的,是要下工夫的。
「哎呀,三公主你好可憐啊,明明生在最富碩的地方卻被剝奪了自由。實在太過分了,才一個三歲的娃子就讓人引針穿線……」
「沒什麼,嬤嬤都是為了我好。」三公主立馬捂住了楚陌恬的嘴,這孩子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秦玨臉色由白轉黑,緩緩的又轉為白,忽而,他勾起嘴角,「恬小姐果真是藝高人膽大,不知你的女紅如何出彩,本王可是很好奇呢。」
他摸著袖子里的那塊金梅纏枝錦帕,猶豫著要不要交於她看呢,那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是,摩挲著手裡的料子,他似乎剛好也缺一塊手帕呢。
「什麼女紅?本小姐可不會。」皺著柳眉,嘟著嘴,楚陌恬一臉的不耐,她最怕的可就是這些了。
「本小姐又不是沒丫鬟,本小姐的手精貴著呢,反正又不缺衣少穿。我倒是覺得你們沒事找事,明明有那麼多人搶著為你們繡花,為何偏偏要搶人家的飯碗,這不是增加國家的失業率嗎?白白餓死人才啊。」楚陌恬大感痛心,眼裡泛著惋惜之色。
在場的人無不面容抽搐,這人也太會得罪人了,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一個微低著眉眼的婢女從花叢見一路行來,進到小亭子里向幾人行了禮,「祁王殿下,三公主,恬小姐,劉小姐,明月長公主請你們去前廳,就要開宴了。」
「好,你告訴姑姑,我們稍後就來。」三公主溫和有禮地應道。
幾人向著前廳方向走去,秦玨在路過楚陌恬時動了動唇瓣,楚陌恬皺眉看著他,眼裡充滿了惱意。
看著一盤盤珍饈瓊漿,楚陌恬頓時食指大動,拿起一雙筷子就吃個不停。
這盤清水鱸魚不錯,味兒鮮美嫩滑,又不膩味;還有這個彩蝶鳳飛,明明是盤蝦竟然起這麼個文藝名兒,不過也挺好吃的;還有金枝香芋……
楚陌恬坐在右相府家眷的席位上,毫不顧禮儀地一手抓著酒杯,一手夾著菜肴,像是餓了幾天幾夜的小野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右丞相府如何虐待養女了呢。
不久后男賓席上一陣挽留之聲響起,楚陌恬看了看,秦玨正對著明月長公主躬身道別,想來是府中還有事情要處理。
對於這件事,楚陌恬只覺得走得好,眼不見為靜。
「恬妹妹吃的好生猛,竟然比我這男子還要豪放幾分。」說話的是楚陌恬的大哥楚沁深,他靦腆地勾起唇,眼裡卻毫無笑意。
他是府中的庶長子,怎麼也佔了個『長』字,從小的學識也是右相手把手教的,可見不一般,並且他生的鐘靈毓秀,唇紅齒白,若是不出意外以後在官場混出些功績一生富貴是毫無疑問的。
他今日本來還有課業,但是聽說楚陌櫻被謝氏罰了抄佛經,擔心了許久,遇上夏茹郡主來接她時,他與先生請了假,也一道跟來了。
「大哥,別人不知道咋們自家人還不知道嗎?恬妹妹從小就不喜拘束,像是針織女紅琴棋書畫對她來說可是折磨的很呢。不過母親寵著她,自然不必顧忌,只是……唉,以後大不了尋個人家入贅……」楚陌櫻笑吟吟地接嘴,輕吐出的嬌笑猶如朱玉落地,讓席間的人都不禁顫了顫,說道後半句楚陌櫻嚇得掩嘴,花容失色,好似泄露了驚天的秘密。
席間一陣騷亂,眾人見楚陌恬吃得開心,確實真真不合禮儀,不由一陣唏噓。
右丞相難不成真打算找個男子入贅相府,供恬小姐一生?
「櫻姐姐看來有喜歡的人了呢?嚷嚷著要入贅。」楚陌恬邊叫著嘴裡的肉,邊囫圇應道:「而且我吃相好不好大家看得到,不需要你再描述一遍。」
楚陌恬看也不看那兩個打擾她吃東西的人,若是平時無聊得沒事幹,奉著磨磨嘴皮子與老皇帝干架的心思還與他們周旋一會兒,然而她如今可是忙得很。
「呵呵,看來我們家大丫頭差不多及笄了,開始思春了呢。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人,讓他入贅也無不可,我本來還想著替你找門好親事,然是無需我擔憂了。既然是入贅那麼定然欺負不了你的。」
謝氏溫柔的笑著,然而眼裡卻閃著寒光,她一向不是個小氣的人,所以雖然不喜妾室,但是她也知錯不全在她們,她恨的是男人的心。
所以她對待妾室及庶子庶女一向都很寬容,雖然及不上楚陌恬和楚沁錚兩兄妹,但物質上該有的也會給她們,只可惜這些個卻是毫不領情,那麼她自然也不會手軟。
謝氏說完不給兩人辯解的機會,繼續道:「深兒也不必在這兒候著,這裡有母親在自然不會讓人欺負了妹妹們,你一男子在這兒委實不妥。」
宴席上一般男賓女賓是分開坐的,所以楚沁深坐在這邊確實不怎麼好,之前周圍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少,只是沒人挑明,如今謝氏這麼一說到是真讓他下不來台。
他本來還想要多說幾句,謝氏說的話讓他心中竄上了火氣,這麼說豈不是要楚陌櫻與人私通想要入贅女婿的事就這樣默認?這讓楚陌櫻以後如何嫁人?怕是以後沒幾家人敢登門求娶。
再看著楚陌櫻艷麗的姿容,雖然只是個庶女卻比楚陌恬更顯得窈窕嫵媚,那噙滿柔媚的眸子愈發勾人,瑩潤的肌膚在光照下熠熠生輝,若不是從小几乎日日對著這幅面容,估計連他這個哥哥都無法抵擋這種誘惑,他覺得以後她定能加入高門大院,甚至嫁給皇子也無不可。
「母親,妹妹定然沒有喜歡的人,她一向嚴守閨禮,在府內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況對於婚事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也知之甚少,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不可兒戲,如今妹妹及笄了,還望母親多多勞累。」楚沁深硬著頭皮面對謝氏。
他一向知道夫人對於他們不是不敢下手,而是懶得理會,只要不過分她便由得他去,所以他也不曾正面抗拒過她的意思。
「哦,你是說大丫頭沒有說過入贅的事?本夫人年紀大了,你別蒙我。」謝氏學起了楚陌恬的語氣似笑非笑地道。
楚沁深麵皮一抖,強撐笑顏道:「那不過是女孩兒之間說些玩笑話,當不得真的。兩個妹妹都生的貌美如花自然無需擔憂嫁娶之事。」
「恬兒是無需擔憂的,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只是也不知藺姨娘是怎麼教的櫻兒,雖說只是玩笑話可也不能什麼都說,以後說話可要小心些,免得耽誤了自己終身。」謝氏說話語氣一直很溫和,就像她的人一樣溫柔似水。
楚陌櫻不敢置信地看著謝氏,她竟然當面揭穿她是在姨娘身邊教養的事情,當初雖說是姨娘捨不得她可謝氏也不喜歡她們擱在身邊,否則姨娘也不會生了那樣的心思,如今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她已經感覺到身邊好多眼神指指點點,一個養在姨娘身邊的庶女是最讓人抬不起頭的,在其他人眼裡養在夫人身邊即便是庶女也代表府里的重視,教養方面也是無需擔憂的,可養在姨娘身邊的庶女就要好好考究了。
楚陌櫻不敢抬頭,低垂的一雙眼睛里散發出惡毒的恨意。她不會讓這些人好過的!
「好了,當初我看藺姨娘有這個自信,且你們母女連心,便不捨得拆散你們,沒想到藺姨娘終究是沒教好你。」謝氏嘆了一口氣,「今日我本讓你在家裡抄佛經,好為你祖父祈福,沒想到你也是個好玩的,是我老了,管不住你們這些小輩咯。」
賓客始知楚陌櫻原來不是謝氏帶進府的,無不露出鄙夷的神色。竟然如此明著不尊母親,還把姨娘當娘了,可真是沒教養,今日竟然還背著母親出席宴會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楚陌櫻死死的抿著嘴,一張櫻唇被咬的愈發紅潤。
謝氏卻不看她,轉而繼續道:「不過也沒事,三公主方才說見過你,你見了她可是沒行過禮?不過她也是大度的,三公主請宮裡的嬤嬤去凌親王府,順帶給你請了個嬤嬤。你有這等緣分也是極好的,宮裡的嬤嬤必然能教導好。」
楚陌櫻瞬間抬起眼,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這不是當著面打臉嗎?
她見了貴人不行禮坐實了她沒教養,目中沒有母親只以一個姨娘為娘是為不孝,又得罪了三公主,這些名聲流傳出去,她是別想嫁得好了。
可恨竟然被這些人拿捏住了自己的婚事。
「好了,深兒到是個機靈的,怎麼今日拖拖拉拉的,你也無需再聽女兒間的體己話,總歸你是個男子,還是去尋些公子哥兒吟詩作對的好,也讓你們交流交流互相學習。」
這句話謝氏已經很給面子了,畢竟楚沁深比起楚陌櫻好些,目前還是沒有觸及她底線的。
果然,楚沁深雖然心中有怨卻也識時務地離開了。他比起妹妹更在意自己的仕途,所以也想趁機結實些貴人。
楚陌恬吃了許久,朝席中的一個角落望去,沒想到她也會來呢,楚陌恬眼中露出一抹喜色。
聽聞左相對妾室尋榭姑娘十分喜愛,最近見她鬱鬱寡歡,尋了許多事物兒也不見好,這次估計是讓她來散散心的。
她垂下眼瞼,繼續埋頭猛吃,心裡卻想著事情,這樣一心兩用一不小心就吃噎著了。
「怎麼吃得這麼猛?又沒人跟你搶,你慢些吃。」謝氏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遞上茶水。
楚陌恬睜開眼,正要和謝氏說話,眼睛往旁邊一瞥,確是瞬間止了聲,咳得更厲害了。
「謝謝伯母,那個……我想上茅房了,去去就來。」楚陌恬咳的面色通紅,緩和下臉色后便要起身。
謝氏只當她害羞了,也不阻攔,替她整了整衣裳擦了擦嘴角,便由她去了。
楚陌恬在迴廊中疾步走著,心裡不住的擔心,會不會走錯路啊?看著前面約五十步遠的粉色身影,清淡素雅,卻比一般的妾室更多了分清純可人的氣質。
腦海里閃過那個膽小害羞卻又倔強的小女孩兒,楚陌恬的腳步越發快速。
那個身影停在了一處無人樹下,湖水泛著波光泠泠,映襯在她的臉上,讓女子憑添了一分恍若仙子的沉靜。風髫露鬢,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溺,嬌美無骨間透著熟悉的清純可人,只眉間難掩幾分清愁。
「芥潯……」
楚陌恬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啞然,而樹下的美人聽聞這聲呼喚早已盈滿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掉落,似晶瑩的珍珠滴滴泛著光華。
即便是哭泣,也如此地仙美。
楚陌恬的心一陣揪疼,她快步上前抱住她,任由她低聲啜泣。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護好水蜜桃,對不起……」
「……一直沒等到你,對不起……」
「沒有護好你,對不起……」
楚陌恬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裡有股暖流劃過,楚琉恬的感情如今深深烙在她身上,雖然她命不好背負著家族的仇恨,但是卻有這麼多真心的朋友,親如家人。
她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人還在,情還在,過去的已隨風而去,爭也好不爭也罷,只要她們開心她會義無反顧。
「好了好了,我們的漂亮潯兒真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別哭了,再哭我會忍不住把你帶走哦。」楚陌恬作勢攬住她的腰,就要往一邊走,她不認識路,只好隨便挑了個方向。
「等等,小姐我不能走。如今我是左相的妾室,若是被人發現他肯定會起疑的。」芥潯急切的說道,小臉上滿是擔憂。
楚陌恬看著她,曾經膽小怕生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成了大姑娘,她的眼裡的執著也是更甚當年。她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苦難,曾經把她護在身後的她如今卻沒了那個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自己的一切賭在仇恨上。
「芥潯,非要報仇不可嗎?」楚陌恬聲音有些幽然,清澈的眼裡顯露出擔憂。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芥潯忽然抬頭,眼裡充滿不可思議,「杞天閣幾千人的冤魂可正看著我們,你卻要與我說放棄嗎?何況左相殺了我父親,此仇不共戴天,若不是懷疑他也參與了杞天閣命案,我怎麼可能讓他活到現在。」
她的眼裡充滿了沉痛,楚陌恬卻有些慌亂,「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筆賬肯定要討回來的,你何時見過我吃過虧嗎?我可是一向以匡扶正義,嚴懲惡霸為榮的女俠哦。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嫁給左相,這樣你豈不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懲治個惡人還把自己給賠進去了,妹子,你不覺得自己虧大了嗎?
「可是……我別無他法,當我得知他喜歡上我時,我便毫無猶豫地進了左相府。我想報仇……」芥潯聲音有微微的顫抖。
楚陌恬暗罵自己是個笨蛋,這不是接人傷疤嗎。
楚陌恬安慰了許久,才讓美人兒止住了眼淚。兩人又敘了會兒舊,因相處的時間不宜久免得被人看見節外生枝,才不舍地分別離開,接下來的宴席兩人卻皆是食之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