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一念一劍
一瞬有多久？
蘇柯沒有時間去思考這麼複雜的問題，因為那些流星般墜落的雷火在天幕上拖出一道道炫目的痕迹，然後朝著他落下來。高台雖大，但比起這繁星般的雷火，實在有些難於左閃右避，終究還是有不少雷火擊中他的身體。
高台另一邊，徐友漁緩緩睜開雙眼，透出純黑的墨色。
這一刻他的眼神很冰冷，如同千年寒冰。
冰冷的另一極便是火熱，雷火砸在蘇柯的身上，焚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熱浪湧進他的腦海，模糊了他的意志。
他的身形慢了下來，環繞在身邊的劍氣逐漸暗淡，他想要衝到徐友漁身邊，用孤傲的劍意刺穿他的心臟，然而空氣中如有無數道屏障，無論他怎麼努力，始終都沖不破阻擋。更不要說那些紛繁墜下的雷火，逼迫他不斷地尋找躲避的空當。
徐友漁冷冷地看著蘇柯，雙手盤旋而上，彷彿摘星攬月一般，在半空中輕輕一拈。
台下響起一片驚呼。
程靜雲猛地站起身來。
宋天臉色第一次變得凝重。
昏暗的天幕上，閃爍的電光之間，出現一顆碩大無比的火球，拖著長長的尾巴，火焰在空氣中濺射出無數火星，一路拖曳著朝高台上落下。
一瞬是多久？
那顆大火球從出現到砸落在高台上，便是一瞬之間。
其勢之快，讓蘇柯根本來不及躲避，直接被這顆火球砸中，然後瞬間被熱浪吞沒，盪起一片滾燙氣息，台下眾人紛紛避讓。蘇柯站立的地方已然變成一片火海，根本看不清他的人影。
天色依舊陰沉，但徐友漁眼中濃墨一般的黑色漸漸褪去，恢復往常平靜淡然的模樣。
雷火依舊在，但只是在天空中盤旋呼嘯，並沒有趁勢將蘇柯砸死。
風雲漸平，眾人大概知道了結局，也明白徐友漁為什麼沒有繼續下死手。這裡畢竟是無量山，蘇柯畢竟是宗主的親傳弟子，他們只是想看一下無量山的笑話，卻沒有勇氣和無量山結下死仇，想必徐友漁也是如此打算。東雲宗實力很強，同屬於天下四大宗門，也正因如此，他們行事更謹慎。
只是……這場決鬥到此為止了嗎？
無量山眾人紛紛站了起來，無論如何，蘇柯此刻代表的是宗門，不管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此刻都希望他能繼續戰鬥下去。
火光熊熊燃燒，蘇柯隱在其中，許久沒有反應。
宋天感應到這傢伙氣息尚在，沒有性命之憂，所以攔下了想要衝上高台的林燃。
只是，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知道徐友漁在年輕一輩中很強，但沒想到強至這般境界。以他所展現出來的修為境界，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男人已經站在了神照境的巔峰，只需要一個機緣，就有機會突破到知天境。如今這江湖比起數百年前，絕對算是一個天才井噴的時代，洞玄境遍地都是，神照境也不再是異想天開，只不過知天境依然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坎。
入了知天，才能算是真正的大修行者。
徐友漁距離知天只有一步之遙。
然而蘇柯呢？小王爺雖說也是神照，可他的境界並不穩固，和徐友漁這般紮實潛修得來的境界是兩碼事。
宋天遙遙望著高台上的那團火光，心想著小傢伙你到底還有多少藏起來的手段？再不使出來可就沒機會了。
火球落下的那一瞬，蘇柯瞬間被熱浪擊昏。
然而下一刻，一絲清涼的氣息從腦海中傳出來，讓他漸漸蘇醒，雖然還處於火海之中，心境卻很平靜。
這絲清涼的氣息很熟悉，帶他回到那個晚上，在空山之巔，同樣清涼的氣息從少女的手掌心傳來，湧入他的經絡中。他想了起來，少女洛月紅珠說過，月石上的力量極為冰寒，所以能中和她體內的熱毒。如今看來，一飲一啄皆由天定，冥冥中註定他不會喪命此地。
漫天的雷火中，那顆火球的氣息漸漸被他體內的冰寒內息融合，雖然四周還是一片火海，然而早就沒了實質的傷害。
清涼的氣息流轉於他的經絡里，讓他很舒服。
然而這清涼的氣息中，彷彿有個聲音在說話。
蘇柯楞了一下，緊接著便發覺眼前景色一變，不再是烈焰焚燒的高台上，自己甚至不在無量山，反而是置身於一片銀裝素裹的雪原上。
遼闊的雪原上有一個人，他背著一柄木劍，就站在蘇柯面前不遠處。
在這個人背後，有一群身材異常高大的壯士，他們望著這個人，眼神中流露出擔心的情緒。
然而那個人只是微微一笑，風淡雲輕地說道：「回去吧，不用擔心。」
蘇柯此時的感覺很怪異，因為他就站在這些人旁邊，看著他們的動作，聽著他們的聲音，甚至有幾次他和某些人對視過。然而這些人彷彿壓根沒看見他，或者說他就像一個幽靈，安靜地漂浮在這片雪原上。
背著一柄木劍的中年男人揮手告別那些身軀魁梧如山的男人，然後繼續朝雪原深處走去。
蘇柯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邁開，跟上這人的步伐。
他並沒有走太久，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這人來到一座雪山的腳下，然後登上這座透體雪白的山。
山上有一條冰霜巨龍。
這個男人拔出手中的木劍，沒有任何廢話，直接朝巨龍頭顱上斬去。
一人一龍，血戰不止。
蘇柯就站在山下，靜靜地看著這幕令人熱血沸騰的場景，他想說話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彷彿於這個世界來說，他就是一個真正的幽靈。
兒時他聽大姐講過一些精怪故事，其中不乏龍鳳這等神物，可如今親眼看見這條長達數百丈的冰霜巨龍，他心裡的感受唯有震驚。而這個中年男人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仍然可以纏鬥不休，手裡那柄木劍每次揮出都能破開數十丈的空氣，這等波瀾壯闊的場景讓他目眩神迷。
最後的最後，這個中年男人接連使出六招，每一招蘇柯看著都無比熟悉。
第七式，這人的劍意凌冽到天地變色，一劍斬下冰霜巨龍的頭顱，只不過巨龍豈是等閑物，在將死的那一刻尾巴橫掃，狠狠地擊中這個仗劍行天地的中年男人。
男人從高山上墜落，落在蘇柯面前不遠處。
尚在震驚中的蘇柯久久沒有回過神，等他反應過來，這個中年男人的氣息已經很微弱。
他躺在地上，臉上的神情似乎很放鬆，喃喃道：「我這輩子終於不欠任何人了。」
蘇柯想要上前扶他起來，然而伸出手后才發現，自己的手臂直接穿過對方的身體，卻不知究竟自己是幻象，還是對方只是虛幻的畫面。
他以為這是一個夢，夢境很快就要結束。
然而那中年男人忽地轉過頭，看著他，露出一抹微笑說道：「剛才那七式你看清楚了沒？你我有緣，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劍意。」
「啊？」
蘇柯下意識地反問，可面前的場景忽然變成一片虛無，純白的雪原消失，取而代之的依舊是那片熊熊燃燒的火焰，火焰外面隱隱可見徐友漁的身影。
但剛才的場景是那般真實，蘇柯忍不住思索起來。
七式？
龍吟七式？
蘇柯猛地明白過來。
神器兄曾說過，這劍意是一位劍道至尊留下來的，那麼剛才的場景，應該是那位至尊在劍意中傳下來的一抹念力，只不過是告訴後來者，曾經發生了什麼故事。
想清楚這裡面的原委，蘇柯不禁有些唏噓。
那一人一劍屠龍的場景，讓他無比神往卻又黯然感懷。
他感受著前輩流傳下來的純澈劍意，心思清明，沒有半點雜質。
高台之下，議論聲甚囂塵上。
「怎麼還沒動靜？這蘇柯不會是被燒死了吧？」
「應該不至於，你沒見無量山的那些高手都沒動靜？如果這傢伙真死了，他們還能這般平靜？」
「那他搞什麼呢？難道是被火光困住，出不來？」
「有可能，不過我覺得他或許是知道自己贏不了，所以賴在裡面不出來，想辦法遮掩過去。」
「嘖嘖，自己說的賭注，跪著也要爬下去啊。」
「咦——那是什麼？！」
……
寒劍門的卓鼎聽著這些言論，心中十分不爽，然而此刻蘇柯的確處於下風，他想分辨幾句也很無力，可當他看到接下來那一幕，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
墨凝沒有理會身邊同門的議論，然後注意到高台上的變化，猛地站了起來。
……
江雪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明明此刻應該很高興，可她卻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血海深仇是真，矢志復仇不假，然而她想起這個混蛋過往種種，猛然意識到，雖然他很混蛋，可真的沒有對自己做過什麼太混蛋的事情，如果像傳說中那樣，他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惡棍，那麼為何不殺了自己，還要放自己離開？
她抬頭望著高台上，心想混蛋你最好別死，你死了我怎麼手刃仇人？
然後她便見一個身影衝天而起，沐浴著熊熊火光，直上雲霄。
……
宋天一直安穩坐著，哪怕蘇柯被火光圍住，他也沒有失色，但是此刻他終於站了起來。
在他身旁，程靜雲、齊定軍、林燃乃至顧淺竹都筆直地站著，看著那個衝上天際的身影。
……
紫金峰上，一處幽靜院落里，顧朝閣微微昂著頭，臉上的神情很複雜，似乎有些羨慕，也有些驚訝。羨慕是因為原本該是自己站在高台上，驚訝是因為某人竟然能一飛衝天。
……
主峰上某處，柳中庭望著那個直上雲霄的身影，拈鬚微笑，然後下意識地放下手，神態有些尷尬，因為他想起小王爺說過，如果自己再摸下巴，他就會把自己剩下的鬍子全部燒掉。
……
無量殿，一襲白衣的宗主站在門口，眼神深邃如海，有些感慨，也有些欣慰。
……
主峰後山某處，一個神態溫和的年輕男人正捧著一本書，忽地抬頭看著天上，輕輕「噫」了一聲。他坐在一個石凳上，旁邊是一片花海，便在這時，忽地跑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大喊道：「洛先生，快看，有人要上天了。」
此時此刻，似乎整座無量山都因為一個身影而躁動起來。
更不用說高台周圍的數千外宗弟子。
他們驚訝地望著蘇柯從火光中衝天而起，然後飛得很高很高，再然後筆直地沖了下來。即便隔得很遠，他們也能感受到，從蘇柯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一劍能斬滄海桑田的劍意。
這劍意的歸宿，自然是站在高台上的徐友漁。
徐友漁很震驚，但他沒有愣住，雙手急揮，一團又一團雷火砸向蘇柯，同時眼睛里的黑色重新變得濃郁，漸漸散發在他的身邊。
然而和剛才不同，蘇柯沒有避讓，任由那些雷火擊中自己的身軀，濺起無數火星，連他的衣服上都帶著火焰，他就那樣沖了過來。
不管有多少屏障，一劍破之！
不管有多少阻礙，一劍斬之！
不管你到底是誰，一劍敗之！
他在頃刻間斬碎所有濃墨一般的黑色！
他從徐友漁身邊掠過，然後靜靜地站在高台邊緣。
東雲宗翹楚的雙手緩緩垂了下去，包裹著他的黑色如被光明驅散，消失不見。
從始至終，蘇柯只有一個念頭，只揮出一劍。
徐友漁，敗。
（差幾百字算兩更，然而實在不好注水，原諒我，求一下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