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劍拔弩張
楚湛再一次踏進唐知雪的小樓已是兩個多月以後，天氣開始炎熱，樹梢上的蟬鳴不止，湖裏的荷花漸次娉婷綻放，太陽每天熱情似火的炙烤著大地。
唐知雪會在太陽西沉的日暮時分，坐在廊下慢慢搖著團扇，看看天空的西邊出現熱烈豔紅的火燒雲，再往近處看那些清新脫俗的荷花，最後一直坐到月上中天，才無聲回去房間休息。
楚湛一直在等唐知雪向他求饒，隻要她願意，哪怕隻肯對他說一句話，他就會原諒她，他會放她走出小樓，也會允許她偶爾出府去散散心。
隻要她低頭，從前的生活就可以繼續過下去。
可是，楚湛等不到唐知雪的求饒，別說求饒，唐知雪沒對他說過一個字。
楚湛有次忍不住去看唐知雪，他把自己隱在一棵大樹的陰影底下，負著手稍微仰視著坐在二樓走廊的唐知雪，她安安靜靜的在發呆，一個姿勢許久都沒換過。
楚湛看得出，唐知雪眼睛裏化不開的寂寞和荒涼，從前的她愛說愛鬧，現在的她沉靜到不起任何波瀾，這統統是因為他。
樓下有一群群侍女說笑的走過，唐知雪沒有一點反應，仿佛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
楚湛站著看了一會兒，感覺有些挫敗的離開了。
唐知雪素來怕熱，一熱她就吃不下睡不著，夏天的時候就會有些難熬，尤其是現在身邊沒有冰綃服侍，她整天都不想出房門，她隻願意黃昏時候出去透口氣。
這天，她坐在欄杆處老遠就看見楚湛穿著一身盔甲走過來。
唐知雪知道兩國正在交戰，至於誰勝誰負，大梁軍隊現在打到了哪裏，她統統都不知道，她也不向任何人詢問。
唐知雪心道，國難當頭，楚湛總算是不再偽裝，看他這身打扮，難道也被皇帝派到前線去了？
楚湛身穿盔甲，走上樓梯的聲音就很沉悶，咚咚咚的像踩在唐知雪的心上。
唐知雪一動不動，連眼神都不在楚湛身上停留。
楚湛拖過一張椅子坐在唐知雪的斜後方，一瞬不瞬的盯著唐知雪的側影。
多日不見，唐知雪更顯瘦弱，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纖細，仿佛一捏就能捏斷。
此時的唐知雪額頭出著汗，手裏的團扇不停的扇著，她鬢角的一縷頭發飄過來再蕩過去。
唐知雪知道楚湛在看她，她並不反抗，她由著他看。
良久，唐知雪淡淡說道：“楚湛，可以把白蘇和冰綃還給我嗎？我們三個是一起從大梁來的，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楚湛穩穩說道：“沒人說過要你們的命。”
唐知雪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指著他身上的盔甲，“你隱忍多年，我知道你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你本就是蛟龍暫時困於池淵，天下間誰也擋不了你的路。
你父皇本就寵愛你，想必你現在在朝中是一言九鼎吧？你已經權勢熏天，若是有一天在戰場上不敵崔君赫，難保到時候你會拿我祭旗。
所以，我隨時等著你來取我的命。”
唐知雪的語氣平平，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楚湛的眼神晃了晃，接口道，“這倒是個好主意，若用你一人就能退敵，又何須我夏國白骨如山？”
唐知雪輕輕一笑，“你也知道我在大梁皇帝那裏隻是一枚棄子，我們大梁又不是隻有崔君赫一個悍將，他或許會心軟，別人可不會。就算你拿我祭旗，大梁的鐵騎也將一往無前。”
唐知雪說到最後，她自動坐直了身體，眼睛裏終於有了神采，語氣中完全是自信和篤定。
楚湛一下子覺得坐在身邊的唐知雪離他有十萬八千裏遠，她的心早就飛回了大梁，或者說，一刻都沒在這片土地上停留過。
她始終心念她的國家，並且準備好了隨時為之獻身，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楚湛沒被她激怒，淡淡問道：“自從你嫁過來第一天，你是不是就盼著有這一天？你根本沒想過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唐知雪感覺到一陣驚愕，倒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有。戰火一旦燃起，無論是誰，都不會好過，尤其是兩國的百姓，隻會苦不堪言。你們這些上層大人物，以大地為棋盤，人命為棋子，爭的是你們的不朽功業，可是底下老百姓太苦太慘。我隻是個小老百姓，所以我並不盼著戰爭。”
楚湛聽罷唐知雪的話沉默著，不置可否，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唐知雪見楚湛不說話，轉過身去，繼續靠在欄杆上搖著扇子。
楚湛抬眼，看到唐知雪又恢複了她的懶散，最開始他就覺得這輩子他留不住她，現在兩個國家到了劍拔弩張，生死存亡的地步，他更覺得唐知雪隨時都會離開。
這個念頭，生生割裂了他的心。他想就這樣不顧一切毀了她，以毀滅的姿態讓她留下，又想把她好好捂在心口藏起來，在黑暗的亂世中保住她眼睛裏的光。
楚湛如此複雜的心思，唐知雪根本一無所知，她還軟軟坐在那裏發呆。
楚湛一時想拉唐知雪下地獄，眾生皆苦，就讓她認命的待在他的地獄裏，一時又想送她到一個光明的所在，隻願她不要像現在這樣一直枯萎著就好。
楚湛站起身，一字一句說道：“兩國交戰，是我們男人們之間的事，我不會把你一個女人牽連進去。咱倆既已拜過天地，我不管你心裏怎麽想，我總會護著自己的娘子。”
護著？唐知雪暗暗一挑眉，軟禁起來也算護著？
不過唐知雪什麽話都沒說，楚湛打算轉身下樓，他語氣裏濃濃的疲憊，“我以後會很忙，或許沒什麽機會回府，我讓冰綃她們過來陪著你。民間百姓對大梁國敵意很深，你最近不要一個人出門，如果想出去，我陪你一起去。”
唐知雪點點頭，這算楚湛後退一步，不再軟禁她了。
楚湛見唐知雪沒什麽反應，長腿一邁走下了樓。
唐知雪看著楚湛的身影快要在眼前消失，揚聲叫道：“楚湛，等你晚上有空了，幫我把阿興叫過來。”
楚湛站住，回頭問道：“你找他有事？”
唐知雪“嗯”了一聲，“你要是沒事也可以過來一起聽一聽。”
楚湛點了一下頭，沉默著離開。
唐知雪一想到，他穿著這一身盔甲，手裏兵器殺的都是大梁人，她心裏就如同油煎一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