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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羅五車突然聽到一陣子雷鳴一般的聲音。


  這種聲音在他很小的時候聽到過,是成千上萬匹馬踏在地上的聲音,那個時候他很小,被他母親抱在懷中,看著父親羅一貴跟上大隊人馬,出征漠北,這樣雷鳴的馬蹄聲,已然深深印在他的記憶中。


  羅五車舉目回望,便看到後面的營伍燒起了衝天的大火,許多發射弩石、投石的流民兵到處奔跑起來,他們四下奔跑,扔下了弩車、投石車向兩邊奔跑,在更遠的地方,也升起了許多火頭。


  最近一處北門的山頭,也燃起了煙火,一面官兵的旗子突然出現在攻城眾人的視野中,上書一個大大的「張」字。


  羅五車突然明白過來,大聲道:「官兵從後面攻過來了,官兵從後面攻過來了……」城門上的官兵也明白來了援兵,頓時精神大振,越來越多的官兵湧向這一段,又一排弩箭從城頭飛下來,當前的人被射得倒飛了回來,一枚巨大的投石從天而降,由於是近距發射,這石頭竟然有兩人合抱那般大,這石頭只飛過了城頭,便一頭砸在一處棧橋的塔台上,將塔台放下的木板打成兩段,上面的人驚叫著摔了下來,城下面的倒刺將他們全都刺,這石頭落在地上,將地上的死屍體都震得彈了一彈。


  後面的人驚叫道:「官兵斷了我們的後路啊,官兵斷了我們的後路啊……」在羅五車的視野中,便看到成排策馬而來的騎兵,將胡亂奔跑的人全都砍死在地,他們扔下火把,將後面的弩機、投石車等全都燒毀,這些東西是流民兵這些日子花了大功夫造出來的,差不多動員了小明王全部的力量,這一下燒毀,不光是器具的問題,更是時間和材料的問題。


  便開始有人四下亂跑了,攻上了城的人也向下逃下來,他們驚叫著,許多人扔下了自己的盔甲,只為跑得快一點兒。


  羅五車好不容易拉住兩個人,叫道:「向左邊,向左,左邊是胡大帥的帥營。」但是沒有人聽他的,就連羅五車剛剛聚到身邊的幾個人都四散跑了。


  攻上城的人則更加心慌,許多人急了,擠不上棧橋,便從牆上跳下來,羅五車看到一個披甲兵合身一跳,掉到下面的死屍堆中,便是顯然他腿斷了,城頭的官兵們得了勢,更加不饒人,一支箭射中正在向這邊跑過來的這個披甲兵的後背,他撲騰兩下,也倒下了。


  羅五車看到官兵越來越近,這一段攻城的流民兵四下亂奔,如同一鍋亂弼一般,知道這下子流民兵確實是敗了,最起碼這一次攻城是不行了,當下扯下自己惹眼的紅頭巾,這紅頭巾帶表自己是一個小頭目,會招來對方的砍殺,然後將身上衣甲一扔,只拿了一面手盾,擠向了向左的人流。


  亂鬨哄之中,流民兵相互踐踏,你推我擠,羅五車混在自己人群中,這一群人拚命向左奔,左邊正是胡權的帥營,那裡有最精銳的披甲精兵,最好的防護,當然是逃命的首選。


  這一群人達數百,人群擠在極為窄小的城牆根下,看到對面有數十個騎兵策馬衝到了這一群的左近,所有人都嚇得向里擠,結果有數人擠到了牆根下倒刺下面,慘叫聲中,他們不是被倒刺穿透,便是讓自己人給踩在地下,衰嚎起來。


  逃兵們不敢去惹一邊的騎兵們,騎兵們策著馬,嚎叫著,威脅著人群,讓他們不敢上前,城牆頭的人官兵也開始發起威來,弓箭從城頭射下來,不時將人體穿透,所有人擠在一起,自然是容易射中。


  一塊石頭飛入人群,砸起一陣子肉泥,但是逃兵還是擠在一起,艱難向左邊的大營擠過去,羅五車靠著手上一塊手盾,成功的擋住了城頭射下來的冷箭,他身邊的人已然被射死了數個,屍體不能倒下,因為擠在人群中,所以推推擠擠,羅五車現下非常擔心有人抓住自己的腳,因為在這群逃兵中,若是摔倒在地,馬上要讓人踩死。


  這些逃兵們嚎叫起來,發出一些聽不明白聲音,大家都拚命向前擠,羅五車擠到了邊緣,看清楚了形勢,明白現在軍心已亂,這幾百號人,連沖一邊左邊的十多個騎兵都不敢,都想著沿著這狹窄的地方,擠到安全的地方去,對面的騎兵也不會沖這團人,只是在一邊大聲威脅,讓這此逃兵們自亂陣腳。


  羅五車急得發嘴發乾,這麼搞下去,所有人都會死,羅五車轉頭看了看後面原本棧橋的地方,那裡原先攻城的人都四散逃開了,一群騎兵扔下火把和油罐,大火在城下熊熊燃起來,熱浪逼人,這群騎兵燒了攻城器具之後,便策馬去追殺潰兵去了,羅五車突然升起一陣子希望,大叫道:「往回跑、往回跑……「可是沒有人理他,所以人都下意識想擠到左側胡權的大營那邊去。


  羅五車用盡了力氣,終於擠到了人群後面,也沒有注意他,看到人群都擠到前面,羅五車將自己年盾頂在頭上,然後向原來的地方奔去。


  人群中又閃出一人,也向回頭的地方奔過來,羅五車一看,正是自己的死對頭於強奔,但是羅五車現在沒有功夫去理他,甩開了大隊的人群,到了這一堆火場中,雖然熱浪逼人,但是馬怕火,不敢靠近,那帶頭的騎兵伙長看到兩個人從人群中逃了出去,猶豫了下,最終沒有追來,眼前有幾百人,消滅這幾百人明顯比消滅這兩個人重要。


  兩人一齊擠到了這片地方,這時都沒有相互殘殺心思,通過火焰看剛才擠在一起的那群人,他們嚎叫著,向左側擠過去,城頭上這時不斷飛出箭來,由於距城牆太近,還有沸瀝青淋下來,這一坨人頓時驚叫起來,城上又扔下了許多投槍之類,下面的人一路死,一跑擠著向前。


  羅五車、於強奔兩人在一架著火的棧橋后盯著原先的一群人,他們不斷被射死,被瀝青淋到,人數也在不斷減少,走了十多步遠,屍體就倒了一地,每前進一步,都要死許多。


  他們跌跌撞撞,拼了命向前,只為一個希望,便是衝到最近的胡權的帥營之前。


  在兩人注視中,這一團達五百多人,終於衝出了牆角轉彎的地方,一哄沖向「胡」字大旗的帥營那邊,衝出去時,人少了一半,大都被自己人踩死了,也有被沸瀝青淋死和射死的人。


  兩人看著衝出去的人,只見後面的騎兵大聲呼喝著,將他們趕向胡權的大營,將落在後的人砍倒在地,這群人用儘力氣,向大營跑過去,這幾百步的距離,大多數人一跟頭倒在地上,便再也起不來,那是跑斷氣的。


  這群人奔以了胡權大營的門口,騎兵們也衝到了他們的身後,胡權的大營距城牆剛好是弩石打不到的地方,但是這一段,差不多又跑死了一半,跑著跑著,一個跟頭,便再也起不來。


  在羅五車和於強奔兩人的眼光中,便看到胡權大營營牆突然閃現出許多的披甲兵射手,他們齊整的上箭,一排一排射過去,這些人最終沒有衝到營門口,他們都被射死了,追擊的騎兵看到無機可趁,又策馬去追下一股潰散的流民兵去了。


  這一群人,竟然只有羅五車和於強奔兩個人活下來。


  羅五車從地上拾了一把刀,小心看著於強奔,防著他,沒有想到,於強奔突然坐在地上,哭叫道:「媽的,這是幹什麼?我再也不要打仗了,老子不想這樣了……」


  騎兵們四下追下,城頭上的人也沒有注意到城下一處著火的棧橋下還有兩個活的人,天色漸漸變暗了,這一片戰陣上,到處是火和煙,還有地上各種形態的屍體。終於太陽下了山,羅五車和於強奔兩人如同兩隻老鼠一般,悄悄向回頭的土牆摸過去,現下他們一時沒有相互殘殺的意思。


  羅五車看了看充滿屍臭的戰陣,心道:「兵者,兇器也,聖人說得真好,我還是讀書的好……」


  「退兵」


  胡權拍在桌子上,聲音大如雷鳴。


  前面的一眾人都不說話,帳中一時靜得無人發聲,胡權一令既下,眾將都知前一日的大敗讓胡權的心情極不高興,自然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觸胡權的霉頭,當下就開始撥營。


  若是在野戰時臨亂撤兵,當然有大危險,野戰臨敵撤兵最容易被對方追擊,甚至發生全軍潰敗的事例,但是現下一戰,官兵全守在城中,不敢追擊,胡權便打算以本部墊后,讓流民兵的其他部先走,即使對方追出來,也不能影響到整個戰局。


  前日一敗,流民兵差不多損失了全部的俘虜,施大勇、左明玉、左光先、一匹狼等部都有拆損,官兵燒毀了全部的攻城器械,幾十架棧橋、上百鉤梯,幾十架投石車,還有數不清的弩床、強弓,在北面承恩門外,橫屍體數里,原先抓來的上萬俘一個不剩,追殺的遼兵甚至一度追到了胡權的大營門外,這一戰後,流民兵起碼半個月無力發動新的進攻。


  羅五車和於強奔等施大勇的親兵都跟在承恩門外的戰陣上拾一些扔在地上的兵器、盔甲,這些東西都是流民兵的物資,現下都要盡量回收。


  城頭上的官兵不時發出一陣陣冷笑,不時一兩支冷箭飛過來,嚇一下這些在戰陣上拾物資的烏鴉,官兵大勝之後,士氣大漲,而反過來,原先的流民兵都個個不語,低頭拾著地上的各式物資,後面的旗子也是有氣無力。


  羅五車一邊罵一邊在地上翻動,小心看一下城頭,雖然在這個距離箭射不著,可是弩床卻射得著,對方不可能為了幾個小兵就射弩,但是小心總是無過,那一日他和於強奔兩人回營之後,才發現施大勇早跑得不見了影子,後來還是跟著一群披甲,才尋到了早躲在一邊的施大勇。


  承恩門外一片的屍體,大都數都是俘虜們的,這些老百娃被人歷城的周邊抓了過來,然後被驅著攻城,上萬人都死在承恩門前這一邊地方,這一片方圓數里的地方,除了地上的屍體之外,還有沒有燒完的棧橋車,破壞的不成樣子的投石機,被屍體填平的壕溝,扔了一地的鉤梯,在戰陣上沒有人去管的箭台,大戰之後太陽升起來,羅五車看著地上插著的長槍斷刀,突然的種錯覺,這些斷了的刀槍是從這片土中長出來的一般。


  羅五車揮頭打斷了些念頭,站起身,呤了一句:「興、百娃苦、亡、百娃苦。」後面的於強奔怒道:「你不快乾活,早點兒搞完了好收工回去,若是讓對面城牆上的弩弓射一下,我們都得完蛋。」羅五車盯了於強奔一眼,嘲笑道:「你懂不懂,官兵才不會為了我們這樣的小角色浪費弩箭頭。」於強奔也怒道:「放屁,我只知道老子的命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我才不賭對方放不放弩。」羅五車嘆氣一聲,小心的看了一眼城頭,將能用的刀都拾了起來,他身後一大堆人都在干這個活計。


  突然對面的牆頭上發出了「嘣「的一聲響,羅五車早就聽過這個聲音,沒有想到對方還真的為了這些零散的散兵射床弩,當即往一邊處棧橋的殘骸下躲過去,他剛剛閃身進去的時候,那弩飛越了兩百步,釘在地上,還掀起一陣子泥土,周圍的一眾流民兵都嚇得四散躲開,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牆頭上的官兵頓時大笑起來,流民兵們更加驚恐。


  此時羅五車已然背好一大摞的刀盾在背後,便趁這個機會向後面而去,施大勇在暗中向他透露流民兵將會在近期退兵后,羅五車心思也活了起來,因為他知道,一旦退兵,管理一定會混亂一些,到時候就可以逃出流民兵營。


  羅五車這些天天計算如何逃出去,流民兵對於逃兵的監官也是異常嚴格,常將逃兵吊死在營門口,這幾天更是加大的力度,羅五車看了一眼營門口向個被吊死的逃兵,心中計算著如何才能逃出去,在羅五車心中,第一,他不願意打仗,第二,他更不願意為殺父仇人打仗,這也是他為何如何想逃出流民兵營的原因之所在。


  歷城中,在巡撫官衙外,張率教從衙門口出來,幾個義子張承祿、張承志、張承斗等在官衙的門口,看到義父出來,兩人都鬆了一口氣,兩人一齊圍上去,張率教看到兩人神色緊張,便輕鬆笑道:「不要緊、不要緊,巡撫大人很是客氣,一句重話也沒有說,你們還說要帶兵前來護衛,以我看,根本不必要。」


  此時張率教已然帶兵入城,兵馬自然都分在城中兵營中,今天崔歸元的標兵傳令張率教晉見,幾個義子都主張帶一些兵馬護衛,因為上一次的事情惡了巡撫,崔歸元也不是什麼氣量大的人,自然不能不小心,但是張率教最終不是決定放下心,來見一下崔歸元,依張率教想來,崔歸元自己也不是在敵軍后兵臨城下時拉後腿的人,幾個義子勸說不聽,於是張承祿、張承志、張承斗幾個便跟著一起到了巡撫官衙處,不想此時巡撫官衙份處客氣,連以往那個眼睛放在天上的門子都低聲下氣,銀子也不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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