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

  羅一貴回頭一看,自己的幾十個親兵都穿盔帶甲,跟在自己身後,牆後面,兵丁民勇們也開始向身上穿盔甲,雖然跑了一些人,但是這些人的家人大多都在長清堡,想跑卻是跑不掉的,從一開始羅一貴便將兵士們與家屬分開,以房各別逃走,現下沒有逃走的,兵丁加上民勇也有上千人。


  身後一個親兵叫道:「大爺,他們來了。」


  遠處一溜兒火打從天邊過來,前面是流民的叫聲,前鋒正是左明玉,胡權的兵法就是趕著難民們攻城,不過現下左明玉想來,長清堡應當是空無一人了,他路上過了幾坐小堡子,裡面的人早已人去堡空,依左明玉的想法,今天就打到歷城之下。


  羅一貴道:「上牆,不要讓他們衝過來,將大門關上。」他一聲大吼之下,堡門關上了,分到了弓箭的兵勇都上了牆,現下他們的家屬都在堡子內,雖然恨羅一貴不經同意便將他們的家人扣住,不讓他們逃跑,可是現下也知道若是讓流民兵打進來,大家都是一個死。


  百戶、十戶們帶上衛所兵上了土牆,看到對面的流火越來越強,羅一貴對身邊的親丁道:「等三潑箭射過去以後,你們跟著我立時衝過去。」一個親兵叫道:「大爺,我們還是帶了公子走吧,聽說前面汪永芳都降了,咱們不降,可是也用不著為這每月餉錢都不發的朝庭賣命。」羅一貴道:「屁話,你們沒有看見么,這兩天從長清堡經過,逃向歷城方向的難民超過了五萬人,這些人只怕還沒有走遠,我們在這裡多守一刻,能逃掉的人就越多。」那親兵還想說一些什麼,最終卻是沒有說出口。


  左明玉今天已然衝下了數個堡壘,看到前面的長清堡好似沒有火光,笑道:「難道還有官兵想抵抗不成。」喚過身前一個伍長道:「你帶人前去,便說降者不殺。」那伍長應聲稱是,前面的難民們擠在堡子下不得進,一時間有些混亂,那伍長帶了一伍的騎兵,奔向前,若是有難民敢擋路的,當即格殺,那伍長策馬奔到堡子的正門前,大喊道:「明王有令,若是投降,便可……」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支冷箭從黑暗中「嗖」的一聲飛過來,正中他的額頭。


  然後是撲天蓋地的箭射過來,前面的難民們哭喊著,向後擠過去,堡子的大門突然大開,幾十騎大喊衝殺出來,牆上頓也燈火通明,照得一片明亮,羅一貴搶在前面,大吼道:「跟我殺啊。」


  第二天清晨,胡權的帥帳中,胡權臉色陰沉的看著下面跪的左明玉,兩邊是兩排戰將,現下他臉色不好看,下面的人都不會自找沒趣的為左明玉求情。


  胡權道:「你說長清堡內有上千人,羅一貴還親自領兵殺出。」下面的左明玉低頭道:「正是如此,那羅一貴將小堡子修得嚴實,在夜色中,小的先被他一陣子亂箭,然後他帶著家丁衝出來,那些亂民也倒卷回來,沖亂了本陣,黑暗中小的不敢夜戰,便退了回來。」


  胡權道:「本來今天早上,我們應當已到歷城城下,可是因為你,我們不得不在這裡多待一天,你說,應當如何?」


  下面的左明玉汗出來了,胡權只是沒有說出「斬」這個字而已。


  下面的鄧得志上前道:「胡帥,不如讓左將軍戴罪立功,這些日子左將軍攻殺在前,奪了不少的堡子,立下了許多功勞,如果便因一陣斬了左將軍,是否也太不公平,加上現下正是用人之際,不如便給左將軍一個機會。」兩邊的將官都紛紛站出來,向胡權求情,胡權看了看眾人的意思,知道若是斬了左明玉,不是不可以,但是難免讓眾人不舒服,便道:「一日之內,你須攻下了這堡子,我要在下午,在歷城外紮營。」左明玉大聲道:「若是攻不下,小將提頭來見。」


  左明玉出了營門,當即揮兵,左明玉部共有四千多人,有八百多馬兵跟在他身邊,昨天固然是因為羅一貴出其不意,也是因為當時他身邊只有一些馬兵,大隊並不在身邊。


  現下他手下的營頭全都到了,數千人已然開到,左明玉道:「傳令下去,全軍出動,三面圍住長清堡,我要立時攻下這堡子。」下面的兵士領命而去。


  陽光升了起來,長清堡大門前,擺也一地的屍體,那是昨天夜裡留下的屍體,多數是逃難的百娃的屍體,也有不少流民兵的屍體。


  左明本來只想著快速衝擊,於攻城器械卻是沒有帶上多少,現下看到左右也只帶上許多弓箭、長梯,想到後面胡權逼得緊,稍不小心,就讓他找借口斬了,下令道:「馬上攻城,第一個攻上城牆者,賞銀百兩。」下面的兵士哄然應聲,後面鼓聲響了起來,攻城的流民兵僅帶著短梯,便一窩峰的向對面的土牆衝過去,牆上的羅一貴等人早有準備,牆上「羅」字大旗招展,羅一貴站在一口棺材後面,那是他將自家的棺材搬來的,本來他已年過六十,家中早已為他準備了壽材,平常也是不用的,可是兵危戰凶,這長清堡滿堡的兵士士氣不揚,長清堡原有其他的官吏也都跑個精光,只剩羅一貴一個,羅一貴為了表示自己死戰不退的決心,命令家丁將棺材搬到牆上來,立在最高處,並將自己的旗子立了起來,他的守備旗子只有九尺高,但卻是在長清堡內唯一一面代表朝庭的旗子,倒不得。


  羅一貴一口將眼前大碗中的酒水倒進自己脖子里,對后的家丁,後面牆下面的民勇、軍戶大聲道:「他們就要殺進來啦,他們一殺進來,咱們的老父母、家中的幼子都要讓他們殺死,家中的妻女也讓他們搶去禍害,連咱們先人的墳地也要讓他們糟蹋,你們跟我說內,你們答應么?」


  下面的人群沸騰起來,一個青年漢子大叫道:「不答應。」而且越來越多的吼叫起來,人人舉起了手中的傢伙,有的只拿了叉子,有的拿了鋤頭,大多數人沒有兵器,現下群情激奮,個個都叫了起來。


  羅一貴一把將身前一個少年拉了出來,這個少年穿了青衣,是個書生打扮,臉上還有驚嚇的神色,叫道:「父親,父親……」羅一貴不應聲道:「這是我羅一貴的獨生兒子,我羅一貴五十才得子,現下我將他拉出來,大家看好,我羅一貴,要麼,守住這堡子,要麼,一家都死在這堡子內。」他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眾人都認得這個清秀的書生是羅一貴的兒子羅五車,羅一貴一生的夢想就是兒子考中狀元,故給自己的兒子取了一個「五車」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兒子學富五車,從小不想讓兒子走從軍職的路錢,使了錢,將兒子送入了府學中,又花了老大力氣,把軍籍改了,堡內的眾人還以為羅一貴將自己的兒子送走了,不想羅五車卻還留在這裡,羅一貴大叫道:「我們能守住么?」下面的兵丁民勇皆叫道:「守得住、守得住。」


  流民兵很快衝到了牆下,這土牆很不結實,流民兵以前就只有打過小堡子的經驗,最大一次攻城戰就是打泰安城,結果還沒有打下來,不過長清堡也就是一個堡子而已,而地方強族的堡子流民兵已打打下了無數了,有的地方強族鄉紳的堡子比這長清堡還要牢固,可是都被打了下來,所以對付這種堡子,他們還是有經驗的。


  下面的流民兵哄然衝到了牆下面,護牆的溝子來來就沒有修好,羅一貴根本沒有人力去修,更沒有財力去修,流民兵輕鬆的沖了過去,扔下一些土包之灰的將溝子填平了,然後三面衝過來人,不進三面牆都傳來了「叮叮叮……」的警聲,這是在告急,羅一貴對身後的拿箭的吼道:「射」堡子土牆上的人便探出頭去,張開弓,對下面的流民開射,現下官兵承平日久,許多人都沒有打過仗,射箭也不知道要射對方小頭目,往往射箭的人一慌,就只射死普通的兵丁,許多人還彈到了自己的手,好在流民兵也沒有財力披甲,要不然效果更差,下面的流民兵一部分人瘋狂的拿了各種東西挖牆,部分在低的地段就支起短梯子,後面的人扶住梯子的下半部,不讓梯子被守堡的兵丁推下來,前面的人就拚命向上爬,將兵器背著或是叼在口中。


  羅一貴的主牆上,一架梯子支穩了,這梯子頂端還有倒鉤,將上面的泥巴鉤住,然後就看到這梯子不斷的抖動,那是因為下面的人拚命在往上爬,一個民勇狠命推那個梯子,卻沒有推動,他還想再用力時,下面的一個流民兵已然露出了頭來,那流民兵單手刀一揮,那民勇捂著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那流民兵馬上跳上了牆,向兩邊猛砍,想守住這一塊,讓下面的人衝上來,然後又是幾支梯子的鉤子鉤住了泥巴牆,顯然更多的人向上面衝上來。


  羅一貴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兒子,叫道:「讓開,躲到一邊去。」提了一支一丈長的槍,背了自己的大砍刀,他是老行伍,年青時候征過漠北的老軍,知道在這種狹小空中里穿一身盔甲反倒不容活動,因此赤著上身,沖了過去,他身後家丁們也沖了過去,那個小頭目似的流民兵頭上戴個紅頭巾,正揮動一把刀砍人,現下他身後已經有了幾個跟上來的人了,他現在要做的便是放更多的人上城牆。


  一個民勇慌張的退向後,正撞上羅一貴,羅一貴惱火,雙手一推,那民勇撲向那個流民兵小頭目,頓時白刀子進了,但是紅刀子還沒出來,一支長槍突然刺過來,這個小頭目大吼了一聲,想讓開,但是還是沒有讓得開,被一槍戳穿了胸,羅一貴奮起力氣,將這個小頭目的屍體都挑了起來,舞動了兩下,他後面的家丁也吼叫著,向衝上來的這幾個流民兵撲過去,羅一貴的家丁也都是周兵中勇悍的人,頓時將這幾個流民兵砍得哭爹喊娘,當先幾個被砍倒以後,後面幾個看到這一群官兵的凶像,一齊轉過了身,又跳下了土牆去了,這土牆再怎麼也有差不多一丈多高,掉下去也不會沒有事情,然後家丁們又將梯子上面推翻了,這一段總算是沒有出問題。


  羅一貴剛剛想休息一下,一個家丁叫道:「大爺,那一邊又攻上來了,羅一貴大叫道:」那還等什麼,跟我殺過去。」一群人從土牆上擠過去,向另一邊攻下來的人殺去。


  時間到了中午,流民兵還是沒有衝到牆上來。


  羅一貴的家丁也死了一半了,現下個個帶著傷,他們幾十次將上了牆了流民兵趕下去,後來民勇和軍戶們也越打越勇,抱著流民兵跳下城牆的事情不止發生過一次了。


  現下流民兵剛剛退了回去,他們也要吃飯,本來左明玉是想打下了堡子奪了堡子內的糧食,不想到了中午還沒打下來,左明玉即使不想讓手下停下來,也不得不停下來,流民兵也要吃了東西才能上陣。


  羅一貴啃著拿在手裡的饅頭,這是一個狗肉饅頭,城裡有一家軍戶想將狗牽上牆來咬敵人,據說他家的狗一向很兇惡,不過實際上這個世上最兇惡的是人不是狗,事實證明了這一點,那狗平常很能咬人,但真的被牽上了城牆后,這狗嚇得嗚嗚叫,羅一貴看到牆上有人牽狗,氣得發笑,命令將狗殺了,肉給將士吃。


  後面是婦女們源源來斷的將包子饅頭送上來,現下羅一貴不打算省糧食,讓每個人都吃得飽,本來這件事應由監軍太監一類的人來做,讓管後勤的文官做也是正常的,這是在大周朝正常體制運行下的規則,不過現下一來長清堡小,沒有太監來監軍,二來有限的幾個文官都逃了,現下這堡內只有羅一貴一個官了,他當仁不然,先是將各家的糧食強收上來,然後分成五個倉庫,分兵駐守,現下他兒子羅五車正在計算數目,干這些事情。


  羅一貴喝了一口井水,井水的清涼讓他感到舒服了一些,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剛才他被一個流民兵的頭目一砍在背上,砍下了老大一塊皮,現下還在滲血,不過已經包住了。


  現下民勇和軍戶們越打越勇,尤其是羅一貴親自帶頭之下,看到流民兵一次又一次被趕下去,民勇們、軍戶們又看到自家的媳婦和家人就在後面,這個時候還躲個什麼躲,上前硬拼了,扛住了流民兵第一波之後,流民兵的攻擊越來越弱。


  下面一個家丁道:「大爺,下一次他們肯定挖牆,你看那邊。」這家丁用手一指,一處快要垮掉的牆台就在羅一貴前面,職方司的吏員們充公發揮能貪就貪的精神,若不是一開始流民兵想的是蟻附城的法子,只怕現下已然將這一段給挖垮了,羅一貴道:「這有什麼難的,當年你家大爺年青時,跟著幾位大都督打出了塞外,幾次碰能這種情況,你們雖然是家丁,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的處理法子,如此這般便行了。」吩咐一陣,家本又下去尋人開始布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