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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的長槍都向對方刺去。
王長生就在張帆前面,一桿長槍將他刺穿,只是他雙手將長槍抱住,沒有讓這長槍捅到張帆而已。
兩個帶著血的包子從王長生的懷中滾落在地上,白白的包子上沾著王長生的血。那包子打個旋兒,到了張帆的腳下,然後不動了。
張帆大吼著,將手裡一投搶投出,他此時功力何等深厚,幾個土兵成了一串糖葫蘆。別人聽到,似是平地起了個炸雷。
王長生的臉上還有著平靜,只是輕聲說了聲:「包子」,然後身體慢慢倒了下去。」閉眼的時候十分柔順,也沒有什麼痛苦的神色,彷彿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他便這麼死了。
雙方的長槍刺來刺去,然後近了是無數的刀鋒。
擠在一起時,死屍不能倒下,便擠在人流的中間,死去的人還狠命的將手中的長槍抓住。就這樣擠來擠去,耳邊全是對我雙方的叫聲,讓人心智迷亂。
張帆將手中的大刀片子舞成一片白光,在兩軍相交之陣,向土司兵陣線裡面殺了一個小口。
然後是數不清的長槍短刀,叫喊著擠在一起,這種地方,果然武功是沒有用的,人便是悶罐頭中的魚,半分也動彈不得。
張阿定慘叫一聲,一土司兵的彎刀正沒在他肚子里。張阿定狠命將對方的手抱住。不讓對方鬆手,這也是他下意識能做的最後一個動作。
那一刀捅死張阿定的土兵狠狠用腳一踹,張阿定便倒在地上,張阿生哭叫起來,本來這一刀捅死的會是他。
又一土兵從後面向張阿生砍去。
張帆不顧前面的人,馬上一刀砍回去,那土兵身首異處。血飛三尺。
血糊了張帆一臉,還沒有來得及擦乾,沉重的風聲向後腦子擊來。
張帆用刀一擋,刀片子因為砍了太多人的原因,成了兩半了。
那斧頭打在頭盔上,發出一溜兒火星。
戰陣上殺人無數的張帆雙腿一軟,心想,就這麼死了。這時,留在腦中的,似是胡詩靈坐在客棧床邊為自己補衣服的情景。
似是聽到一聲:「伙長」一個身體撲到自己的身上,
無數雙腳踩來踩去。沒有人來得及看倒在地上的兩個小兵一眼。
這漫山的死人,誰來得及多看地上的人一眼。
太陽已然落山了,一群野狗在屍體堆中奔來奔去,滿地的屍體卻是無人來收,夜色之下,臨近的宣恩城高大巍峨,卻也顯然得青黑冷默,只能見到那城頭的大旗,卻無半點兒聲息,萬物都死了一般。
張帆推開身上的張阿生,此時張阿生已然氣絕,他受了多處重傷,臉上還是蒼白的,眼睛睜得大大,唇發白,顯然是血流光了所致,這裡屍體甚多,一個疊著一個,張帆在屍休堆中坐起,嘆了一口氣。
張帆從沒有想過有別人代自己而死,卻不料今天受了這麼大一個恩情,若不是張阿生將自己撲在地上,又擋在自己身上,自己不知死了多少次,此時張帆分處想在巴山的胡詩靈,又想到若不是魔教一干人挑動這戰亂,這一次戰亂中,不知有多少人失了妻兒老小,不由對魔教更加痛恨。
張帆掙扎著起身,朝張阿生的遺體跪下來,道:「你且放心,我定然照顧好你們的親人。」又朝一邊去尋自己伙下的幾個兄弟,不多時,便看到自己原先一夥的兄弟,此時都躺在屍體堆中,一個都不少,都死在這宣恩城處的戰陣之上。
兩隻野狗跑過來,在死人堆里拱來拱去,張帆大怒,一腳去,那野狗嗚叫著飛上了天。嘴角還有死人的肉。
張帆身上痛得要死,頭上受了一重擊不說,身上也被踩了無數腳。只得拿了一根長槍作拐杖,又從死人堆里將自己的劍尋到,然後在地上挖個大坑,將張阿生、王長生、張阿定幾個自己認得的同袍推入坑中,用力踩平,只是戰陣上萬千屍體,張帆又如何收得完呢?張帆還在地上看到那帶血的包子,默默將那包子也埋入了土中,然後向遠處摸著而去,此時開國八十多年,武人的地位越來越低下,許多像王長生一樣的府兵,戰事一起,便要徵召,但是此時府兵們的田地已然沒有多少,府兵們不服役時,便要去一些軍頭家,豪強家作家奴,一旦發生戰事,最先死的又是他們,現下有不少府兵、軍戶都逃亡了,不知長此以往,將來會做何收場。
此時他是不打算去宣恩城中,心中默默打算,滅了魔教之後,便帶著胡詩靈兩人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兩人共渡一生,在戰陣上看到這無邊無際的屍體之後,張帆才知道以前的片刻溫暖是多麼可貴。況且胡詩靈溫柔可人,待自已是無比好的,這樣的姑娘,張帆前世今生,也只遇到一人,胡詩靈不要富貴,也不要錢財,只要與自己平安相守,想起來,張帆覺得這是自己最大的財富。
身後野狗成群,烏鴉亂飛,只有張帆獨自一人向遠處張帆摸索而去,這一戰,雙方均是無數死傷,最終得勝的,也許只有身後搶肉吃的野狗罷。
且說宣恩城中軍營中,曾猛當著一眾兵丁,大聲道:「張帆死啦、區寒白你這小人,你這小人、小人,老子要砍了你。」他手下的軍士回報張帆沒有回來,曾猛一人獨自生著悶氣。
張帆一伙人,一個都沒有回來成。曾猛自然以為張帆死於戰陣之上。尋找屍體是不可能的,土司兵便在城外,這一戰後,吳柄章命據城死守,再也不出城野戰,於是土司兵控制了城外的大部分地區。
戰陣之上,死屍成千上萬,間錯相交,誰也沒有空去收屍,清江水為之變赤,這一役,誰也沒有佔到便宜,周兵死了五千多,還有數千重傷員,土司兵陣屍六千多,傷者不計其數。
曾猛實在忍不住,自語道:「吾一定要去質問一下區寒白去。」說罷,便向衙門去了。
曾猛一腳踢開了衙門大門,闊步而入,當前一人正坐在茶几上品茗,正是區寒白,此時他得知張帆「死」在了城外,心中得意之極,還哼著小曲,當真是極為快樂。
曾猛上前去,一腳將那茶几踏為兩段,這段時間曾猛與張帆在一起,張帆向曾猛討教行軍布陣之法,而曾猛向張帆討教武功,兩人均是受益良多,此時曾猛的武功早已高出區寒白不知多少,這一腳,只聽得房梁都震動了一下。
曾猛手一伸,茶杯還沒有來及放下的區寒白便讓他一抓抓在手中。提著領子。曾猛大聲道:「小人,為何害死張帆。」聲若雷霆,遠遠傳達了開去。
區寒白臉色發白,大聲道:「你說話要講根據,我什麼時候害過他了,戰陣之上,生死由天定,那張帆自願上戰陣,自然早有死戰的決心。」
曾猛將區寒白一放,區寒白落了下來,將衣服整理了一下,輕聲道:「不明道理的武夫。」曾猛雖然氣得發抖,卻也不敢真的對區寒白怎麼樣。
吳柄章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吳柄章道:「此次吸引土司兵於宣恩聲城下的目的早已達到,可謂全勝,本官要為程大人、還有各位將軍表功。」後面轉出來一行人,正是吳柄章與程愈琴等人。
曾猛看到吳柄章到達,臉上有悻悻之色,輕聲道:「吳大人,張帆死在戰陣上了。」
吳柄章撫須輕笑道:「哦,我知道了,曾猛啊,你也是經過生死的人了,戰陣之上死的人多了去了,張帆也算得是死所其所了,只有將變亂鎮壓下去,張大俠才不白死,你說呢?」
曾猛訥訥無言,看著吳柄章臉上的氣色,嘆了一口氣,今天是將區寒白得罪了,以後區寒白勢必算計曾猛,曾猛心中卻在想辦法,如何防著區寒白的暗算。
吳柄章又道:「本官知你與張帆討教武官兵法,你們兩人是知交好友,只是這是戰陣之上,生死之間,卻是由不得自己,曾猛啊,你不要與這些江湖人物走得太近了,知道了么?你下去罷,本官還有要事與程大人商議。」
曾猛只是低頭道:「知道了,大人。」轉身靜靜的走了,只感到這衙門中無比的氣悶,生平第一次感到對吳柄章不值得信任。
張帆獨行於路上,一邊走一邊調息養傷,一路上,不少百姓拖家帶口,向北逃亡,不時見到亂兵搶掠,張大俠自然力所能及的將一些能保住的人保住,只是一路上不時見著死去的屍體,殘破的房屋,這一場大戰,將兩湖破壞得狠了。
張帆一邊走,一邊調息打坐養傷,傷差不多也好得八九分了。
這一日,見到一隊老百姓,拖著小推車,帶著妻兒老小,也向北行,看樣子是想到宣恩以北的地方,張帆雜在人群中,此時張帆功力,平常的不吃不喝,已然對他沒有什麼影響,到了飯點之時,這一隊老百姓停下來喝一口水,啃一口麵餅。
張帆也停了下來,找了一塊地方,開始打起坐,雖然張帆已然證到了性風真空,但是也要時時求更進一步,張帆所求,除去伸張正義之外,就只有證到本覺自性了。用佛教的話來說叫:「無上正等正覺。」當今武林,也只有數個人修到這個地步。
張帆之師—向斷石—其實也沒有證到:「無上正等正覺」只是功力已然可以坐脫立亡而已,中間卻有很大差別。
打坐之時,且不可著相,無論氣感、光明等一干變易,皆是路邊風景,胡詩靈曾問張帆,張帆的修習到了什麼境界,張帆自己卻是不知了,但張帆此時卻明白,其實有境界即是有相,如果內力修習去著相,那麼距正路就遠了。
此時,一小女孩看到張帆獨自一人在大石上,此時張帆半月沒有刮鬍子,遠一看,似是這流民中一員般,別的流民還有家有口,只有張帆一個人獨自一個,那小女孩以為張帆的家人在兵亂中遇害,便將手中的麵餅掰開一半,拿到張帆的面前。
張帆看到那小姑娘的表情,怯生生的,不由一笑,這一笑,在別人眼中如同一獅子張開大口一般。那小姑娘嚇得跑開了,那塊小麵餅,也掉在地上。
現下糧食是重要的東西,現在無論是官兵還是土司兵,都在拚命征糧,這小姑娘肯拿出一小塊糧出來,是十分的善良了,這小麵餅還帶著體溫,看來是這小姑娘自己私下藏起來的。
張帆不由有些後悔,嚇著了這個小姑娘,便將那麵餅拿來放到口中嚼了起來,那正是在本地叫「苞谷」一類的麵餅,極為粗糙,卻有一股香氣,吃在嘴裡,也極為粗糙的。
張帆笑著將那小麵餅吞入肚中,正想活動活動時,遠處傳來一陣陣叫聲,「亂兵來啦,大家快快跑啊。」流民們騷動起來,片刻之後,又歸於平靜,這些平民跑也跑來掉,也無力再跳了。
一隊土兵現在視野中。
張帆對魔教中人大殺特殺,其實卻不是一個好殺的人,看到那群亂兵在人群中亂翻,卻沒有殺人,也不想管,自己若是出手,定然又要殺人,其實這些土司兵也只是普通人,和自己的幾袍澤一樣,和已死去的張阿生、王長生一般,這些土兵也是臨時徵召而來,平常也是勞苦人,本地土民成婚,新娘子要讓給頭人三天,端得是十分艱苦,看樣子這一隊土兵正往前線而去,這一陣子奢正安猛的招兵,是打算攻破宣恩北上,另一路卻向西去打重慶、貴陽去了。
那些亂兵將金銀類的拿出,將流民們的小車推翻,幾個流民驚叫起來,那些亂兵只顧在流民小車上找有沒有金銀。
那帶頭的頭人看了一眼那個給張帆送麵餅的小姑娘。
張帆叫道:「糟,要出事。」
那頭人到那小姑娘面前,用手拍拍小姑娘的臉蛋,滿意的笑出聲來。
張帆將口中吃剩下的麵餅往那頭人一吐,兩人距著十多步,一粒苞谷籽飛入那頭人的鼻子中,那頭人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一臉的血,這一下,卻是將那個頭人打昏了。
數十個土司兵將兵器拿出,大聲叫起來。
張帆將最後一口餅咽了下去,笑道:「且叫汝等看一看吾無影腳。」人影閃動,數十腳下去,那一隊土兵皆摞成一堆,兵器都讓張帆踢成粉碎。
眾流民皆默不作聲,立於一邊,張帆大喝一聲:「你們還不快滾。」那頭人帶著一眾土司兵向後連滾帶爬,向遠處逃去。
張帆轉過身,正想打個招呼,突然看到小女孩的神色一變,同時聽到身後一聲響,當即將頭一偏,一支吹箭從發邊飛過。
那頭人不甘心,悄悄暗算張帆,向張帆射了一支吹箭,張帆心頭大怒,自已不殺人,這群人反倒想暗算自己,一反手,那頭人距離張帆本有十數步遠,只是張帆一掌,那頭人身下的地面突然向下凹了一片,正是張帆怒極出手,一掌去,那頭人狂噴了口血,然後身體化作飛灰了,只剩下一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