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ptr 5
“人一旦認為自己不會成為極少數,這就是一種僥幸的心理。我們都差不多是這樣,但對秀榮來說不是。”
“因為她親身經曆過,深愛的人變成極少數的那種不幸、還有苦痛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
“所以要我說……你就理解她吧。說實在話,要是一年後什麽事情都沒有,那當然大家都高興,萬一,萬一你真的有什麽事,那麽讓秀榮和你一起分擔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伯父我沒記錯的話,再過兩年就可以辦八十的壽宴了吧?你那位繼母,也快七十歲了。到時候,要是在移植中心排不上號,你要去麻煩二老,在這個年紀,陪你一起進手術室嗎?”
聽完任宋演的話後,鄭敬淏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他沉默片刻就說:“我爸他,已經快十年沒執導新的作品了,不過我總是想起來他退休前那兩年拍攝的作品。《無子無憂》,真是……讓人聽了心情有點微妙的名字。”
“我雖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怎麽說你來年也進入四十代了,心裏那點和家人的隔閡也該消失了吧?你爸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才一直不敢和樸女士結婚,年屆八旬還要看子女的臉色,這要是被媒體報道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說你不孝了。”
“呀,這些話我當然也明白。我以前雖然和我爸關係不好,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些年已經緩和很多了。隻是他自己找了女朋友,我們父子倆又不是那種容易交心的關係,彼此始終有點尷尬。”
鄭敬淏說到這裏又歎口氣,對任宋演傾吐出心裏話:“人要是生病的話,還真是會發現很多以前注意不到的事情,我以前在拍戲的時候都沒這麽深的感悟。我的病情前陣子被我爸他們知道,一輩子沒怎麽主動聯係過我的父親他,那天就直接來了我家,可是什麽話都不說,就是那樣一直坐在我麵前,還有……”
當提到自己那位盡管沒有名義但早就有家人之實的繼母時,鄭敬淏的語氣也變得複雜了不少。
他重新低下頭去輕聲說:“樸女士、我媽她當著我的麵哭了。我還是第一次在除了電視上以外的地方見到她哭。我那個時候,真的,突然開始痛恨自己的病了,還有對家人、女朋友,感到抱歉……雖然我明知道那也不是我的錯。”
“這些事情,所有的一切,哎真是……”
講著講著,任宋演就發現鄭敬淏垂著的臉龐,眼眶在無聲地逐漸發紅。他想了想,默然地給對方倒了一小杯酒,鄭敬淏接過後就仰頭一飲而盡。
“宋演啊,我很擔心……”他放下酒杯,整個人如在囈語,“真的很擔心。我既擔心萬一到時候自己真的需要進手術室,那我該怎麽辦?我們秀榮要怎麽辦?我又擔心秀榮和我,真的做了手術,可是術後的結果還是不好,那又要怎麽辦?”
“呀,你真是……以前沒看出你這家夥居然是這種類型呢。”任宋演皺眉看著他,“你這種行為就跟那些世紀末已經過去二十幾年還在擔心世界末日會到來的人沒什麽兩樣。運氣不會一直有,不幸也一樣。”
“那我要是真的連續倒黴該怎麽辦?”坐在對麵的鄭敬淏竟然撇起眉頭,對他露出緊張兮兮的表情。
這回任宋演真是想罵人了,旋即也哭笑不得起來,說:“你還是先想想怎麽安慰秀榮吧!你以為你們倆結婚,她作為主導者,心裏就一點壓力沒有嗎?所以我說你們兩個人的問題根本和理性無關。你從小到大就習慣把自己和別人分開,別說是女朋友了,父母在你眼裏看來也是‘外人’,所以有什麽事情你就會對他們感到抱歉還有很重的負擔,可是這對秀榮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毫不客氣地數落著好友。
“秀榮和家人,陪著她父親一起和疾病對抗了十幾年,像這種身邊人的陪伴,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卻完全不能理解。你認為那是負擔,秀榮認為那是責任。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種表現和感情在她看來也是不能理解的?”
這番話說完,任宋演好像也是越講越生氣,在喝著酒的同時瞥著鄭敬淏說:“在我印象中,秀榮雖然是大大咧咧的妹妹,但可能是學了舞台表演的緣故嗎?總是跟著姐姐共事的她,性格已經比小時候要收斂很多了。我有時候甚至能聽到別人評價她給人的感覺很柔軟。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性格柔軟的孩子,被你這個男朋友逼得連懷孕這種假話都說出來了,鄭敬淏,你要是再鬧別扭下去,秀榮在別人眼裏成什麽了?”
大約持續安靜了有幾分鍾的時間,坐在他對麵的鄭敬淏才終於像是略微釋然一樣。
他點了點頭,直起身來說:“嗯,我知道了……你的話沒錯。雖然現在的情況不是我希望見到的,但既然已經結婚了,我就不能再畏縮下去了。因為秀榮已經站在了我的後麵。”
“總之,你們這一對對情侶真是讓人傷神。”任宋演搖頭,“有時候我真是寧願……寧願秀榮和你,酷一點,變得帥氣一點,談一場不需要去在意其他任何事情的戀愛。”
“哎,我都跟你說了我知道了,你就別再嘮叨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秀榮親哥哥呢……”鄭敬淏咕噥著,很孩子氣地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碰,“怎麽說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啊,看在我為了和你吃飯,這都單獨抽時間跑出來的份上,你就給我留一點麵子吧。”
“說得好像誰稀罕跟你一起吃飯一樣。呀,你過生日又不是我過生日。反正你除了我以外多的是朋友願意和你慶祝,沒事非要找我出來幹嘛?”
“我這還不是因為你和他們不熟嗎?偏偏你這家夥,幾次聚會的時候叫你都不露麵,搞得我也很尷尬,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麽在其他朋友麵前介紹你。”
“呀,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沒有一定要認識的理由。在我的認知中,人類社會是由一個個小圈子組成,而不是一個統一的大圈子,然後所有人都互相認識。”
“我拜托你就去認識一些新的人吧!呀,別看你小子至親數量好像很多的樣子,問題是除了我們這些人以外,你一個人都不熟!連可以說是普通朋友的人都沒有!你知道你在我們看來性格有多麽孤僻嗎?還有,那個性別比例也是問題啊!我真的,說實話,我和你要是先認識,就秀榮和你之間的交情,我作為男朋友,我心裏也不舒服!”
聽到鄭敬淏這麽說,任宋演就眯了下眼睛,很敏銳地問:“看來你已經聽說了啊?孝淵那邊的事情?”
剛剛還批評得很起勁兒的鄭敬淏驟然語塞。他拿起杯子側頭喝著掩飾尷尬,見任宋演的目光始終盯著自己,便無奈地說:“對,我是聽說了幾句。”
“誰說的?秀榮嗎?”
“不是,李社長。”
任宋演立刻微微握緊了手中的酒杯,咬著牙關說:“李純揆真是……她是平時經營公司過得太無聊了嗎?”
“哎,反正我也不算外人。”鄭敬淏擺著手,既然話匣子已經打開,他索性也不再顧慮那麽多,“宋演啊,要我看,這裏麵八成還是有你的原因。那位秋選手,真的不在意的話,以前也不會絲毫不願意跟你來往。”
任宋演搖著頭說:“你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呢,倒是關心起別人的事情了。”
“說起來也算是有點緣分吧。我聽說之前我們秀榮和那位金小姐一起跑去找過你?”鄭敬淏總算掛上了點笑意,“我覺得不僅是秀榮她們,我和那位秋選手說不定也會很有共同話題。我中學的時候練過摔跤的事情,我以前跟你說過嗎?”
“呀,不是都做過運動員就會處得來。如果按你這麽說,同行業裏就不會有冤家了。”任宋演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銳利。
鄭敬淏倒是習慣他的性格,“你說你身邊異性朋友那麽多,現在雖然也隻有兩對戀人,那再過幾年呢?相似的情況總會再發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理解你。你總不能把自己的朋友們統統湊成一對吧?而且你這小子周邊統共也找不出幾個男性朋友。”
任宋演隱約聽出了一點意思,皺眉抬頭看來問:“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其實……有個方法來著,可以直接解決這些問題。”鄭敬淏正了正坐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的口風。
“什麽辦法?”
“宋演啊,找個人戀愛吧。”
席間的氣氛一瞬間似乎又變得有些古怪。
任宋演靜靜地注視著強撐出一臉鎮定之色麵對他的鄭敬淏,片刻後,一隻手忽然就抓住了已經喝空的杯子。
鄭敬淏倒像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眼皮子隻是跳了跳,依然決定把話說完:“雖然戀愛和結婚不是人生的必需品,但是我剛剛也說了,你活到現在這個歲數都過得太孤僻了。我和秀榮,我們倆作為朋友,平時看著你的樣子也覺得擔心。所以,戀愛,去試一試又不會怎麽樣。誰知道呢?也許你真的會遇到自己很喜歡的人。”
“究竟是你和秀榮擔心我,還是你這家夥擔心我?”任宋演收回了手,臉色平淡如常,但說出口的話讓對麵的鄭敬淏挺心虛地咳嗽一聲。
“哎,好吧!”說到底也是好朋友,畢竟關係不同,鄭敬淏在猶豫過後也對他坦誠,“我說實話,我是相信男女之間是有純粹的友情,我也相信你和秀榮之間什麽問題都沒有,可是,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我偶爾還是會有點在意。呀,連我都會在意。”
鄭敬淏拍著自己的胸口,“我們倆說起來也是十年的朋友了,連我這樣,其他人還需要說嗎?”
聽他這麽一說,任宋演反而饒有興致地問:“你平常也不會說這種話,這回是怎麽了?受到什麽刺激了嗎?”
再度被識穿的鄭敬淏神情稍微不自然,但還是老實交代:“還不是因為你……我前幾天和秀榮去挑選禮服的時候,因為我的情緒看上去一直不太好,最後她可能也生氣了,趁著沒人的時候跟我說,要是我不要她的話,她回頭就去追求你。”
“哇,崔秀榮真是……”即便任宋演都是麵露啞然,繼而扶額失笑不已,“我後悔了,我剛剛就不該替這臭丫頭說話。”
“麻煩你對我的女朋友禮貌一點行不行?”鄭敬淏先很有男友自覺地正色說了一句,接著就也露出點泄氣又糾結的樣子,“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麽嗎?那就是我覺得……如果要從秀榮周圍挑出一個我認為的對手的話,那個人還真的是你,也隻會是你。再說了,說不定你這小子也有點喜歡秀榮呢?”
“呀,就崔秀榮那個樣子,當朋友還有妹妹就已經夠讓人心累了。”
“說什麽啊,我們秀榮多麽的可愛啊!還有性格,嗯?多有反轉的魅力啊!”
“該死,所以大家都說什麽戀愛濾鏡嗎?這世上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所以我才對戀愛一點興趣都沒有。”
任宋演放下筷子,從旁邊拿起了手機。
“你都幾歲了,還跟孩子一樣,吃飯的時候玩什麽手機。還有從剛剛坐下開始就一直這樣,你究竟在看什麽呢?”
坐在他對麵的鄭敬淏說著話,冷不丁地起身伸出手搶過他手上的手機。
任宋演一時不注意被他得逞,便很是無奈地皺眉看去。
結果在看到手機屏幕的第一時間,鄭敬淏原先疑惑外加好奇的表情就隱隱顯得古怪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麵前的任宋演,又低頭看去,嘴裏很直接地嘀咕:“這小子完全是變態呢……”
“呀,那可是我家裏的監控畫麵!”
“我當然知道,但是,這畫麵上的人又是哪一位?”
鄭敬淏反手展示出了手機的屏幕,在畫質略微模糊的監控畫麵中,此時也還算清楚地顯示出了任宋演家客廳的情況。
隻見一道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的纖瘦身影在低頭玩平板之餘,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抬起頭向鏡頭看來,滿臉的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