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ptr 4：最壞的和最好的
電話這邊站在街上的林允兒蹙了蹙眉頭。
通常來講，從別人那裏聽見這麽一句類似於告白的話，害羞、驚訝，或者不知所措，都有可能。
可是她聽了任宋演的回答後，內心偏偏是排除這些反應之外的另一種情緒。
微妙，且疑惑，甚至是有一點潛意識裏的不悅。
哪怕不去回顧任宋演平時麵對她的樣子，她也聽得出來，任宋演話裏所指的“林允兒”並不是她。
男人的表現實在太過明顯了，以至於她都忍不住和李純揆等人一樣，大腦之中產生某些怪異的猜想。
“您……或許您真有一個名字和我一樣的初戀愛人嗎？”林允兒躊躇地問。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問這個問題，畢竟名字還是其次，假如事實真是如此的話，那麽恐怕她整個人，連帶她的長相和家庭出身，這都很有可能和那個真正的“林允兒”相同。
這毫無疑問是件挺驚悚的事情，至少對她本人而言是這樣。
好在，當女孩心情忐忑之際，她就聽見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嗤笑。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世界除了你以外沒有第二個‘林允兒’。至少我沒遇見過。所以你也別誤會了……我之所以會這麽說，有很大一部分的理由是因為秀妍她們。”
盡管任宋演的口吻一點都不體貼，但落在林允兒的耳中，這會兒反而讓她感到很安心。
她並不懷疑任宋演這話的真實性，內心很奇怪地願意相信這家夥。
如此一來，她再和任宋演對話，也變得輕鬆不少：“又是因為那套說法嗎？因為自己現實的至親們，所以對她們書中的朋友產生附帶的好感？可是，這種連帶的喜愛聽起來也很誇張吧？”
“那你就當是還有我這個作者本人的心態加成吧。”任宋演在那邊很隨意地說，“一部作品寫了十幾年，那畢竟是陪伴了我十幾年的角色，即便是沒有生命的文字也該有一份天然的感情了。”
林允兒顰眉，不由得嘟囔：“那您的表白對象豈不就是我……我就是那個林允兒，那個陪伴了您十幾年的角色。”
“你這話說得自己不想吐嗎？”
“那您之前說什麽我對你來說很重要的話，您就不覺得想吐嗎？”
“呀，我那說的是‘林允兒’！”
“要不然幹脆您給我改個名字好了！別人也就算了，但您應該是這個世上最沒有資格說我的名字的人吧？”
女孩很有氣勢地回複：“我就叫‘林允兒’，而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人，可就是您自己！”
刹那間，電話裏頭也安靜了下來。
這邊混在大街人群當中的林允兒默默地皺起鼻子。
關於自身的來曆，如今確實已經成為她心中最大的忌諱，絕對不想對外人提起，但在任宋演麵前，她又何必去遮遮掩掩。
把這架吵贏了眼下在她看來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自戳痛處這招都用出來以後，任宋演大概也無言以對，沉默了幾秒才沒好氣地轉開話題說：“總之，如果你不想快點回去的話，在外麵的時候就小心一點。像書店，還有商場、家電市場之類的地方都別去。”
“我知道啦。”女孩轉頭看向附近，“正好我也走累了，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您現在也有時間對吧？”
“怎麽？你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嗎？”
“算是吧。”林允兒走進街邊的一家飲料店，挑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拿出耳機。
舉得有些發酸的手腕總算得到解放，林允兒把手機放在桌上，戴著耳機側頭望向店外的街道。
至今還沒度過八月份的首爾，街麵上還見不到任何秋天的跡象，而她第一次穿越的時候，也正好是這時節。
時間才過了將近一個月而已，她的生活卻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有些話今天想問您，本來感覺當著麵不太好開口，現在這狀況倒是剛剛好。”
“什麽話？”
“關於《Star World》的事情，但不是我之前說過的最新內容的事，是比較前麵一些的情節。我也是今天聽別人提及，突然想起來的。”林允兒回頭用手捏起耳機的麥克風說。
由於並不確定有可能回去的時間，任宋演這幾天讓她盡量先去看她當前時間線之後的劇情，所以關於《Star World》最開始的部分，實際上林允兒還沒真正看過。
電話另一頭待在家裏的任宋演若有所思地看著手機問：“比較前麵的情節……所以到底是什麽問題？”
“作家您在寫完像是東方神起前輩們的遭遇以後，在現實裏麵對他們的粉絲就不會感到心虛嗎？”林允兒問。
任宋演愣了一下，然後才理解她的意思，臉色古怪地說：“你是說我們出版社的那些‘仙後’？”
“原來還不止一個嗎？”林允兒表示驚訝，“據我觀察，這份隔著文字的愛好像和正常粉絲也沒什麽不同，您在寫到東方神起人員變動的時候，居然沒受到她們的大舉抗議嗎？”
曾經S.M.娛樂統治一時的男子組合東方神起最終還是以其中三名成員的分裂出走而結束輝煌，在2010年一度宣布停止演藝活動。
這就是林允兒上次回去後，她腦中留存的最有用的信息之一。
“你大概不知道後續吧？2011年的時候，鄭允浩和沈昌瑉以二人的形式重新擔起了東方神起的名字。他們後續的成績也不比你們少女時代差多少。”
“就像我們曾經遭遇了‘黑色海洋’再崛起一樣？”
電話那頭的林允兒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
待在家中的任宋演話音猛地頓住。他臉上的神色略有變化，似乎終於明白女孩真正想問的事情是什麽。
他想了想，對著手機說：“你這幾天在出版社學習，應該也初步了解了小說對於情節戲劇化的需求吧？非要講求邏輯的話，正是因為他們的這個故事特別，所以才有了被寫出來的資格。”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雖然不懂小說創作，但還是看過一些劇本的。”女孩在電話裏說，旋即卻話鋒一轉，“可是如果到此為止我還能理解，2014年又算是怎麽回事？戲劇化之後又戲劇化嗎？明明您的作品也是打著刻畫娛樂圈現實的旗號，結果為什麽偏偏在我們組合身上要這樣？”
“呀，你剛剛自己分明說過不會提起這件事了。”
“是嗎？可是話題的走向也不是我自己能控製的，說著說著就說到這裏了，我能有什麽辦法？我又不像某些人，在寫劇情之前會好好思考一下。”
聽到林允兒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回應，任宋演硬是被她給微微氣笑了。
“所以你現在是也想來找我算賬了？”
“不是，我隻是不能理解您的想法而已。我們也很努力，又不是靠著運氣才成功的，您自己也說了，少女時代是您寄托了現實感情的存在，那為什麽還要這麽對我們？”
“呀，隻是談個戀愛而已，你為什麽說得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
“因為馬上就要塌下來了不是嗎？”
林允兒在那頭冷不丁地說。
男人又愣了愣，眼前的手機繼續傳出聲音。
“我有種預感……戀愛隻是開始，在最後一作裏麵，我們可能還會遭遇更嚴重的事情，對吧？”
她隱約深吸了一口氣。
“您知道網上關於您作品的評價是什麽嗎？文字並不華麗，隻是很平實的描寫，但讓人仿佛感受得到情緒和代入其中的場景。您的文字實在太好懂了，隻要看了就知道了……之後會有更糟的事情發生。我想這才是當初您的這一冊出版後，讀者們的反應會那麽激烈的原因。大家都意識到了，您要做什麽壞事。”
電話這頭的任宋演原本還很沉默地聽著，結果聽到女孩最後那句“做壞事”後就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
可他仔細一想，也反駁不能。別人不行，林允兒作為“當事人”，還真有充分的資格對他這樣說。
思來想去，他幹脆就緩下聲來，盡量用平和的口吻說：“你知道創作者一般是如何通過自己的作品獲得成就感嗎？”
“稿費？版稅？”經過幾天出版社工作的林允兒條件反射地吐出兩個詞來。
“這些外物與其說是‘成就感’，不如說是創作的目的。我說的，更類似於一種激發創作者的原動力。”
“那是什麽？”
“除開想把自己腦中的劇情全部具體寫出來、完成這個故事的想法以外，一般最讓作者擁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來自於讀者們的反饋。”
“反饋？”
“嗯。情緒反饋、評價反饋，又或者是在網上參與分析和討論劇情之類的，這些事情都算是讀者們的反饋。很少有人把一本書寫出來隻是為了自己欣賞不是嗎？期待聽到別人的好評，期待越來越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作品、喜歡自己的作品，這才是激發作者的最大動力。”
林允兒思索著問：“可是這又和我問您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作者對於反饋的要求是無分正麵或者負麵的。”任宋演對她輕聲說，“像是好評、表達對作品的喜愛之類的話，當然不錯。而如果是因為某些悲劇的情節引發大家的抗議和負麵情緒，作者也會覺得高興。”
“因為有的時候，這反而證明了他刻畫人物和劇情的成功。”
“你既然看過不少劇本，那麽聽說過很多編劇會去追求一種結局的缺憾美嗎？太過完美的結局讓人感覺無趣，所以出於創作者的心態，很多人會刻意去製造悲劇。”
“他們無所謂筆下的角色會怎麽樣，很多時候也無所謂這樣表達出來的效果，隻要劇情夠刺激，引起觀眾或者讀者的反應，無論那種反饋是負麵還是正麵，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成功。”
“作家很多時候是喜歡傷害讀者的。這句話不能說絕對，但在一定意義上成立。”
“所以我現在這麽解釋，你明白了嗎？”
麵前桌上的手機陷入了長久的緘默。
隨後女孩的聲音才低低地響起：“所以，我們的遭遇……隻是您讓作品變得‘完美’的工具，您是這個意思對吧？”
“那麽，我們最後的結局也會像東方神起的前輩們一樣嗎？”
她在電話的那端不為人知地抿緊嘴唇。
“這就是我能想到的作為人氣組合少女時代最糟糕的結局了……我們，最後會一個個分開嗎？”
大約過了一秒，也可能不止一秒，林允兒就聽見一句平靜的答複：“對我來說，這其實是你們最好的結局。”
等到通話界麵變紅，顯示掛斷以後，任宋演依然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麵，注視黑下來的手機屏幕。
柔和的女聲在他頭頂上方響起。
“其實您沒有必要用這麽傷人的方式。那些故事並不是由您控製不是嗎？”
“但這是唯一合理也是最能讓她信服的理由。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不去更改她們的結局。那種虛假的自我安慰我並不需要。”
“但那一切對允兒小姐來說就是現實。”智能管家突兀地說。
它問男人：“這隻是您之前的想法，現在您遇到了允兒小姐，還打算堅持自己的執念嗎？”
任宋演抬起頭往上看了一眼，卻沒再第一時間予以答複。
他用手揉著額頭說：“先試試看……如果能在她進入最後的時間線之前把她從那個世界拉出來，那就計劃照舊。”
“那要是在這之前還做不到呢？”
“呀，你真是……”
任宋演煩躁地閉上眼睛，片刻後嘴裏才說：“那還能怎麽辦……隻是一部作品而已，哪裏有個大活人重要？”
“所以說，您的決定，還有之前抗議的那些讀者，對您來說都比不過允兒小姐。我可以這麽理解嗎？”
“呀，你……你把攝像頭還有音響全部關閉！從現在到明天為止，你給我閉上眼睛還有閉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