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虛驚一場
早晨起床的門鈴還沒響,陸濤的手機就先響了起來,我推了推他,讓他接電話,可他嘴裡嗯了兩聲后,就又翻身睡去了。陸濤是一個覺多的人,不論在什麼時間,只要頭碰著枕頭,他就會在瞬間睡去。每天早晨如果鬧鈴不響或沒有人喊他醒來,不到太陽升起,他是不會自然醒的。我經常和他開玩笑道:「若在戰爭年代,恐怕敵人的炮火轟塌咱家的門你也醒不來。或地震來臨的時候,你可能會把搖晃的房子當搖籃,會睡得更香的!」每每我和他開這樣的玩笑時,他就會裝作不耐煩的樣子沖我擺擺手說:「去!去!離我遠點兒,反正你不是盼我被大炮炸死,就是被房子埋掉。」
可現在電話鈴聲響個不停,我擔心吵醒隔壁的陽陽,用力踢了他一腳,對他說:
「電話!接一下電話好不好?」
「接就接吧,幹麼要踢我?」
「不踢你,你醒不了嘛。」
陸濤把手機捂在自己耳朵上的時候,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來,眼睛依舊閉著,說話聲依舊粘著:
「喂,誰呀?」
「……」
對方的話我沒聽清楚,因為我也沒大清醒過來,聽聲音那邊說話的好像是一個女的。女的?天還沒亮那個女的在給他打電話?韓老師?如果又是談陽陽的學習情況,那這位班主任對學生也關心過多了吧?不行,我得問問!
「誰來的電話?」
我扭過頭剛問了這樣一句,就聽陸濤「啊!」地叫了一聲,然後雙目大睜,猛地裸身坐起。
咦?怎回事?我也坐了起來。
「哇!――嗚!――」糟了,陸濤哭了!
「出什麼事了?」我抱住了陸濤,就像抱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一樣。
「嗚!――」陸濤說不出話來,看似很痛心。
「到底出什麼事了?你說嘛!」
在我著急不知所因的時候,陽陽推開了我們的卧室門,看著號啕大哭的父親不解地問我:「他怎麼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陽陽在我面前提起他爸爸時總是用「他」來指代,同樣,在他爸爸面前提起我時,也是用「她」來稱謂。我兒子是什麼時候不喜歡叫爸爸媽媽了?我推測了一下,想起來是自從他的身高超過我們后就很少聽他叫爸爸媽媽了,好像在他眼中,我們突然變成了小孩兒。不過我和陸濤不是很在意這個,他怎麼叫我們都無所謂,只要他整日和我們「混」在一起,能和我們暢通地交流,我們就幸福得不得了了。其實他不光是對我的稱謂有變化,他對我們說話的口氣和態度也有了變化,不再是祈求型和請求類的了,而變成了告戒型、討論型或囑咐型的了。他經常會告戒我們不要在雷雨天氣里接手機,或囑咐我們離家前關好煤氣等,他經常和我們討論電視里的新聞事件或某一歷史事件,並且幾乎每次都和我們持不一樣的觀點。他在好多方面都讓我們詫異不已,比如他對毛澤東和雷鋒不太熟,比如他崇拜的人不是偉人也不是科學家而是一幫日本動漫家,比如他在考試前夜必看一部美國大片兒等等。總之他在我們身邊日新月異地成長著,一點一點地增強著我們的自信和自豪,一點一點地滿足著我們的成就感。是的,他是我和陸濤人生當中最大的成就,儘管我現在還在為他能否考取高中而焦慮著,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為他而有的自豪感。
好了,眼睛不能總盯在兒子身上,老公還在這裡哭著呢。
「你怎麼了?」陽陽走過來扶著他爸爸的肩膀再次問道。
這時,陸濤的情緒回落了一些,抽泣著說:「你奶奶沒了!」
「什麼?昨天奶奶不是還給你打電話了嗎?怎麼今天就突然沒了呢?」
「剛才山上的居士們打電話說的。」
陸濤說到這裡,突然擦乾眼淚,看著我說:「你不用擔心我,我能接受這個事實,媽媽也活過八十歲了,並且能在自己最喜歡呆的地方離去,也應該沒有遺憾了。」
陸濤突然這麼快鎮靜下來還是我沒想到的。但我總認為是誰和陸濤開了一個玩笑,我不相信地問對他說:「要不你回拔個電話好好問問?媽媽真的沒了嗎?」
「不用再問了,剛才喬阿姨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說媽媽不行了,讓把衣服送上去。」陸濤現在完全是一種回天無術的只能接受事實和料理後事的冷靜態度。
「要把壽衣送到山上給媽媽穿嗎?」我問。
「對,穿得遲了媽媽的身體就僵直了,就穿不上了。」
「媽媽的壽衣在那裡?」
「在媽媽的那口木箱子里,咱們過去取吧。」
「你有鑰匙嗎?」
「沒鑰匙,只能砸鎖了。」
我和陸濤起床后,囑咐陽陽自己熱杯牛奶煮個雞蛋吃,中午放學回來后煮塊泡麵吃,今天爸爸媽媽可能忙到晚上都回不來,如果回不來,就自己睡覺吧,鎖好家門,注意安全!
然後我和陸濤就匆匆上路了。
我們先買了把新鎖,去婆婆家砸開鎖進屋把婆婆早先給她自己準備好的壽衣拿出來,然後用新鎖再把門鎖上。
接著我們驅車直奔大佛寺而去。
可我們的車剛行到山腳下,就又接到喬阿姨的電話,說婆婆已被居士們送到醫院裡了,讓我們掉頭去醫院!
好,去醫院!
路上陸濤給弟妹打了電話,讓他們馬上趕往醫院,但他沒說媽媽沒了這樣的話,只是說媽媽去醫院了。
等我們趕到醫院裡的時候,婆婆已被推進了急診室,急診室門外等著幾位我們面熟的和婆婆一起住在大佛寺里的居士們,我們顧不得和居士們多打招呼,急忙進了急診室,見婆婆像沉睡過去一樣,任眾人怎樣呼喚也沒反應。
我們很快就被醫生推到了急診室門外,這時陸家三兄妹開始向居士們打聽詳情了,其中喬居士喬阿姨說早晨去婆婆房中叫婆婆吃飯時,忽見婆婆一個人躺在地上,叫也叫不醒。
「那現在我媽媽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了?」陸濤本來是拿著壽衣來的,看到媽媽被推進急診室,他有些疑惑了。
「當然有了,怎麼能說沒有了呢?她只是煤氣中毒昏迷過去了。」喬阿姨說。
「您不是說我媽媽不行了嗎?還讓我把壽衣拿來。」
「誰說不行了?誰叫你拿壽衣了?我說你媽媽叫不醒了,是不醒了,不是不行了!還有,我說天冷叫你拿件厚衣服過來給她穿上!」
哎喲,原來是陸濤理解錯了!真是虛心一場!聽喬阿姨這一解釋,我們被震得轟隆隆的腦子當即靜了下來,就像雷雨停了一樣。我和陸濤對視了一下,幾乎是同時互問了一句:「媽媽沒死?」
「當然沒死了,我剛才還見媽媽動了一下,你們倆往那裡想呢?」一旁的陸海說話了,他的口氣好像在說你們動什麼歪腦子?盼著老人離開嗎?
「早晨喬阿姨給我打電話,說媽媽不行了,讓拿衣服去,我就以為媽媽已經沒了,拿了壽衣去。」陸濤向弟弟解釋道。
「你聽錯了!」喬阿姨又說了一遍。
「現在看來是聽錯了。」我重複著喬阿姨的話。
事情搞明白后,大家都笑了,儘管急診室內的情況還不清楚,但人們已經知道婆婆還活著!
看到陸家三兄妹到場后,居士們打了一輛計程車回山上去了。
近十一點的時候,婆婆被從急診室里推到了病房裡,婆婆醒了。我們跟過去,搶著叫媽,婆婆答應著,眼睛還來回瞅著,好像她正在確認自己為什麼或什麼時候進醫院了?
不一會兒,婆婆說她想尿尿。婆婆雖然醒了,但還完全坐不想來,再加上胳膊上插著液體,陸濤決定就在床上幫媽媽解手。接下來,陸濤把媽媽的褲子退到膝蓋處,然後從後面抱起媽媽,讓陸海把便盆塞在媽媽的屁股底下,就像把著一個嬰兒尿尿一樣,讓媽媽排出了她體內的那泡廢水。
中午我沒有回去看陽陽。雖然有陸家三兄妹在,婆婆也已蘇醒,但我知道這個時候我還不能離開,不然陸濤會不高興的。但我心理一直挂念著陽陽,不知他吃飯沒?時間接近午後一點的時候,陽陽給我打來了電話,問我們在那裡,說他要來。
「我們在醫院,奶奶沒事了,不用擔心了,你下午還要上課,就別過來了。」我對陽陽說。
「是在人民醫院嗎?我要過去!」
沒辦法,陽陽非要過來。
二十多分鐘后,陽陽提著一個飯盒來到了病房裡。
「我就知道奶奶會沒事的,昨天還打電話,今天怎麼就會出事呢?」天真的陽陽說。
「沒出大事,但確實也出了事,奶奶被煤煙嗆了。」我對陽陽說。
「怎麼會被煤煙嗆?」陽陽問。
「山上的居士們還在用煤爐取暖,夜裡火爐沒密封好就容易被煤煙嗆。」我說。
陽陽聽到這裡,對病床上的奶奶說:「奶奶,你以後別住山上了,山上條件不好,回家裡來住吧。」
「回家住?」婆婆瞪著兩眼說。
「嗯,回家住吧,和我們住一起也行,反正別再上大佛山住了。」陽陽繼續勸著他的祖母。
可婆婆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大家都愣了:「家?我的家在那裡?我沒有家!」
我不明白的是婆婆煤氣中毒後腦子糊塗了呢?還是暗示我們對她關心不夠讓她有一種沒家的感覺?
但接下來陽陽的舉動讓我顧不上亂想了,只見陽陽打開飯盒,露出了熱騰騰的泡麵和兩個荷包雞蛋。這是我兒子親手做的!現在的獨生子女,有幾個會做飯的?但我兒子就會做飯!他拿起筷子夾起泡麵開始往奶奶嘴裡喂,奶奶則像小孩子一樣,一口一口地吃著泡麵,不一會兒就吃了半盒泡麵和一個荷包雞蛋。看著陽陽餵食奶奶,我的眼眶濕潤了,但我想到婆婆體弱不能多食,就對陽陽說:
「好了,奶奶身體比較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飯。」
時間也不早了,陽陽和奶奶道別後騎車上學去了。
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婆婆又要上廁所,陸濤上前開始幫她脫褲子,不想婆婆卻攔住了兒子,說:「你幹麼?要我拉在床上嗎?」
「還和上午一樣,我抱起你,你拉在尿盆里就行嘛。」陸濤對媽媽說。
「誰用你抱我?我要上廁所!」嘿!婆婆不讓抱了?可她現在這個樣子是完全沒能力上廁所的。
「還是我抱你吧。」陸濤又從後面抱起媽媽,叫陸海幫媽媽把褲子脫下來。
「幹麼!我不用你抱我!」婆婆一掙扎,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上午你還讓我抱著你撒尿,現在怎麼就不讓了呢?」陸濤看到媽媽不聽話,有些不高興了。
「誰上午讓你抱了?我今天就沒尿過!」得,婆婆一定是讓煤氣把腦子熏壞了,上午的事,下午就忘了。
可大家不願意看到的事發生了,在陸濤和他媽媽拉扯當中,婆婆拉了一床!哎呀,臭死了!臭得同病房的人都跑出去了!
接下來,給婆婆洗屁股、換床單和衣服就用了一個多小時!
一周后婆婆出院了,出院后的婆婆腦子完全清醒過來了,一點都不糊塗,還答應了我們的請求住進了我家裡。
我在書房裡安放了一張單人床,讓陽陽住進了書房,然後把陽陽的卧室讓給了婆婆。我還給婆婆請了一尊佛像回來,也買了香爐和香回來,這樣婆婆就可以每天拜佛念經了。
我不信佛,但我現在能接受別人信佛的事了,也可以容忍佛像擺在我家裡了,誰讓我遇到了一個信佛的婆婆呢?
婆婆的身體完全康復后,開始幫我做點家務了,我本不想讓她做,可她閑不住,中午我回到家,她就把菜洗好了,晚上回來,她就已經煮好了一鍋小米粥,我們冰冷十幾年婆媳之間,終於溫暖起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