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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喜之嫁

  想了幾個應對的方法,但這只是唐寅單方面憂慮,因死為追封,追封之人仍健在,原先的旨意還算不算數,仍是兩說,而局勢動蕩,只要秦檜一天不退位,吳構永遠如芒刺在背,對抗金人已經有難度,還有江寧在扯後腿,新朝無法安穩,封賞再多的爵位也不過是空口說白話。


  因此靜觀其變似乎成了唐寅唯一的選擇。


  敵不動,我不動。


  說到敵人,唐寅不由得自嘲,不管是否出自於他的意願,如今他除了腹背受敵,連頭也無從倖免。


  金人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家都燒得剩殘磚爛瓦,唐寅又處處針對,秦檜恨他在情理之中,吳構那頭好不容易與江敏兒和解,李綱卻不願放過他。


  總結起來,他還真是個會遭人恨的,但他做了什麼?

  在青樓寫幾首詩詞,受連累時被動地防禦都不行嗎?


  想做一個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才子錯了嗎?


  只能歸咎於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切都是命數,但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既然重生一回,擁有一個新軀體,還安置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家,他就要保住自己與家人的生存權。


  對於一個來自後世的人,實在無法對君權產生敬畏感,但在他有能力抵抗之前,佯裝一下並不違背他的原則。


  吞下去,活下去,簡單的六個字,卻是至理名言。


  難怪旺財念念不忘。


  八月,北通船行與萬通糧行正式展開合作,利用為萬通糧行運糧的機會,北通船行得到了不少北地的消息,吳構正在召集一隻討逆軍,準備揮軍江寧一舉拿下秦檜。


  即便後來在江寧募集一群兵勇做為大楚軍,實際上秦檜所仰仗的依然是左齊那支漢軍營。


  就當唐寅以為秦檜的好日子到盡頭了。


  一隻來自於慎宗的聖旨又讓局勢退回到原先的僵持中。


  該是階下囚,過著備受凌辱生活的慎宗,居然下旨將柔福帝姬下嫁予秦檜。


  秦檜與大翎朝結了姻親無所謂,歷朝歷代皇帝用公主當作恩賞,交好、籠絡外邦並不少見,但秦檜原是大翎臣子卻另闢大楚朝,任他說得天花亂墜,還是逃不過不忠不義的罵名,但慎宗這一賜婚,無疑是默認大楚朝的存在,甚至是替秦檜先前所言背書。


  柔福帝姬出嫁不就是補償秦檜的委曲求全嗎?

  父皇都將皇妹許配給秦檜,做為人子的吳構便失去出兵的正當性,除非他要甘冒大不孝的罪名,坐實金人與秦檜連手散布的,他不顧父兄的安危,眼睛里只有皇位。


  唐寅不得人承認,為金人操盤的智囊與秦檜合演了一場好戲。


  在吳構想出破解之道前,江寧又能安穩個一大段時間,足夠在秦檜將手腳往外延伸,逐步將勢力擴展到江寧之外,不用說也知道,秦檜會把目標定蘇杭、揚州等地,而這嚴重破壞唐寅的利益。


  「搶親。」


  秋香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正中唐寅心思。


  柔福帝姬到江寧來去匆匆,秋香與她的互動並不多,以致於反應不大,只是覺得做為公主卻仍免不了被當成棋子擺布,替世間女子抱不平。


  「但搶回來之後要擱在哪,咱們家廟小,安不住這麼一座大菩薩,到時候少爺駙馬做不成,還會被人砍成肉泥。」


  她也知道柔福帝姬是個燙手山芋,尋常人沾不得。


  「駙馬你家少爺我是不會當的,堂堂六尺男兒怎能尚主做個沒骨頭的窩囊廢,親也不用我們去搶,這花轎沒有那麼容易抵達江寧。」


  吳構才是最擔心柔福帝姬下嫁秦檜的人,唐寅只需要確保這件事發生。


  品茗,閉目養神讓秋香為他梳頭,經過一連串的風波,總算偷到的浮生半日閑,卻被曾牛這個熊孩子給打斷。


  最近一得空他就滿世界找秋香,與其說是早戀,倒不如他對秋香有著莫名的依賴,或許是因為秋香長期餵養他最愛吃的甜食,他將從秋香身上得到的幸福感當作愛了吧。


  「大字這麼快就寫完了?」


  村裡的人排擠蘇修,蘇修沒能上私塾啟蒙,袁絨蓉正從認字教起,曾牛卻是私塾里資質拔尖的孩子,但從不肯下苦工,對布置的功課能矇混就矇混,多半隨便交差了事,罵不聽、打不怕。


  曾牛從腰帶掏出捲成筒狀的習字紙,交給秋香檢查。


  字並不醜,在同齡孩子里曾牛的字算是靠前,但因為求快下筆輕浮,少了幾分穩重,失去練字對靜心的基本要求,這字等於是白寫了。


  「能做得更好,為什麼不做呢?」


  秋香無法理解曾牛的心態。


  「字寫得漂亮能幹嘛,放牛、種田又不需要寫字?」


  曾牛的人生目標很明確,他要像父親當個勤奮的莊稼漢。


  打從唐寅一點一滴改造添夏村,富起來之後的村民眼界慢慢開闊,多半希望子孫能成龍成鳳,曾牛他爹媽對他的期望更深,他卻是頑固堅持兒提時立下的志願。


  人各有志,由其像曾牛這樣聰明,從小就有主見的孩子,只要求他能完成每一項功課,唐寅並不強迫他要變成大人們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讓他到格物院幫忙跑腿,如果連接觸新穎不曾見過的神奇事物,曾牛還能保持初心,堅持做他的農夫,唐寅也會給予祝福。


  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應該是最快樂的,任何人都不該剝奪這項權利,只是秋香並不認同。


  「你也跟蘇修好好學學,他才幾歲,不需三催四請每件事都做得妥妥噹噹,又聽話又勤勞,你要有他的一半,以後考狀元都沒問題。」


  蘇修剛好和曾牛相反,資質普通,卻像塊海綿,能吸收的養分一滴不剩吸進自己身體里,六歲大的孩子表現出超齡的意志力,做不到最好,會做到最努力。


  「他笨所以才要拚命,等遇到我想學卻學不會的事,我自然會用心。」


  熊孩子往往會發出驚人的熊語,秋香氣得說不出話:「少爺你也說說他。」


  唐寅雙手一攤,表示愛莫能助,他只負責灌溉養分,至於兩個孩子最後會長成什麼模樣不是他能控制的,滿足他人的期待才是好嗎?


  上輩子他達到父親的每一樣要求,成為信徒眼中的完人又如何?他從不覺得快樂過。


  見唐寅擺明不想插手,秋香只好當起壞人,用黑糖糕將曾牛哄騙到廚房,抄起桿面棍朝他屁股死命敲,曾牛的叫聲立刻響徹禁地。


  秋香說,棒下才能出孝子。


  要是曾牛知道自己內定的媳婦,把他當成兒子這樣教,不知會作何感想?

  曾牛被追得滿地跑是禁地最近常見的景象之一,另外就是胡進寶著魔似地拿著火槍圖稿走來走去,搖頭晃腦地說著:「火槍一出,誰能直攖其鋒,天下再無神兵利器。」


  廢寢忘食打造第一把原型,見人就問:「我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越鑽研,越是明白火槍厲害之處,胡進寶產生的自我懷疑更深,煩惱該不該放出這頭無堅不摧的怪物,卻又天天餵養讓這頭怪物成形茁壯。


  他將圖稿退回給唐寅,又憑著記憶重製了一張,甚至更加精細,許多結構都做出改良,現在拿在手上的不知是第幾個版本。


  「東家害我啊!」


  在曾牛痛呼聲中,參雜胡進寶的吶喊。


  「胡師傅可別亂喊,少爺什麼時候害你了,你要是不想做,就交給別人做,老這麼嚷嚷會讓人誤會少爺的。」


  秋香可不能當作沒聽見,伸手就要去搶胡進寶口中的圖紙。


  「沒親手完成火槍,我死都不會瞑目。」


  胡進寶抱住圖紙就跑。


  「看到沒,我就說格物局根本是瘋子局,少爺老叫我待在那,我早晚會變成瘋子。」


  天天幫況山強、胡進寶幾個端茶送飯,曾牛對格物局有深刻的體會,唐寅口中的研發就是把人變瘋魔的手段。


  秋香難得覺得曾牛說得有道理:「說得也是,我明兒就要少爺把你調走,胡師傅他們越來越邪呼了,把你也弄得瘋瘋癲癲,我怎麼跟你爹娘交代。」


  卻見曾牛連忙改口:「別,禁地里就只有格物局裡最有趣,讀書快把我給悶死了,我還是繼續待著,不用花思將我挪地方。」


  耳濡目染導致的潛移默化正在曾牛身上出現。


  這卻不是唐寅刻意安排的。


  在曾牛與秋香討價還價時,袁絨蓉拿著一本賬簿到厚生堂。


  「為了一把火槍,胡師傅這個月就花了兩千貫以上,致知局的匠人輪三班替他打造,加班費、誤餐費夯不啷噹加起來也超過兩百貫,這是把錢丟進爐子里燒。」


  成了管家婆,袁絨蓉見不得唐寅掙來的錢財丟進無底洞里。


  「甭說兩千貫,一萬貫花得也值得,胡師傅要什麼都給他,弄不到的材料讓賈子期去外頭收,不用替我省錢。」


  火槍的研發不能等。


  「火藥呢,況師傅說這些天會有新的進展。」


  槍械缺少不了推進子彈的動力,火藥這塊也是重中之重。


  「說到火藥,有件事得請夫君定奪,況老爹跟妾身說他老當益壯,如果夫君相信,肯給他一次機會,他想進格物局做事,打了包票,揚言最短半年會做出夫君滿意的火藥。」


  見兒子幹得有聲有色,又能接觸新技術,況二虎手癢了。


  「況老師傅的本事我自是佩服的,他老願意重出江湖,共濟坊受益匪淺,而且父子一同做事也是一段佳話,待會兒我就親自去請。」


  況山強是況二虎一手調教出來的,老師傅的寶貴經驗是無可取代的資產。


  見袁絨蓉欲言又止,唐寅狐疑地問:「有什麼不妥嗎?」


  「況師傅說,如果夫君想看見他被人追著滿禁地跑,像曾牛那樣被打得哇哇大叫,那就讓況老師傅進格物局。」


  況二虎更加篤信不打不成材,況山強好不容易熬到出師,不想再回到學徒時的悲慘日子。


  「三個月,況師傅下了軍令狀,三個月交出成果,只要夫君拒絕他爹的要求,替他保留一絲顏面。」


  唐寅為難了,他求才若渴,但人才總是不夠。


  「況師傅是含著淚說的。」


  短短兩三言,道盡辛酸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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