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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北方風勁揚 春風殺人柔

  鑼鳴鈸響,帶甲的士兵背著強弓,持著馬刀,在營賬間追捕襲擊帥營的刺客。


  「讓刺客跑了,大帥不斬,我活剮了你們。」


  鶻沙虎握著狼牙棒督促麾下的精兵加快速度,為了加強照明,士兵們舉起火把,把長達數里的軍營照亮的有如白晝,見到林間有黑影晃動,鶻沙虎將狼牙棒朝身旁的親兵一丟,勾了勾手,另一名親兵連忙送上三石弓與狼牙箭。


  咻、咻,鶻沙虎連發兩箭,一箭瞄準黑影,一箭朝影子前方三吋射去。


  箭勢強勁,黑影聞風急閃,一個翻滾,躲過逼命的第一箭,卻逃不過算準獵物動向的第二箭,敢到強兵環伺的帥營行刺完顏宗翰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輩,身子有如活鰻一抖一滑,身子扭成麻花狀,應是讓箭矢偏的準頭,從胸口換到右肩上。


  刺客當機立斷,用刀子削去箭身,從囊袋撒了一把鐵蒺藜,飛刀一把接一把擲向撲殺而來的金兵。


  不求殺敵,只求爭取脫身的機會。


  他們一行五人潛入大營,四人明攻,與完顏宗翰的近衛撲殺,由他暗中伏擊,一擊不成,絕不戀棧,各自散逃,伺機再來。


  趙河五虎這幾年在綠林名聲鵲起,憑仗的並非勇猛,而是默契十足的分進合擊之術,不少豪強,武功遠勝於他們五人的高手,都死在變化多端的欺敵手法上。


  正面衝殺,用毒,陷阱等等手段,全是為了讓習得大盜空空兒輕功精髓無聲步的老么,做必殺的一擊。


  做不到無聲無息的最高境界,但在幾位哥哥配合擾亂敵人聽覺,焦山破絕對有把握潛行暗殺對象的三步之內,無聲蟬三步殺的名號就是這樣闖出來的。


  但萬萬沒想到,完顏宗翰警覺性之高,不管面前躺下多少人,始終不見浮躁與驚慌,躲在近衛組成的人牆裡,靜靜等待援兵入賬。


  焦山破使出盤虎游龍功,貼在營賬頂端,緊握尖錐,等候時機降臨,從上而下在完顏宗翰天靈蓋刺下,頭顱是要害,完顏宗翰不死也殘。


  卻敗在一名用馬刀直接劃破帳布衝進來的鶻沙虎下。


  鶻沙虎一進帳,一對狼眼就在帥營四周掃過一遍,連上方也不放過。


  「當心,上頭有暗鬼,放箭。」


  行蹤暴露了,逼得焦山虎提前出擊,完顏宗翰有了防備,脖子一歪,尖錐僅劃破一小塊頭皮。


  焦山虎人不落地,足踩住一名近衛的膝蓋,借力彈走:「哥哥們,撤。」


  身子在空中倒行疾飛時,焦山虎親眼見到幾名哥哥全身中箭,如豪豬般跪倒,二哥身首分離,四哥斷了一隻腳。


  他一個人死命奔逃,鶻沙虎緊追在後,咆哮怒吼有風雷之威。


  「地上有暗器。」


  中招的金兵一喊,追兵的步伐瞬間慢了下來,焦山虎藏身處正是風口,生石灰隨風吹向金兵,焦山虎要用煙氣替自己換得一瞬生機。


  卻聽見一聲熊吼:「給爺爺讓開。」


  鶻沙虎彷佛不知痛楚,任由鐵蒺藜刺進肉里,一雙惡眼頂著灼熱,兇猛瞪著焦山虎:「死來。」


  狼牙棒劈下,上挑,左掃、右砍,斜砸,用那象腿般的胳臂,揮動百斤重的棒子亂舞,焦山虎的去路全被封鎖,他的輕功輕妙,卻難敵鶻沙虎的蠻力。


  身體如靶子,鈍器衝擊內腑,黑色血從嘴裡冒出,棒子上的鐵刺鑽出無數的血洞,紅色的血不斷向外淌流。


  「鶻將軍,大帥說要留活口。」


  焦山虎聽著,卻沒有死裡逃生的僥倖,縱使鶻沙虎現在停手,如篩子千瘡百孔的他,失血之多,華陀再世也救不了。


  鶻沙虎殺得正過癮,聽見脊椎斷裂聲才停下。


  「拿菜油來。」


  壓根沒回應帥令。


  拖著不成人樣的屍體回帥帳,鶻沙虎單膝下跪:「不辱帥命,已經將刺客擊斃,請大帥發落。」


  處理完傷口的完顏宗翰,看著地上糜爛殘破的肉塊,也不打算追究鶻沙虎抗命,慰問誇獎了幾句,擺了擺手要鶻沙虎退下。


  「這是第幾波人了?」


  完顏宗翰問坐在一旁一身文官打扮的清俊男子。


  「你這裡是第六批人,斡魯補那裡是第四批。」


  與完顏宗翰平起平坐,又直呼金太宗二子完顏宗望的本名,文士的地位非同小可。


  「吳構小兒還真看得起本帥,斡魯補又要吃味了。」


  完顏宗翰談笑風生,全然沒有經歷兇險后的懼怕。


  「一個懸紅十萬貫封侯,另一個八萬貫賞爵,那些死士當然會挑著殺,用區區兩萬貫,一個爵位來挑撥離間,真當我們大金全是有勇無謀的莽夫。」


  文士齜笑說道。


  「說句實話要不是營里有兀室你坐鎮,這招就夠讓我吃一壺了,斡魯補的個性你知道的,輸給誰就是不肯輸給我,還好他鎮得住他,不然不知他會搞出什麼事?」


  「想多了,斡魯補是顧大局的人,皇上也三令五申要他別做意氣之爭,他不會與你對著干。倒是為什麼沒人來行刺我?」


  叫做兀室的男人說。


  「別,要是讓吳構小兒知道我大金的首智就在大營里,還不傾巢而出,你有個閃失,別說我,連斡魯補這皇上的親兒子都得陪葬。」


  兀室,大翎人口中的完顏希尹,策劃兩次伐大翎,俘虜慎、恕兩宗的首腦人物,正端坐在完顏宗翰的帳中。


  「探子回報,這次你們兩個人的賞格是江寧一個仕子唐伯虎資捐的。」


  唐寅的名字第一次在金人被提起,就是出自於完顏希尹之口。


  「黃口小兒不值一提,待我大軍殺進江南,我倒要看看這個唐伯虎長得什麼模樣,有多少錢財能讓我犒賞三軍,到時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顏宗翰並沒有將唐寅放在眼裡,在他心中,大翎仕子酸腐畏縮,除了一張嘴皮子,根本上不了檯面。


  一個家有恆產,仗著一股書生意氣替自己招禍的小人物,彈彈小指頭就能讓他粉身碎骨。


  「說得極是,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江南之富甲天下,江寧又是吳構根基所在,找一、兩個富家翁出資充場面,由他來冊封爵位,既不花錢還能收買人心,一舉數得,換成我也會這麼做。但你記得要各地世家獻上賀表,慶賀大楚朝成立,奉秦檜為新帝時,關在大牢里京官的家族多半都上陳了,唯獨江寧、揚州、杭州三地沒有。」


  扶植大楚朝,以漢制漢,製造內部矛盾,也是完顏希尹的手筆,要榨乾每個俘虜的剩餘價值。


  「冥頑不靈者,殺無赦,那幾家的頂樑柱全就地正法,既然等不及提早辦了喪事,我就他們送上路。」


  軍法無情,完顏宗翰殺雞儆猴,讓漢人們不敢再存僥倖之心。


  「是該殺,殺得好,但粘沒喝你可知道,誰給這幾家人獻的策,逼我們非殺他們不可?就是這個唐伯虎,張汝穎被逼著也在溫州發喪,忍痛請我砍了他一個族叔的頭。」


  完顏宗翰喔了一聲,這才將眼神轉正,認真對待。


  「挂名要我的人頭,又在背後使詐,壞我的大計,這個唐伯虎究竟是傻子,還是藝高人膽大?」


  善謀者必然韜光養晦,不輕易顯露鋒芒方能攻其於不備,唐寅公然挑釁,不是逼自己殺他嗎?


  「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張汝穎說,這個唐寅還沒及冠就享富盛名,千古絕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他所寫的。」


  完顏希尹素有文才,學問在大金是第一人,得到他的肯定,唐寅確實有過人之處。


  「倒是一個人才。」


  完顏宗翰認同唐寅的才華,卻嘲諷大笑。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大才,假以時日必是一方棟樑,不好生呵護,這麼輕率將他架在火上烤,看來大翎朝嫌敗亡的不夠快。」


  既然有人不惜才,完顏宗翰不介意剷除這株幼苗,任何妨礙大金霸業的障礙,都要連根拔起。


  「漢人有句話說得好,來而不往非禮也,認錢不認人的死士,我們也請得起,等等我就出個賞格,懸賞唐伯虎的項上人頭。」


  完顏宗翰動了殺心。


  「你打算懸紅多少?我朝的爵位在漢人那並不好用,唐寅佔了大義,一些自詡俠義的江湖人不會替你對付他。」


  財帛動人心,權位誘人意,只用錢,少了可不行。


  「我大金仍泱泱大國,豈能在乎一點小小錢財,唐伯虎捐了十八萬貫,買我和連斡魯的人頭,我也花十八萬貫,一顆抵兩顆,普世之間誰的首級值這麼值錢,唐伯虎死也該瞑目。」


  一口氣下重本,萬貫就能找人屠村,用十八萬貫殺一人,各地賊匪定會搶破頭。


  「我再添兩萬貫,湊個整數,錦上添花。」


  完顏希尹再推一把,要唐寅死透。


  「兀室,這是捧殺啊,平時你不是勸皇上多吸納一點漢臣,怎麼突然下這麼重的手。」


  完顏宗翰還以為,完顏希尹會基於愛才之心,給唐寅一次投靠的機會。


  「文人總相輕,這唐伯虎就是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在草原上不能馴服的馬,女真的勇士都會怎麼做?」


  完顏希尹問,隱藏的不安卻沒說,探子打聽到關於唐寅的事,有太多隱晦不清的地方。


  被擎天寨的兩大頭目綁架,毫髮無傷逃出,事後竟然沒被報復。


  養匪橫行江寧多年的豪商洪廷甫,對沒有功名,背後無人的唐寅莫可奈何,三番兩次被戲耍。


  拒絕仕子聲援陳東,聲勢卻不跌反漲。


  又在他們攻打汴京時,率眾在汴京遊走,安然領著船隊,帶上數百人離開,卻僅有數十人在江寧下船,其他人不知去向?

  張汝穎算過,六如居生意再好,清空家產也拿不出十八萬貫,雖然不排斥,出資的另有其人,但吳構肯讓唐寅頂名,這個面子就不算小。


  一個十八、九歲的書生幹了這麼多事,甚至牽動兩朝之爭,小看此人,完顏希尹就不配行謀天下之大事。


  「殺了。」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有了共識,完顏宗翰招來漢將左齊,由他主持獵殺唐寅諸事。


  「大帥真要付這二十萬貫?」


  左齊覺得不值。


  「取之於大翎,用之於大翎,有何不可?正好用來立信,讓大翎人知曉效忠我大金者,就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等天下一統,這二十萬貫終究會回到大金國庫里。


  「屬下這就去辦。」


  左齊領命。


  「等事情辦成了,你直接回上京。」


  左齊大吃一驚,抬頭看完顏宗翰。


  身為元帥親衛,主子到哪他就到哪,聽元帥的意思大軍要撤離班師回朝,不再向南挺進。


  見完顏希尹全無反應,顯然是已成定局,不會再更改。


  四月末,桃花再次盛開,汴京城卻是寸草不生,處處焦土,人面與桃花皆不見。


  金人兵分二路,一路由完顏宗望監押,慎宗、鄭太后及若干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等,大軍沿滑州北返。


  恕宗、朱皇后、太子吳諶、宗室及孫傅、張叔夜等幾個不肯屈服的官員,由宗翰關押,朝鄭州北行,同行遭擄的另有數萬禮器、古董文物、圖籍、宮人、內侍、倡優、工匠等等,百姓男女不下十萬人。


  載運金銀的車行及俘虜綿延數十里之長,鐐銬不夠,金人像牲口一樣,用鐵鏈繩索捆住俘虜,不分男女老幼,王公貴族與平民百姓。


  勒扯,鞭打,起了邪心,就撩起女子的裙擺,在眾人注視下辦事。


  金人如凍人寒冬退去,卻沒有留下半點生機,春風再溫柔也撫平不了,遭到兵禍家破人亡的心。


  春風不知愁,猶綠江南岸。


  伴隨暖風吹向南方的,有金人退兵,以及康王吳構在河南應天府登基,改年號為建炎的好消息,也將高達二十萬貫的花紅,傳遍江湖綠林好漢的耳朵里。


  先到先得,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亡命之徒,或個人,或抱團,一波接一波往江寧趕去。


  一來無怨,二來無仇,三不為其主,只是求財而已,欲借唐寅的人頭一用。


  死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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