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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毒斗(一)

  日落月明,方知林錦袍披風,威風八面領著十數騎趕至城外十里處的小莊園,幾個月前,安撫司才從這裡逮了一批死士,莊園是僱用死士的人所安置,地主是依附方知林的江寧豪強,宅子遭人侵佔,人不知去向,八成是凶多吉少。


  「看來是報仇來著。」


  這宅子被安撫司抄沒,地契歸到方知林名下,方知林找人打理不久,想不到又被人奪了去。


  門禁大開,親衛手一揮,騎兵縱馬進入莊子,片刻后回到方知林身邊復命。


  「稟大人,屬下來回搜了一遍,就一間屋子有燈火,裡頭坐著一個書生,其他地方沒見著人。」


  堂堂一方大員,不可能輕易涉險,等屬下探完路,他才會動身赴會。


  「打擾人家了沒?」


  方知林吩咐,不許騷擾對方。


  「屬下只在屋子四周查找。」


  方知林頷首擺手,囑咐屬下好好守在屋外,別讓外人破壞這場毒斗。


  一行人來到屋前,親衛指揮若定,士兵迅速散開圍住屋子,站在十步之外,全神戒備,留意制高點和眼前隱蔽處,防範有人偷襲。


  瞞著方知林調動另一批人馬,不久便會趕至,包準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統兵過萬,一呼百應,出入后擁前驅,方知林也知今日不往如昔,多少人仰仗他的鼻息過日,把榮華富貴繫於他一身,不能像從前說干就干,孤身犯難,所以才會親衛默許調兵。


  今晚一戰,僅僅是緬懷舊日時光,希望約戰的人撐得久一點,別讓他失望。


  不灰木那種取巧的小手段,並非正統毒道,他不會上第二次當。


  催動本命蠱,從這刻起,在蠱王感知範圍內,所有毒物無所遁形,滲入他體內的毒素會由蠱王吸收化解。


  老神在在推開屋門,方知林看見一位溫潤如玉的讀書人,穿著名貴,慈眉善目,白色錦袍有淡雅的雲紋,拿著一把小蒲扇對著燒著銀霜炭的泥金小爐輕搖,爐子上煮著茶,宛如在高山結廬的隱士,一派無世無爭的脫俗模樣。


  「晚輩唐寅,久仰百毒尊者的盛名,特來討教一二,先前所有冒犯之處,還請尊者海涵。」


  拱手相迎,道出方知林的名號,以示尊敬。


  「唐寅,這名字倒是有點耳熟,你我皆是毒道中人,也無須稱前道晚,就稱呼彼此為道友。」


  判斷出唐寅修為深淺之前,方知林不因為年紀而看輕他,當年他出道時才十九歲,一舉毒死SX三聖,毒術極為講究天分,不用像武功耗時費日的打磨體魄,積累內力,有一本好的毒經,優秀的師承,充分練手便能出類拔萃,許多成名的魔頭,十三、四歲便嶄露頭角,童子心性單純,下毒反而沒有諸多顧忌。


  「方道友請坐,嘗嘗我剛煮的茗茶。」


  方知林願與平輩相交,唐寅從善如流笑納,請方知林入座。


  天寒露重,唐寅順手關上用來通風的窗,將茶壺從爐子移開,倒了一杯漆黑如墨的茶液,茶水污濁,味極香,滿室芬芳,邊架上的小松針葉卻顯露枯萎之相,香氣已帶毒,可見茶中毒性猛烈。


  「唐道友好大的手筆,捨得用九葉血棠來烹茶。」


  這種花草罕見,內含有劇毒,對蠱蟲有大補之效,煉成藥丸服用效果更佳,其葉如茶,以滾水煮沸有奇香,甘醇味美,但藥力會流失五成之多,唐寅的作法形同暴殄天物,方知林看了都覺得心疼。


  入茶后,九葉血棠的毒性雖隨著藥力衰減,卻也不是普通人能飲用,方知林由此推論唐寅也是一名弄蠱者,而且造詣不低,有著特殊藏匿蠱蟲的方法,否則他的本命蠱老早起了敵意。


  一杯茶誤導方知林,他既謹慎又雀躍面對唐寅。


  「寶劍贈英雄,好茶饋知音。」


  服過解藥的唐寅,悠然喝了一口茶,沉醉血棠葉特有的馨香中,乍看像是體內蠱蟲得到滋潤,反哺給宿主。


  「道友盛情款待,本尊就卻之不恭。」


  萬仙冊大成在即,陽蠱需要更多滋補,一杯雪堂茶足以增加本命蠱一成的精力,不無小補。


  天降甘霖,方知林能感覺到本命蠱生機變得更為旺盛。


  意猶未盡,一口接一口,直到見底,方知林才吐了一口長氣。


  「感謝道友的饋贈,但道友約方某來,不會只是單純品茶吧?」


  唐寅做派大方,面貌慈善不容易讓人起惡感,不像是逞兇鬥狠之徒,令方知林想弄清楚他的來意。


  「為人出頭,或是與本尊有私怨?」


  那批死士出身大漠,受盡酷刑沒供出僱主身份,並非意志如鐵,而且僱主極為謹慎,雖然方知林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買兇的人是九十九仙的一群遺孤。


  從他掌握兵權后,昔日仇家也只剩九十九仙死纏不休,失了教傳聖物萬仙冊,可終究是傳承數百年的教派,底蘊深厚,掏出家底請一位毒術宗師與他較量,還是做得到。


  方知林暗笑,先不論唐寅是否已達宗師水平,九十九仙難道忘了以萬仙冊培育的蠱王,血脈之精純遠勝過其他蠱蟲,萬蠱伏首不能為敵,找一個蠱師和他玩蠱,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兩者皆是。」


  唐寅又為方知林滿上茶。


  「尊者數月前在此地捉了一批人,他們的僱主請我代為討回顏面,九葉血棠正是酬勞之一,這才知曉統轄江南東、西的安撫司副使,竟是鼎鼎大名的百毒尊者。」


  圓了選擇這莊園的理由,鬆懈方知林的戒心。


  「至於私怨嗎?不說也罷。」


  給了一個莫測高深的冷笑,任由方知林去猜。


  方知林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說:「本尊者與道友素昧平生,仇從何結起?莫非是師仇,亦或親仇?」


  用毒之人心狠手辣,毒物難以控制,傷及無辜甚多,方知林的仇家無數,曾被他毒害的後人找來不足為奇。


  「奪妻之仇難以忘。」


  唐寅晏晏一笑,臉上和揉溫順卻暗藏煞氣。


  一陣愕然後,方知林恍然大悟,手指著唐寅說道:「難怪本尊者覺得唐寅這個名字那麼熟悉,原來你就是唐伯虎,寫出桃花庵歌的桃花庵主。」


  方知林少在文人間遊走,唐寅的名聲與事迹全是道聽途說而來。


  人們提及唐寅多用其字與號,以致於方知林沒在第一時間反應。


  小金靈和唐寅的艷事是方知林縱容下的結果,嘗盡人事,吸入的陽氣越多,奼女之體的功效越是顯著,方能完全發揮鼎爐的作用,因此小金靈接多少客人,他從來不管,只要歸屬於他便行,萬萬沒想到,小金靈這位入幕之賓會是深藏不露的江湖人。


  「道友說的可是招香樓的小金靈?」


  莫非唐寅和他一樣覬覦奼女之體?

  不可能,奼女之體只對以萬仙冊馴養出的陽蠱有效,不然便只是尋常供人狎戲的名器,退一萬步,倘若唐寅體內有陽蠱,又發現小金靈這個上等的鼎爐,早就採補餵養,何須拖到今天。


  「正是。」


  唐寅說道。


  「此言差矣,本尊者是堂堂正正替小金靈贖身,甚至下聘給予妾室名分,從未有過任何逼迫,小金靈也是歡天喜地等著進我方家,何來橫刀奪愛之說?」


  一座用完即丟的鼎爐不值得掛心,但奪走江寧第一才子的心上人滋味又是不同,虛榮感湧上方知林的心頭,瞬間覺得小金靈變得可愛許多,有些捨不得辣手摧花。


  「尊者所言甚是,伯虎也知此舉強人所難,但只要尊者肯割愛,伯虎願意拿出足夠的補償。」


  說罷,走至床榻,打開放置在床上的九個藥盒,盒子擱著有價無市的名貴藥材,不是煉毒的主葯,便是關鍵,不可少的輔材。


  其中有三種藥草,方知林收集多年不可得,有了它們就能煉製出萬仙冊記載的奇異詭毒。


  藥材再稀有也比不上奼女之體,方知林匆匆看了一眼便做了決斷。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況且要是傳出去本尊者連個妾室都保不住,江湖上會怎麼看待本尊者,道友就死了這條心。」


  像是被人迎了一盆冷水,唐寅垮下臉,臉色鐵青:「那就按照江湖規矩,伯虎正式向尊者提出毒斗,以金大家為彩頭,伯虎贏了,尊者將金大家贈與給伯虎,伯虎輸了,這九株靈藥全歸尊者所有,尊者意下如何?」


  正戲上場,方知林撫須而笑,剛剛唐寅掀開藥盒時,本命蠱受到其中一味炎蠱木的刺激,本能地向外散發毒氣,毒氣從孔竅溢出,些微的毒素已經令唐寅指頭褪白,可見唐寅對毒的耐性之差,兩人實力相差懸殊。


  斗毒?說是送死更為貼切。


  「煮茶論毒乃是我輩中人一大雅事,道友既然執意如此,本尊者也不好掃道友的雅興,就不知道友想要如何比試?」


  毒術較量從來便是生死對決,雙方都會拿出無解之毒,解毒或承受住不毒發的人為勝,在方知林眼中,唐寅已是一個殘廢的癱子,他打算讓唐寅手不能執筆,口不能言,看唐寅以後能拿什麼吟詩作對,舞文弄墨。


  「比耐性,雙方各出一毒,在時限內不毒發者勝出。」


  唐寅勝卷在握似地,忍住頻頻顫抖的手說。


  「來者是客,尊者請。」


  額上的汗珠出賣他的狼狽,方知林不戳破,風度十足地說道:「未免日後有人說本尊者欺負小輩,勝之不武,還是道友先來。」


  唐寅等的就是這句話。


  「尊者確定,伯虎這毒不是凡品,乃是天下第一奇毒,一施展開來,****皆亡,無一倖免。」


  方知林抽笑,從得到萬仙冊,養成本命蠱后,天下十大奇毒他一一試驗過,或有損傷,但無一能傷到他的根本,療養幾天便可痊癒,之後得到抗性,再也無法腐毒他分毫。


  喔了一聲,說道:「那我更要見識見識。」


  燃起方知林的勝負心,唐寅再加一把柴火,從袖子掏出一根紅燭,解釋道:「此燭名為斷魂燭,燭滅人斷魂,尊者不妨拿去看看,再決定是否接戰。」


  方知林接了過來,如同醫病,先望、后聞、口嘗,最後以本命蠱感知,除了蠟脂,根本沒有一絲藥性,蠱王興趣缺缺,不屑一顧,方知林只覺得輕蔑可笑,枉費他還把唐寅當作毒門的後起之秀,看來只是會搗弄些像是不灰木之類小技巧的跳樑小丑。


  「點吧,蠟燭燒完前,本尊若是倒下,小金靈就歸你所有。」


  不想再和唐寅糾纏,速戰速決,將紅燭交還給唐寅。


  「這毒太強,伯虎抵禦不了,得到外頭等候。」


  點燃前,唐寅提出要求。


  「系聽尊便。」


  方知林不在乎。


  「尊者莫要後悔,現在認輸還來得及,伯虎也不想事後被官府追究。」


  「你贏不了,本尊者也不會跟一個死人計較。」


  預言唐寅必敗。


  唐寅不再多說,用油燈引火,點燃手中紅燭,等燭火燃起,固定在燭台上,對方知林說聲:「請賜教。」


  跟著掩住口鼻,奪門而出,門外的親衛看見有人走出屋子,紛紛拔刀而來。


  「休想走。」


  親衛不放過唐寅。


  「不準動他。」


  方知林在屋子下令,唐寅一定會死,但在死之前,得活著見證他的失敗與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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