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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折花不是憐花客

  康王、宰相張邦昌為人質,大翎朝將太原、中山、河間三鎮割讓給金人,作為議和條件的消息,傳入添夏村時,桃花塢的桃花已謝了大半。


  桃花溪上點點落紅,染成了一條花河。


  往年帶著青樓女子來此觀紅撈花的文人不見蹤影,戰事在村子里口耳相傳,大字不識一個的羅二大,拿著一張討賊文,放著餅擔子不管,坐在茶坊里,和村民你一言我一語謾罵奸臣誤國。


  秋香心情低落,泡的茶罕見出現苦澀。


  唐寅做畫時,左手托腮,唉了一聲,換到右手,又嘆了一口氣,好似大翎朝亡了,金人明天就要渡過桃花溪,殺進村子。


  「別再換了,晃眼。」


  剛說出口,秋香雙手捉住兩頭的髮辮,動也不動地,眼睛睜大,停止呼吸看著唐寅,不敢妄動影響主子的心情。


  「換氣,小心會死的。」


  模樣逗趣,唐寅的煩躁一掃而空,收筆,手騰在半空,等秋香端水過來讓他凈手。


  「馬上來。」


  做了無數次,秋香駕輕就熟地,將裝了水的銅盆,端到唐寅面前。


  「還不到天塌的時候。」


  邊擦拭水漬,邊對秋香說,她的口風緊,不會到處宣揚,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她成天垮著一張臉,鬱鬱寡歡,唐寅實在不想糾結在既定的歷史進程上。


  踏出杭州城的那一天,他打定主意要好好享受生活,腰纏萬貫,縱情山水間,醉卧美人膝,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儘可能的放浪不羈,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為在封建社會,區區一個平民老百姓能為所欲為。


  為了在不久將到來的南翎朝里找個靠山,唐寅才赴葉夢得的邀約,細水長流,他只求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日後再慢慢建立交情。


  「天還是會垮。」


  秋香把唐寅的話往悲觀想。


  「有人長生不老的嗎?」


  改朝換代是常態,唐寅笑秋香太迂腐。


  「我又不是傻子,只是不希望金人來管我們。」


  不接受異族統治是她的底線。


  「絕對不會是金人。」


  唐寅話說一半,因為最後滅了南翎國的是蒙古人。


  答案並沒有讓秋香高興起來,整棟宅子,包括旺財在內,桃花塢里的人籠罩在敵國逼迫的氣氛里,鬱鬱寡歡。


  唐寅的從容悠閑,在屋子裡格外突兀,如果不是礙於主僕有別,秋香早臭罵他一頓。


  躲開低氣壓,唐寅到村裡散步,卻仍走不出愁雲慘霧。


  村長知道唐寅是個有見識的人,尤其他從杭州回來后,對於這個能蒙知府召見的小夥子更感佩服,拉著他問當今局勢,想說站在路旁說話不雅觀,作主請他到茶坊飲茶長談,剛坐下,憂心忡忡村民全集聚過來,七嘴八舌說個沒完,村長發怒才安靜下來。


  純樸、懷抱赤誠愛國心的一群人,唐寅實在沒法子擺脫掉,認真、淺白分析金人渡江的可能性。


  「大翎朝地大物博,即便失了北方,退守南方伺機反攻,終有一日會收復國土,再創輝煌盛世。」


  再三保證金人終究渡不了長江,安撫村民內心的焦躁,隱諱地暗示,話是出自葉夢得之口,並非他空口說白話。


  這年頭一個官字壓下來,能省很多的事,村民放下一顆心,逐漸散去。


  村長想請唐寅吃個便飯,唐寅婉拒,一個人走到桃花溪,見四下無人,慵懶地躺在長草地上,望著天際放空。


  和煦的陽光,微涼的風,柔軟翠綠的草地,乾淨的空氣,流水淙淙,不時飄過的片片桃花瓣,桃花源也不過如此,唐寅一眼便愛上被桃花樹包圍,有點與世隔絕味道的添夏村。


  二年來這份喜愛有增無減,從村子里得到心靈上的平靜,唐寅飲水思源,舉凡村子需要,而唐寅做得到的,秋香和旺財會作主答應,為村子貢獻小小心力。


  像桃花橋本來是幾塊木板拼湊的便橋,年久失修,半年前一頭牛踏破板子,跌下水,驚動整個村子的人,齊心合力救起牛,來不及修繕,橋便因為當晚的一場大雨沖毀,唐寅見狀,索性花了一筆錢請工匠重蓋一座堅固,耐得住溪水暴漲時的實木橋。


  橋建好后,村民要在橋頭刻字感謝,唐寅當場謝絕,但添夏村村民皆知,桃花橋又叫唐家橋,是桃花塢的主人出錢所興建。


  一座橋給了唐寅歸屬感,證明他確實來到這個陳舊,對他卻是全新的時代。


  怡然自得的時光被一輛停在溪邊的馬車破壞了。


  一名樣貌俊美,身材英挺,著月白錦袍,年約二十齣頭,彬彬有禮地牽著,身穿紫色小襖,湖綠色千褶裙,體態婀娜的妙齡女子下車。


  「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和袁姑娘賞完花就會回來。」


  男子中氣十足爽朗地說。


  唐寅遠遠聽見了,輕輕皺了眉頭,男子聲音太過宏亮,滋擾桃花溪的靜謐。


  「按龐公子說的辦,有事我會叫妳。」


  女子嬌聲地說,清脆似銀鈴,風動聲動,無處不在,唐寅不禁仰起頭窺探前方的動靜,但距離太遠,只看見幾道人影。


  一對璧人攜手往溪的左側走,緩步地遠離村子和唐寅。


  桃花溪正是落紅時分,景色美不勝收,適合談情說愛,先不說他們知不知道有人躺在這,小兩口想說說知心話,親密依偎,自然是往沒人的地方去。


  主子剛走,馬車卻擅自駛離來時的位置。


  「你要去哪?我們家姑娘回來找不到馬車怎麼辦?」


  小丫鬟緊張地問龐公子的貼身小廝。


  「有我們家少爺在,妳怕什麼?又不會吃了你們家姑娘。」


  貼身小廝語氣不善,揶揄的意味濃厚,催促馬車快走,一句壞了公子的好事,有你好受的,聽起來便是心懷不軌。


  小丫鬟不經世事,被嚇唬住,傻呼呼跟著馬車離開。


  唐寅聽出不對勁,人坐直,用扇子敲敲腦袋,考慮要不要管他人的閑事。


  看上去是情投意合,郎有情,妹有意,這裡是古代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男的不至於做什麼過份的事,吃吃豆腐、占點便宜,說不定女方還樂在其中,他不該平白無故冒冒失失撞了過去。


  用文言文的說話,關卿底事,別去煞風景才好。


  唐寅又躺下,陽光還是那個暖人心扉的春日,風依舊是那陣微涼不冷,宜人清爽的春風,草柔軟,味道香得不象樣,心卻再也靜不下來。


  換成現代,不過是兩個年輕人尋求刺激,換個環境開心一下,別被偷拍傳上網,還會是一段難忘的回憶,但古代重視男女大防,無媒苟合,女方下場可想而知。


  在事實不明前,唐寅不願貿然做個棒打鴛鴦的壞人,抱著打草驚蛇的想法,起身,撥去身上的塵土,慢條斯理地,朝兩個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月落烏啼蝠滿天,江楓陰火對愁眠,姑蘇城外蘭若寺,夜半鐘聲到鬼船。』


  裝成吟風弄月的閑人,大聲朗誦隨口改的詩句,做一回煞風景的無聊漢,男子再色膽包天,也得及時收手。


  真被他料中,走了一段路,只見那名女人衣衫不整,頭飾搖搖欲墜,從一棵樹后跑了過來,臉上有驚有怒,有發現救星的喜悅,表情複雜地靠近唐寅求援。


  「姑娘有禮,這是……」


  眼見不一定為憑,唐寅等她親口說。


  「不干你的事,有多遠滾多遠。」


  不等女子說話,那名姓龐的男子先聲奪人要喝退唐寅。


  「龐公子請自重,絨蓉雖然寄身於風塵中,但賣藝不賣身,寧願一死,也不願斷送自己的清白。」


  姓袁名絨蓉的女子自白立場,不遮掩身份,不卑不亢地反擊。


  「排名江寧四大行首第三的袁絨蓉?」


  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明眸皓齒,唇、頰彷佛染上桃紅,唐寅看過的膚色里,當屬荊玉絮最接近粉雪,肌理膚質卻是袁絨蓉最佳,面對面端詳,有如欣賞上等的玉石。


  眉眼夾勾,端莊中有著撩人的媚態,衣發紊亂,略帶狼狽的模樣,給人楚楚可憐,又忍不住想加以欺辱的模樣,更增添魅惑,堪稱天生尤物。


  「妾身慚愧。」


  唐寅的直言不諱,令袁絨蓉羞愧難當,反觀龐公子變得趾高氣昂,彷佛在嘲諷椅樓賣笑的女子憑什麼自命清高。


  「在下失言了,袁姑娘切勿見怪。」


  心直口快,說了不該說的話,唐寅尷尬地致歉,他一直想到青樓見識,受制於心理障礙,始終沒法踏出第一步,既然有緣和歡場知名女子相識,以後便可順理成章用拜訪好友的名義,大大方方逛窯子,不枉費他拿一代風流才子的名號來使。


  要達到目的,必須結交袁絨蓉,這位龐公子正好當做墊腳石,此時不踏更待何時。


  「久聞袁姑娘的美名,無緣得見,相逢不如巧遇,不如忘掉不開心的事,到舍下坐坐,拾掇拾掇后,我再派車送妳送江寧。」


  彌補剛剛的失禮,唐寅禮數周全邀請袁絨蓉,遙指不遠處的添夏村。


  「舍下就在那裡。」


  這頭引開袁絨蓉,趁機斜眼瞄向龐公子,用俯瞰蟑螂的鄙夷眼神,把他看了個遍。


  糾纏對弱女子不利,袁絨蓉也想儘快擺脫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於是接受唐寅的建議。


  「叨擾公子了。」


  袁絨蓉對唐寅行了福禮,躲到他的身側,等他帶路。


  「敝姓唐。」


  方便稱呼,唐寅報上己姓。


  「絨蓉多謝唐公子仗義相助。」


  袁絨蓉深深一福說。


  「路見不平是我輩中人當為之事。」


  唐寅早就想說類似這樣的台詞,這樣才有古代感。


  「有一小段路要走,袁姑娘不妨到前方無人處,稍微整整衣裳,等到舍下再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晦氣。」


  溪邊的樹不算大,但袁絨蓉身材纖細,側身遮蔽已足夠整理服裝。


  「也好,可否請公子替絨蓉守望?」


  這一身不堪入目,被人看見,袁絨蓉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索性相信唐寅到底。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唐某絕不會有丁點冒犯。」


  唐寅又撇了龐公子一眼,滿滿的反諷之意。


  被人忽視已是火冒三丈,唐寅又字字帶刺,龐公子怒火攻心,叫住正往大樹走去的兩人。


  「給我站住。」


  袁絨蓉才要停下,唐寅以手勢叫她無須理會,自個轉身應付惱羞成怒的急色鬼。


  「你是哪根蔥哪顆蒜,敢管本少爺的閑事,報上名來,看看你夠不夠斤兩?」


  龐公子養尊處優,何時被人這般輕辱過,氣急敗壞地質問。


  「在我的設定里,這時候應該說自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英雄與俠義的化身,然後報上響噹噹的名號,但那實在太戲劇化了,現實生活一定會被人說成自戀狂,不然就是神經病。」


  用太多現代用語,唐寅好心替對方轉換:「就是厚顏無恥。」


  「為了名聲,還是算了。」


  顧及現實,唐寅強忍住不說出浮誇,但張力十足的開場白,古代一個人的聲譽影響的範圍太廣,稍被玷污便寸步難行。


  唐寅咳了咳,清完嗓子后正經說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唐某不知公子和袁姑娘間有什麼誤會,但欺辱一個弱質女人實非君子所為,看公子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想必非富即貴,此事傳了出去對公子實有損無益,無論袁姑娘是何身份?」


  替龐公子權衡得失,勸他及時收手。


  「倘若公子肯給在下一個薄面就此掠過,在下保證今日之事,絕無第二人知曉。」


  給他一個台階下。


  見龐公子視線看向後方,唐寅又補充:「你不說,袁姑娘又怎會開口,做為花魁自然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講。」


  面面俱到,端看龐公子上不上道。


  最好的解決方式擺在眼前,龐公子心動了,他本是不甘心,放了那麼多的心思在袁絨蓉身上,她對自己也有意,偏偏遲遲無法一親芳澤,在旁人慫恿下,使了一計渾招,想有了肌膚之親,就能得償所望,倒也不是真想在外頭野合,沒想到袁絨蓉如此貞潔,非過門不肯就範,半路又殺出唐寅這個程咬金,這才騎虎難下。


  「一切都是絨蓉不對,若龐公子能原諒絨蓉,絨蓉感恩不盡。」


  整頓好儀容,袁絨蓉重回到唐寅身邊。


  唐寅說得對,出身青樓,又受過長年訓練,不會和上門的客人計較,做自絕生路的事,她柔順把過錯歸給自己,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聽到唐寅鎮定穩定分析利害得失,袁絨蓉重新評價這個一口歪詩的少年,覺得他年紀不大,有些玩世不恭,處理事情來卻成熟穩重,又因為餘悸猶存,不知不覺對他多了點依靠。


  事情本該到此落幕,唐寅認為有點腦袋的人,都該知道見好就收,各退一步日後好相見。


  龐公子的反應脫出他的算計,


  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龐公子不滿袁絨蓉對唐寅的依賴,又見唐寅退縮,以為他是怕了自己,咄咄逼人說道:「廢話少說,我看你是不敢,怎麼,想逞英雄。又怕本少爺找你算賬?」


  「三思而後行,衝動於事無益。」


  顯而易見的感情用事,唐寅不想陷入這種無謂的爭執。


  「說一句怕了,本少爺就放過你。」


  有些人就是得寸進尺,欺軟怕硬。


  見情勢已定,對方鐵了心要和自己較勁,發情的雄性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翻臉了就不需要顧忌,唐寅收起溫雅的笑臉,頭高高揚起,左腳三、右腳七,身子傾到一側,摺扇用力一甩,以目中無人的狂態,朗聲說:


  「我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英雄與俠義的化身—唐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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