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星落無痕
「蕭無痕！你站住！」京城的大街上，一個俏麗的少女大步穿過人群，一身大紅色勁裝，腰間插著一把鑲金嵌玉的華麗短劍，手裡還提著一條通體白色的長鞭，惹得行人紛紛躲避。
好一會兒，蕭無痕才貓著腰從一處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後面轉出來，煞白著臉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蕭大人啊，其實顧家小姐真挺好的。」給他打了掩護的胭脂水粉鋪子老闆娘語重心長地道。
「是啊是啊，這麼痴情的小姑娘真是不多見了哦。」對面梳子鋪的大叔也連連點頭。
街上的商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很顯然，都在說蕭無痕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是挺好的，但你們幹嘛也躲這麼快？」蕭無痕翻了個白眼。
這話一出，原本跟著起鬨的一群半大小子個個都縮了腦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敢吱聲了。
「明明你們也覺得她太凶了不是？消受不起啊。」蕭無痕搖頭嘆氣。
「這個么……美人嘛，總有點小脾氣的。」
「就是就是！」
頓時，圍觀的人又紛紛附和起來。
畢竟，顧星霜真的是個美人，還是個家世不錯又有個性的美人。
顧家是新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顧寧在，顧家起碼可以興旺三代，所以前些年還有不少人上顧家提親的，可顧月白的答覆卻是，任由女兒自己選夫婿，然後又多了一堆向顧星霜獻殷勤的世家子弟。
不過近年來倒是沒人再纏著顧星霜了，當初的少年們差不多都有了各自的姻緣，而顧星霜的年紀在京城的未嫁少女中確實大了，更不好說親。
當然，最重要的是，顧家小姐自己看中了中書令蕭大人啊。
那可是攝政王少年時代的好友、心腹，如今朝堂上的紅人，蕭家那點兒往事早被爛在肚子里不敢再提了，誰敢跟蕭無痕搶女人？
好吧，蕭大人本人表示，這個真的可以搶。
「原來我有這~么凶啊？」忽然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幽幽地響起。
蕭無痕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來，僵硬地轉過頭，脖子的骨頭好像生鏽了似的，卡得咯咯作響。
顧星霜一手叉腰，一手甩著鞭子，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邊上還有幾個用手絹捂著嘴偷笑的大娘小姑娘，見他看過來，杏眼一瞪：「看什麼看？就准你有幫手，不帶我找援軍的？」
說話間，幾個女人揪著自家夫君、兄弟、兒子的耳朵閃人，一邊還能聽到喋喋不休的嘮叨：「人家小兩口的情趣，要你們插手整什麼幺蛾子！」
「啊哈哈，早上好。」蕭無痕尷尬地招呼。
「都快中午了！」顧星霜繼續瞪他。
追了一個上午，肚子都快餓扁了。
「那……我請你吃飯？」蕭無痕小心翼翼地道。
「還不趕緊走。」顧星霜收一甩，鞭梢靈蛇一般捲住了他的手臂，再一扯，把人拉了過來，「醉白樓！桃花酥魚！」
「好好好，我請我請。」蕭無痕欲哭無淚。
這姑娘如此彪悍，真要娶了她，豈不是要天天被她揍！
醉白樓的掌柜一向是最會看眼色的，蕭無痕是攝政王夫婦的座上客，就算客滿，自然也能騰出二樓那間王妃專用的雅間來，何況蕭大人還帶著顧小姐呢，就算一會兒王妃來了，也會讓出雅間的。
很快的，桃花酥魚並四個精緻的小菜就送了上來，掌柜的親自添了一壺桃花釀，笑眯眯地關上了雅間的門。
空氣中一時安靜下來，顧星霜忽然覺得幾分不自在了，乾咳了一聲，一口悶了杯中清冽的酒水，頓時，臉上泛起一抹微紅。
蕭無痕轉身打開了窗子，讓涼風絲絲縷縷地吹進來。
遠遠的，長街另一頭走過來一隊官兵，當中押送的是幾輛囚車，男男女女大約幾十人，哭哭啼啼的，囚車上還有不少邊上看熱鬧的百姓扔的爛菜葉臭雞蛋，臉押送的官軍都有遭池魚之殃的。
「這些是什麼人？抄家嗎？」顧星霜好奇地問了一句。
正經的話題打破了沉默的氣氛，蕭無痕眯了眯眼，答道：「前駙馬府安家，是今天午門斬首啊，要不要去看看？」
「殺頭有什麼好看的？」顧星霜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夾了一塊桃花酥魚津津有味地啃著，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記得安家勾結慶王，怎麼慶王那邊沒事，反倒是安家先被抄了？」
「慶王那邊暫時不好動，還有李欽呢。」蕭無痕也知道顧星霜參與了寧州之事，知道的並不少，也不避諱，直接道，「王爺要先剪除慶王的羽翼，安家都被拿來開刀了，橫豎現在和西秦打著呢，用勾結西秦的罪名抄家也是一樣的。反正賣國和謀反一樣是滅族之罪，沒差。」
「這是秦姐姐的主意吧。」顧星霜偷笑。
蕭無痕給了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不過，連女眷也一起殺頭嗎？」顧星霜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蕭無痕沉默了一下才道：「謀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王爺王妃只是判了滿門抄斬已經法外開恩。何況，那些女眷與其淪落風塵，未必不如今日一了百了。」
顧星霜不由得想起了紅袖坊的言綵衣。這個當年唯一一個因為被嚇暈二沒有自盡的言家女眷，這些年來過著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日子，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當日沒有追隨親人而去？
「咦？」蕭無痕突然推了推她的手臂，指指樓下，「你看那個，是不是秦三小姐？」
顧星霜一愣，果然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身青衣，渾身冷然的秦珠。
「也幸虧秦三小姐早早大歸了，要不然安家滿門抄斬，就算不株連守節寡婦，那名聲也更差了。」蕭無痕嘆道。
要說張氏所出的三個子女，其實說真的，秦綰也沒拿他們怎麼樣，如今日子過成這般，大半還是自己作出來的。
「秦珠啊，聽秦姐姐說，好像侯爺已經給她許了一門親事了。」顧星霜只看了兩眼便不在意了。
「哪家的娃這麼倒霉？」蕭無痕脫口而出。
「……」顧星霜夾菜的手頓了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給他，「秦珠怎麼說也是安國侯之女，攝政王妃的親妹妹，長得不醜也有嫁妝，不過是個寡婦罷了。你看不上，但是能看上她的人也不少。」
蕭無痕怔了怔，隨即恍然。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秦綰貴為攝政王妃，手掌半壁江山，多少人想和她攀關係？秦瓏和李昭還小著呢，秦珠怎麼說也是親妹子，和秦綰的關係也沒太差，就看秦珠大歸時能有秦綰給她撐腰就知道，王妃還是在乎這個妹妹的，那寡婦就算不了什麼了，又不是秦珍是皇室遺孀不能改嫁。
「雖說提親的都不算什麼好人家，不過秦珠有後台，嫁過去日子也不會太難過，總比一輩子這樣強。」顧星霜的語氣裡帶著三分嘲諷，三分感慨，還有四分的同情。
攝政王妃的親妹妹——明明具有這樣天生的優勢，居然能把自己作到這般地步也是夠蠢的了，看看秦家四小姐秦瓏如今是什麼身份？再過幾年長大些，必定是京城閨秀之首。
不過秦珠再蠢，總比那個去年花朝節后就在端王府的家廟中「清修祈福」的秦珍好多了，真是不作不死。
蕭無痕端著酒杯，靜靜地看著對面少女突然安靜下來的側顏，突然很想問一句：那你呢？一輩子難道也就這樣嗎？
「喂。」顧星霜終於收回目光，叫了一聲。
「嗯？」蕭無痕從思緒里回過神來。
「我們試試好不好？」顧星霜認真道。
「試、試什麼？」蕭無痕結結巴巴地道。
「我知道你不想連累我，但是呢，我這輩子反正也不會更壞了，我們試試，說不定就有好事呢？」顧星霜露出一個笑容。
蕭無痕心中驀然一動。
不會……更壞了嗎？
連告白都算不上，可就是這句話讓他動搖了。
也是，反正已經最壞了，還能怎麼樣呢？換個方式，說不定就會有好事發生。他總不會……讓顧星霜比秦珠還難過的。
一抬頭，少女笑顏如花，眼中彷彿落了漫天星辰的璀璨動人。
「好，我們……試試。」他聽見了自己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