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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海清河晏(正文完結)

  碧玉谷地方並不大,空空蕩蕩的,只有峭壁下面偶爾能見到幾株稀稀拉拉的灌木,而歷經千年風霜,柳輕風墓已經完全看不見當年的模樣,只餘一堆黃土,連封墓的青石都碎了不少,露出的黃土上雜草橫生,一片凄涼。


  墓碑早就不知所蹤,殘留下的痕迹也已經極為淺淡,若是沒有知情人,多半還以為是一座不知名的孤墳而已,誰也不會想到,這裡埋葬的會是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末代國師。


  夏澤蒼雖然不打算親自進去,但也不會錯過開啟陵墓的這一幕。西秦這邊,幾乎高手盡出,一共二十餘人,說句不客氣的,要是這些人全折在墓中,明年的高手榜恐怕要大換血了。


  相比起來,東華這裡看起來就悠閑多了,李暄和秦綰,身邊就只有唐少陵、沈醉疏、喻明秋、慕容流雪和莫問,另外就是盜皇簡一了。


  「還請前輩指點入口。」夏澤蒼拱了拱手。


  簡一一聲冷哼,沒理會他。


  「你……」西秦一邊的高手無不變色。


  「簡伯伯。」秦綰笑著拉了拉簡一的袖子。


  「不是早就告訴你了這地方不準去嗎?」簡一點著她的腦袋斥責。


  「這不是……有機關圖嗎?」秦綰眨了眨眼睛,討好地道。


  簡一瞪了她一會兒,要是知道她自己也要進去,他怎麼可能同意!就算有機關圖,可誰知道柳輕風墓和寶藏里的機關是不是真的完全一樣?

  「不會有事的。」秦綰保證。


  簡一嘆了口氣,搖搖頭。


  作為長輩,總是拗不過疼愛的晚輩的。


  走到墓前,簡一沉默地踢了踢腳下的土地,撥開浮土,露出下面的斷石來。


  「這是……墓碑?」李暄驚訝道。


  「當年,這裡還殘留著半塊石碑,我們走得時候為了防止有人再無端送命,便將殘碑齊根毀掉了。」簡一說著,蹲下身,抓著殘碑根部用力一扳。


  腳下隱隱傳來一陣機括絞動的聲音,隨後,那座孤墳一陣抖動,竟是從中間緩緩地裂了開來。


  「通道的入口就在下面,不過……」簡一轉身,露出一個有點惡劣的笑容。


  不過什麼,他是沒說下去,但其實也用不著他說,在入口打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通道被無數大大小小的落石給堵住了。


  「這……」夏澤蒼啞然。


  「當年我們出來的時候,順手炸了最後一截通道,以免後人誤闖。」簡一回頭對著秦綰道。


  「有多長?」秦綰皺了皺眉。


  「不長,頂多五十丈。」簡一道。


  「王妃,怎麼辦?」夏澤蒼問道。


  「還能怎麼辦?叫人挖唄。」秦綰一聳肩,看到他難看的臉色,不禁又笑了起來,「往好處想,至少這五十丈只需挖開,沒有機關陷阱,不是嗎?」


  「……」夏澤蒼無言以對。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他有什麼意見,也只能……挖吧。


  墓道狹窄,還要避免引起塌方,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的,夏澤蒼也懶得在這邊等,橫豎他又不下去,乾脆交代了童顏幾句就回去了。而這般枯等著,西秦這邊的高手也有不少沉不住氣地露出了煩躁的神色。


  「你故意的?」李暄低聲道。


  他可不信這麼大的變故,秦綰之前和簡一沒有通過氣。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秦綰輕笑。


  李暄瞄了一眼西秦的隊伍,扭過頭去。


  「太壞了。」喻明秋在旁邊嘀咕了一句。


  「不客氣。」秦綰笑眯眯。


  「沒誇你。」喻明秋鬱悶。


  「說起來,我們也要在這裡等嗎?」唐少陵興趣缺缺地一腳踢飛了一塊小石子。


  「陣圖怎麼樣了?」秦綰問道。


  「沒辦法。」唐少陵一攤手,無奈道,「這麼容易就能破的話,還是三大凶陣之首嗎?」


  「好吧,那幫我另外辦件事。」秦綰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唐少陵一抬下巴,把偷偷往這邊瞧的兩個西秦高手瞪了回去,又順手一扯,光明正大地把秦綰拉到了更遠的地方去。


  「有點麻煩。」秦綰又道。


  「不麻煩的事,你需要對我開口嗎?」唐少陵笑了起來。


  秦綰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陣。


  「就這事?」唐少陵眨巴眨巴眼睛。


  「還不夠為難的么!」秦綰瞪他。


  「嗯……」唐少陵想了想,換了一副認真的神色,「好吧,不過在事發之前,你要掩飾好我的行蹤。」


  「沒問題。」秦綰很淡定,「往柳輕風墓里一鑽,誰知道你在不在。」


  恐怕就連夏澤蒼都沒想過,東華已經在人數上佔了下風了,秦綰還敢把身邊最能信任也最強大的幫手給派出去。


  然而,他們在這邊嘀嘀咕咕,西秦那邊卻緊張萬分,可李暄和喻明秋等人就站在前面,從不能光明正大地湊過去聽他們在說什麼。


  「攝政王。」好半晌,還是童顏上前拱手道,「看這情形,挖開通道起碼要到半夜,我等是不是明天一早再集合?」


  總之,眼不見為凈得了!


  當然,五十丈,真挖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天一夜的時間,第二天中午,負責的百人長就來稟告,通道已經挖開了。


  西秦的高手再一次聚集在墓門口,好半晌,李暄和秦綰才姍姍來遲。


  「王妃,可以進入了。」童顏客氣地點了點頭。


  「童先生先請。」秦綰笑容可掬地一擺手。


  童顏一聲冷哼,沒有爭辯,帶人魚貫進入墓道。不是不知道就算有地圖,最前面探路也是有危險的,但西秦本就人多,東華又有攝政王夫婦親自坐鎮,總不能讓那兩位身份尊貴的走前面。至於混編……不說東華答不答應,童顏自己都覺得危險。


  「外面就勞煩太子殿下了。」李暄淡淡地道。


  「那是自然。」夏澤蒼矜持地答應。


  和東華勾心鬥角就已經絞盡腦汁了,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北燕來插一腳,這也是兩國共同的利益。


  眼看西秦的最後一個人也已經進入墓道,李暄這才拉著秦綰的手跟了上去,他們身後的幾人也都很放鬆,完全不像是童顏那種小心翼翼,彷彿就是去踏個青似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童顏和之前向慕容流雪討教的西秦魯家傳人,這幾日來,隱宗送來的後續消息不少,足夠將夏澤蒼手下的人的底細都翻個底朝天。這位魯家的公子不像是之前折在裡面的分支子弟,而是本家的嫡長子魯靜,顯然魯家在夏澤蒼身上也是下了重注。


  對照著地圖走過幾條墓道,果然沒有引發任何機關,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當然,若不是之前從別處打開墓道進入的人無一生還,這會兒肯定會有人想去嘗試一下其他道路的機關是不是真有那麼可怕的,就像是在宿州地下的真寶藏里那般。


  「前面,走左邊的通道,大家小心腳下。」最前頭的魯靜喊了一聲。


  隨著一陣「簌簌」的輕響,墓道頂上落下一些細碎的沙土。


  「呸呸。」一個刀客吐出嘴裡的沙子,咒罵了幾句。


  「閉嘴。」李暄冷聲道。


  「攝政王有什麼意見?」童顏皺了皺眉。


  為了以防萬一監視東華的人,童顏一直落在最後面,和李暄走在一塊兒。


  「這墓道已經有千年之久,從前因為封閉嚴實尚好,可六十年前曾被打開過,外界空氣雨水灌入,難免會有風化——」李暄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墓道頂上,若有所思。


  「都小聲說話,腳步也放輕,沒事別動內力。」童顏反應也很快,不等他說完就吩咐下去。


  一行人下意識地屏氣斂息,速度自然也慢了下來。


  「咦?」一片死寂中,前方忽的發出一聲驚呼。


  「怎麼了?」童顏沉聲道。


  「前輩。」隔了一會兒,魯靜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愁色,「前面有一截路被落石堵住了,看起來像是幾個月前的事,也不知道堵了多長,是不是先退出去,讓軍士進來挖?」


  童顏想了想,幾個月前,應該是正值春汛,今年的雨水豐沛,可偏偏弄塌了唯一的通路卻是麻煩。要知道這裡已經是陵墓深處,他們都走了快半個時辰,途徑的岔路無數,這讓普通士兵進來挖的話,來來去去的,走錯一步就是悲劇,除非將路線圖也傳下去。


  「能不能繞過去?」秦綰問道。


  「這絕無可能!」魯靜連連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總不能咱們幾個來挖。」秦綰淡淡地道。


  「王妃說的是。」童顏鬱悶地點點頭。這一次次地中途夭折,也太不順利了!


  「先退吧。」魯靜回頭招呼道。


  「小心!」喻明秋忽然叫了一聲。


  「轟!」就在這時,頭頂上砸下來幾塊腦袋大小的石塊,隊伍後面的人紛紛閃避。


  「不好,這段墓道也不穩固,只怕要塌方!」魯靜急道。


  「快快!快退出去!」童顏一聲大喊。


  「轟隆~」話音未落,後方一整段的通道都開始掉落大大小小的石塊,連腳下的地面都隱隱震動起來,彷彿地動山搖。


  「糟了!」


  「先避入分支。」秦綰冷靜道。


  「找死嗎?」有人喝道。


  「總比立刻被活埋好——就算有機關,也不會每一步都是機關,盡量不深入,先避過落石再說。」沈醉疏喊了一句,順手將身邊的李暄推進一段岔道,而在那之前,慕容流雪已經先行一步。


  果然,岔道一丈之地並未觸發任何機關。


  眾人看著眼前一亮,頓時爭先恐後地沖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一具「屍體」噴著鮮血倒飛出去,讓所有人的腳步為之一頓。


  「秦綰!你想撕毀盟約?」童顏驚怒道。


  「看在同盟份上,本公子才給他留條命。」唐少陵一聲冷笑,右手一揮,甩落魚腸劍上沾染的血珠,這才稍稍偏過頭道,「綰綰,進去。」


  「你……」秦綰遲疑了一下。


  「沒事。」唐少陵道。


  「小心。」秦綰不再遲疑,朝著喻明秋招招手,迅速往岔道口跑過去。


  「走這邊!」童顏咬緊了牙關,敢怒不敢言。


  唐少陵的意思明擺著,秦綰安全之前,他不會讓任何人搶路的。可因為隊伍的站位和剛才躲避落石的走位,李暄倒是距離岔道口很近,可秦綰和唐少陵卻遠遠落在另一邊,一邊躲避落石一邊跑過去還耗時間,若是等到秦綰進入岔道,肯定是來不及的了,好在被封堵的這一段墓道里還有一條岔道,總不至於他們倒霉得一進去就踩機關吧!

  隨著唐少陵最後一個踏入岔道口,只聽「轟」的一聲,一塊巨石正好堵住通道。


  「弄險。」好一會兒,李暄才一聲輕笑。


  「慕容計算了這麼多遍,還在宿州那邊實驗過多次,你也要對他有點信心啊。」秦綰笑道。


  李暄莞爾,當然,他們現在站在這裡就是一種無言的信任,要不然,那些落石可都是真的。


  秦綰改了九連環的機關圖,事先堵死了修改過的路口,再弄出塌方,名正言順地分道。


  當然,他們現在走的是原本正確的那條通道,而西秦么……自求多福吧。墓道塌方這麼大的動靜,別說是守在墓門口的兵將了,擴大到一里方圓都能感受到腳下的震動。


  於是,星夜趕到遇龍嶺的凌從威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攝政王夫婦被關在了地下——特么的誰讓王爺親自下去的?當年先帝皇陵坍塌一事現在都還是他的陰影呢!

  另一邊的夏澤蒼也很頭疼,雖說西秦並沒有太重要的人被困在下面,給他造成的最大的麻煩也就是高手不足罷了,可他來這裡是為了前朝寶藏,不是為了坑死李暄和秦綰,墓道坍塌了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所以,一夜過去了,太子殿下怎麼還沒下令士兵挖掘?這便是盟友的做法?」凌從威怒道。


  要說東華是因為群龍無首,可西秦這邊明顯還有太子和鎮南王世子坐鎮的。


  「沒有機關圖。」夏澤蒼板著臉道。


  「沒有備份?」凌從威睜大了眼睛。


  「你東華也不是沒有備份。」夏澤蒼反駁。


  「攝政王和王妃都在墓中,誰敢私留機關圖?」凌從威咬牙切齒,「倒是太子殿下,是不是太過心大了?」


  「備份圖是真沒有。」夏澤蒼一攤手,無奈道,「不過,柳輕風尚在營中,給他一點時間,他也許能憑藉記憶再畫出一副機關圖。」


  「多久?」好一會兒,凌從威才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


  「這個……」夏澤蒼思考了一會兒才道,「明日吧。」


  「……」凌從威盯著他不放,夏澤蒼也坦然回望,一臉的誠懇。


  「希望殿下言而有信。」凌從威一甩披風,扭頭走人。


  「父帥!」君琅幾步跟了上去,壓低了聲音,急促道:「夏澤蒼分明是故意拖延時間!」


  「本帥何嘗不知。」凌從威一聲冷哼。


  但知道也沒辦法,夏澤蒼硬說沒有第二張機關圖,他們也沒辦法逼迫他立刻拿一張出來。


  「那麼我們怎麼辦?」君琅問道。


  「回營,整頓兵馬,謹守營帳。」凌從威說著,頓了頓,又接道,「本帥需要有一支精銳隨時可以出擊。」


  「是。」君琅答應一聲,微一遲疑,還是忍不住道,「就這樣?」


  「先這樣。」凌從威點點頭,神色卻有點古怪。


  「可有不對?」君琅心頭一緊。


  「你真覺得……王爺和王妃會這麼容易被困住?」凌從威疑惑道。


  「呃……」君琅怔了怔,想說就算王妃再妖孽總不能算到墓道會在這個時候塌方?但想想還是沒說出口。


  「罷了,先做好自己的事,看住夏澤蒼和西秦軍,外面不能再出幺蛾子!」凌從威拋開腦中雜亂的想法,斬釘截鐵道。


  「遵令!」君琅答應道。


  凌從威一手抹開被吹到臉上的頭髮,無聲地嘆了口氣。


  今年的西北風似乎特別大啊。「啪!」茶杯落地,砸得粉碎,還滾燙的茶水濺開,污了衣擺,甚至有幾滴飛到了手背上,夏澤蒼都沒覺得疼痛。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夏澤蒼一把揪住墨梟胸口的衣服,手腕上青筋暴起,臉色扭曲得可怕。


  「北、北燕三十萬大軍兵臨大峪關,邊關告急!」墨梟重複了一遍。


  「北燕怎麼會這個時候突襲大峪關?」夏澤蒼氣急。


  這大半年來,雖說北燕和西秦邊境的衝突從未間斷,但雙方都很有默契地把戰況控制在一個範圍之內。畢竟,宇文忠的事是怎麼回事,三國心裡都一清二楚,宇文孝也不傻,原本鬧一鬧,然後互相派個使臣怡和,再嫁個公主郡主什麼的,這事也就含糊過去了。可如今,夏澤蒼只防著北燕會在前朝寶藏一事上虎視眈眈,卻怎麼也沒想到,宇文孝竟然直接出兵大峪關!

  三十萬大軍——就算不是北燕的傾國之力,卻也絕不是小打小鬧了。


  「殿下先冷靜,讓墨梟先說完。」任南生安撫道。


  「說!」夏澤蒼頓了頓,用力將人甩開,重重地坐下來。


  「是,殿下。」墨梟鬆了口氣,接續說道,「因為殿下在外,大峪關的告急文書先送到京城,再轉發過來,已經多耽擱了三天時間,是否要馬上派遣援兵?」


  「不急。」夏澤蒼揉了揉太陽穴,緩緩吐出胸中一口戾氣,又想了想才道,「大峪關前地形狹窄,易守難攻,也不適合北燕騎兵縱橫,就算是三十萬大軍,也足夠堅守一兩個月的,不差這兩三天。倒是北燕領兵的事誰?」


  「是宇文孝御駕親征。」墨梟道。


  「什麼?」夏澤蒼愣住。


  「北燕是動真格的了。」任南生也抽了口涼氣。


  「瘋子!」夏澤蒼忍不住抓起一個杯子繼續砸下去。


  這會兒他們和東華正僵持,若是他這一退,豈不是把整個寶藏送給了東華?花費了那麼多功夫,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他是絕不會甘心的。然而,宇文孝御駕親征,很顯然這三十萬大軍只不過是前鋒罷了,北燕入侵西秦的決心極為堅定,而大峪關因為久無大戰,無論城防還是兵將都比不上常年和南楚交戰的順寧。說什麼能堅守一兩個月的,也不過是安撫手下人的漂亮話,若真能堅守一兩個月,大峪關守將也不至於幾天就發告急文書了。


  夏澤蒼心裡很清楚,大峪關的戰況只怕不容樂觀,何況這已經是十日之前的戰報了。


  「北燕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發兵?簡直像是……」任南生說著,又停了下來,有些遲疑地看了夏澤蒼一眼。


  「簡直像是和東華約好了似的!」夏澤天卻毫無顧忌地脫口而出。


  這話一出,大帳中的人都變了臉色。


  「這……這不能吧?」唐雨結結巴巴地道,「東華才剛剛弄死了北燕的皇太子啊。」


  「宇文忠不死,哪兒輪得到宇文孝上位?」夏澤蒼一聲嗤笑,「這麼說起來,其實東華還對宇文孝有恩才對。」


  「折劍嶺。」夏澤天皺了皺眉,沉聲道,「當初李暄的大軍究竟是怎麼到達折劍嶺的,一直沒有定論,但若那時他們就勾結在一起……」


  夏澤蒼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宇文孝借道代州,李暄替他除掉宇文忠,黑鍋扣給西秦——宇文孝除掉了心腹大患,李暄解了秦綰的折劍嶺之危,多有默契的雙贏局面!只要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宇文孝身邊,有東華的人,而且位置不低。」任南生道。


  「為什麼這麼說?」夏澤蒼一怔。


  「借李暄的手除掉宇文忠這種計策,宇文孝沒那個腦子更沒那個魄力,就連普通的臣子都不敢這麼做,一不小心可就成了賣國。」任南生解釋道,「殿下試想,就算李暄有這個想法,可他總不能直接派遣使者去和宇文孝談,那宇文孝身邊,又是誰在穿針引線甚至推波助瀾呢?」


  「這人不但能力卓絕,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宇文孝的心腹,而且是言聽計從的那種……」夏澤蒼喃喃自語著,猛地眼神一縮,冷聲道:「虞、清、秋!」


  「皇兄說,虞清秋是李暄的人?」夏澤天目瞪口呆。


  「不,他是秦綰的人。」夏澤蒼咬牙切齒。


  被擺了一道……不,不只是他,西秦、北燕甚至南楚,都被秦綰和虞清秋耍了個徹底!

  虞清秋出走東華,投靠宇文孝,都是早就算計好的!


  「那我們怎麼辦?要告訴宇文孝嗎?」夏澤天道。


  「沒用。」任南生搖頭道,「且不說這會兒我們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宇文孝當成是挑撥離間的詭計,就算他真有懷疑,甚至派人控制了虞清秋,也不會因此撤兵的,幾十萬大軍一動,耗費多少糧草,哪會因為一個縹緲的懷疑就半途而廢。」


  最重要的是,北燕攻打大峪關,固然是有利於東華,卻未必就有害於北燕,說到底受損的只有西秦而已。


  所以,沒有一點確實的證據,宇文孝是不會相信虞清秋的背叛的。畢竟,虞清秋把他從一個普通皇子一路送上了帝王的御座,接過轉頭有人告訴他,虞清秋是東華派來的姦細——至少夏澤蒼覺得,他處在宇文孝的位置上也很難相信。


  「那我們怎麼辦?是不是先派援軍?」夏澤天嘆了口氣。


  夏澤蒼望著碧玉谷的方向,咬牙不語。


  「殿下也不必太過焦慮。」任南生在桌上攤開地圖,指了幾個地方道,「大峪關後方的滄州和燕州都有重兵駐守,只需一道聖旨,發兵救援大峪關不過幾日功夫。大峪關城高關險,易守難攻,只要有充足的兵力和物資,肯定是能守住的。就算北燕來一百萬大軍,真正能在關前鋪開的,其實頂多十萬人。只要熬過幾個月,北方進入冬季,北燕軍必退。」


  「先生說得有道理。」夏澤蒼點點頭,微微一頓,又道,「可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北燕又豈能不知?就算虞清秋能舌燦蓮花,可宇文孝也不是白痴,何況現在宇文孝身邊有整個智宗,總不能連天機父女都被迷惑了。」


  任南生也不禁啞然。


  「報~」就在這時,帳外傳來傳令兵急促的聲音,「啟稟太子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奏報!」


  「進來。」夏澤蒼眉頭一跳,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很快的,傳令兵送上一封火漆封口的抵報,行了禮就退了下去。


  夏澤蒼三兩下拆開,只掃了一眼,整個人都僵住了,手一松,薄薄的信紙悠悠地從指間飄落。


  「皇兄,怎麼了?」夏澤天急道。


  任南生俯身撿起信紙,一目十行地看完,頓時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都有些顫抖起來。


  「到底怎麼了,你們說啊。」夏澤天道。


  「大峪關……失守。」夏澤蒼木然道。


  「怎麼可能?」夏澤天不禁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他們剛剛才收到大峪關的告急文書,這才不到一個時辰,居然就傳來了關破的消息——就算第一封告急文書送到京城的時候因為朝廷沒有太過重視有所耽擱,可再怎麼耽誤,從大峪關發出告急文書到關破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天。


  幾百年時間建造的雄關,正面攻防戰,居然守不住一天……這要是今天之前,夏澤天絕對會以為是聽天書。


  「大峪關守將是哪個?該殺!」夏澤天一口氣吐不出來,只能罵了一句。


  「不用了,守將關平已經以身殉國了。」任南生平靜下來,淡淡地道。


  夏澤天氣結,好一會兒,腦子裡回過神來,這才道:「關平這個人我知道,雖然才過而立之年,但性格挺沉穩的,是個守城的將才。」


  「可是他連一天都沒守住!」夏澤蒼猛地一拍桌子。


  「所以……是殿下說對了。」任南生苦笑。


  「怎麼?」夏澤蒼一愣。


  「就是有這個一日破大峪關的計策,所以虞清秋才有底氣說服宇文孝和智宗出兵。前朝寶藏雖好,可哪有切實到手的城池好?」任南生無奈地道。


  夏澤蒼不禁心頭一寒。


  聖山,無名閣,智宗。


  墨臨淵,秦綰,虞清秋。


  這些人為什麼非要站在東華那一邊?他夏澤蒼又有哪一點不如李暄?「大峪關破了。」另一邊,李暄和秦綰幾乎和西秦同時得到了消息。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當年歐陽鼎和歐陽晟砸進陵墓的那地方,重新挖開之後,就是一處最安全的所在。或許這裡原本也是有機關的,不過畢竟過去了千年,加上高空墜落的衝擊,可能剛好將這一段的機關樞紐給砸壞了,這也能解釋了當年還如此年輕的歐陽鼎破解柳輕風墓竟然如此「有驚無險」的原因。前幾個月他們在墓道裡布置也都是走的這條路。


  不過話說回來,拿著機關圖的童顏等人,就算沒死在岔道的機關下,也是肯定不會往這邊走過來的。


  「虞清秋……真是天才。」看完詳細的戰報,李暄沉默了許久才道。


  「要不然也不能把整個智宗耍得團團轉。」秦綰一聲嗤笑,「這叫什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天機是真的教出一個好徒弟。」


  「我覺得,他可能並不想有這個徒弟。」李暄委婉地道。


  秦綰聳了聳肩,回頭道:「進出順利嗎?」


  「還好。」喻明秋打了個哈欠,有些無聊地道,「西秦的高手都在墓里,剩下的也不離夏澤蒼左右,我進進出出這麼多回了,從來沒被發現過。」


  「不要大意了。」秦綰還是叮囑了一句。


  「我們什麼時候能走?」喻明秋眼巴巴地盯著她。


  「快了。」秦綰安撫了一句。


  不是不知道他們躲在陵墓里無聊得要命,不過他們的任務就是把夏澤蒼和夏澤天——西秦的太子和戰神死死困在遇龍嶺,只要西秦沒有想撤的意思,他們自然樂得偷閑。


  「亦晨倒是可以準備先離開,你要不要一起?」秦綰想了想又問道。


  「去哪兒?」喻明秋道。


  「楚地。」李暄說著,微微一頓,又補充了一句,「給西秦加把火。」


  「算了。」喻明秋撓了撓頭,像是想到了什麼,還是搖搖頭,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李暄絲毫沒有意外,秦綰身邊的人,除非她下令,否則是絕不會拋下她獨自離開的。當然,這也是李暄樂於看到的。他的妻子很能幹,可就是因為太能幹了,才總是把自己置於險地,必須有人護著他才能放心。


  「正面戰場我不擅長。」秦綰又笑了起來,「所以,我還是留下來繼續陪太子殿下玩玩好了。」


  說話間,喻明秋順手拿起那封傳書,湊近燈火看了一遍,不由得咋舌:「虞清秋是妖怪嗎?這大夏天的,居然連北風都能招來——話說大峪關一帶的地形雖然起風多,但這麼大的風暴還是挺不常見的吧?」


  「星宗星懸,最擅長的就是星象。」秦綰道。


  「算出來的?」喻明秋奇道,「那也得會發生才能算出來,可今年若是沒有風暴怎麼辦。」


  「沒有風暴,大風總是有的。」秦綰笑道,「大峪關建造在兩座山峰中間,地形狹窄,彷彿一條巨大的走道,這種地形,必然常年有風,星懸不過是測算了一個風力最大的日子罷了,然後就是虞清秋的事。」


  「放火?」喻明秋挑眉。


  「不錯。」秦綰點頭,「虞清秋派人在特定的地方連夜放火燒山,北地氣候晝夜溫差大,即便盛夏,夜晚也冰涼刺骨。山林大火帶動周邊的冷熱氣流,硬生生地把大風變成了風暴。」


  「大峪關成為西秦北面的門戶,七八百年來也沒被攻破過,怎麼就這麼簡單?」喻明秋鬱悶。


  虞清秋用的方法其實一點兒都不高明,甚至可以說低級。他只是讓星懸推算出北風最大的日子,再人為加大了風力,最後……派了一支軍隊登高,從上方處將事先準備好的黃沙撒下去。反正北燕多荒原沙漠草原,黃沙么,路上隨便裝裝就有了。


  守城的西秦軍是逆風,猝不及防之下,被撲面而來的沙塵暴打得抱頭鼠竄,什麼都看不見,而早有準備的北燕軍是順風,又用濕布捂住了口鼻,趁著沙塵暴攻城,加上絕對的兵力優勢,不到一天時間就打破關門,代價不過是大峪關內被黃沙淹了一半而已。


  「確實是很土的辦法,但很管用,雖然只能用一次,但這一次怕是已經分出生死了。」李暄道。


  「突然想看看夏澤蒼的臉色了。」秦綰說道。


  「大峪關被破的消息一到,夏澤蒼是肯定坐不住了。」李暄提醒道。


  「哪兒這麼容易放他走。」秦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站起身來,招呼道,「不是閑著無聊嗎?走,找茬去!」


  話音一落,無所事事的沈醉疏和慕容流雪也湊了過來。


  「小心夏澤蒼狗急跳牆,別一下子把人逼得太急。」李暄哭笑不得。


  「知道啦。」秦綰歡快地揮揮手,帶著三人出去了。


  「王爺,我們?」莫問低聲道。


  「去和冷帥會合。」李暄點頭。「我說,就算北燕能打破大峪關,可我們東華要攻破順寧郡卻不容易。」沈醉疏一邊走一邊說道。


  好歹他也是帶過兵的人,也參加過真正的戰爭,眼光還是有的。


  「誰說要打順寧了?」秦綰詫異道。


  「不走順寧,難道你要出閔州?」沈醉疏一愣,「閔州軍新建,戰力不強,何況穿越儷影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是還有一條路嗎?」秦綰挑眉。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對望了一眼,都是一臉的茫然。


  與西秦接壤的地方,一是大峪關的北燕,二是順寧郡的南楚,三是被儷影山隔斷的南疆,如果還有四……聖山?可如今西秦不可能不防著東華大軍橫穿聖山。


  秦綰抬起手,指了指西面。


  「西域?」慕容流雪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裴詠那邊,差不多也該收網了。」秦綰淡淡一笑。


  救回了孟狄,白鼎身上的蠱就完全不是問題,而西域情況複雜甚至比北方草原更麻煩,三四年下來依舊有零星的反抗存在,西秦想要完全消化那裡的資源,起碼還需要個十年八年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白鼎和裴詠這一文一武的多年老搭檔重新拉起一支隊伍並不是太困難地事。而更絕妙的是,原本孟狄這個人的存在就是被宇文忠秘密控制的,連冉秋心都只是隱約知道有這麼一個蠱師的存在。而宇文忠一死,孟狄失蹤,冉秋心根本束手無策。


  「冷帥已經出兵了?」沈醉疏問道。


  「還沒有。」秦綰搖了搖頭,「我們和西秦可是盟友啊。」


  沈醉疏哭笑不得,有你這麼坑盟友的嗎?

  不過,他也明白秦綰的意思,之前白鼎是被北燕控制的,這件事夏澤蒼一定知道。所以,大峪關和西域同時入侵,只要東華一天不動,夏澤蒼就會把注意力都放在北燕身上,說不定還會向東華求援——畢竟是盟友關係。


  而秦綰把夏澤蒼和夏澤天困在遇龍嶺,一直都是用的軟性手段,就是為了不讓夏澤蒼太過警惕這次的事實北燕和東華合謀的。


  「不過,大峪關戰事不利,若是西域再起烽煙,夏澤蒼是肯定會放棄寶藏回京城坐鎮的了,不用強硬手段,我們留不住他。」慕容流雪道。


  「至少在冷伯伯發兵順寧之前,我們要在不和夏澤蒼徹底翻臉的情況下,把他留在這裡。」秦綰說著,頓了頓,隔了一會兒,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冷聲道,「如果真的不行,可以幹掉他——只要能封鎖消息。」


  「你很看中夏澤蒼?」慕容流雪詫異道。


  「其實,夏澤天真的很幸運。」秦綰忽然道。


  「怎麼?」聽的人都被她跳躍性的發言弄得楞了一下。剛剛不是說的是西秦太子嗎?

  「要是沒有夏澤蒼,哪會有今天的西秦戰神。」秦綰一聲嗤笑,「夏澤天也是皇族,而且鎮南王是西秦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算是非常近的血脈了。皇室之中,能有這樣的兄弟感情殊為不易。我說過夏澤蒼謹慎多疑,可他對夏澤天的信任卻從未有過懷疑。正式因為有了這麼一個堅固的後盾,夏澤天才能如魚得水。想想白鼎吧,他的能力難道會比不上夏澤天嗎?可夏澤天掌握西秦半數以上兵權,可白鼎苦守崇州一隅之地還要受朝廷猜忌。」


  「所以,如果西秦朝堂上做主的不再是夏澤蒼,鎮南王府就沒這麼難對付了。」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夏澤天是夏澤蒼的心腹,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換了誰上位,都不敢再信任鎮南王府的。」秦綰淡淡地道。


  「所以,到了最後,先要殺的人是夏澤蒼。隨後……夏澤天不足為慮。」秦綰最後說道。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要怎麼做?」喻明秋直接問道。


  「去告訴夏澤蒼,我們找到了藏寶室。」秦綰說著,大步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既然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都露出同情的笑容。


  這樣的誘惑,就看夏澤蒼能不能抵抗住了。


  事實上,夏澤蒼確實——不能。


  如果寶藏還只是個虛無縹緲的符號,夏澤蒼這會兒怕是已經要啟程回京了,可如今,藏寶室近在眼前,或許只要再耽擱個一天兩天的,那無盡的藏寶就會落入掌心。


  的確,大峪關戰況不利,可大峪關和東華的蒼茫關一旦被破就無險可守不同,大峪關后城池林立,不少都駐紮著重兵,北燕軍也要一寸寸推進,也許會有損失,但絕不至於一潰千里。而就是這個時候,西秦才格外需要寶藏來補充軍費。


  看著眼前淡定的秦綰,夏澤蒼很頭疼。


  「王妃,當時陵墓坍塌一片,士卒至今沒有挖開通路,王妃是不是能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出來的?」良久,任南生才問道。


  「沒有十足的把握,本妃和王爺怎麼會親自入陵呢?」秦綰一聲嗤笑。


  「王妃知道第二條通路?」夏澤蒼眼神一縮。


  「不能說絕對安全,但總歸是退路。」秦綰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道,「六十年前……本妃的外祖父在機緣巧合之下,曾經進入過藏寶室。當時陵墓塌陷,本妃無可選擇之下,進入了外祖父走過的那條路,賭的就是六十年前外祖父曾經破掉的機關不會重置。」


  「王妃的外祖父不是南楚先皇?」夏澤蒼一愣。


  「咳咳。」任南生咳嗽了兩聲。


  夏澤蒼也算是反應機敏,馬上醒悟過來,秦綰所說的外祖父,恐怕是歐陽燕的生父。


  「六十年前孤身破去柳輕風立下的機關,這等奇人,想必在江湖上不會是無名之輩吧。」夏澤蒼身後的唐詩冷笑著說了一句,一臉的不屑,顯然當她是信口開河。


  「確實挺有名的,就算唐姑娘不知道,回去問問令尊也該記憶深刻。」秦綰一挑眉。


  「哦?」唐詩發出一個單音。


  「赤焰血魔。」秦綰吐出四個字。


  「……」同來的沈醉疏和喻明秋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王妃真是掌握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忽悠死人不償命的最高境界,這九分半的真話里夾雜半句假話,恐怕就連歐陽晟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起。


  唐詩在聽到「赤焰血魔」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變了臉色,一聲尖叫:「赤焰血魔?歐陽燕居然是那個魔頭、瘋子的女兒?」


  「那是什麼人?」夏澤蒼疑惑地問了一句。


  他出生皇族,就算當時江湖上鬧得挺大,可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也沒人再把這種事翻出來給一個皇子聽了。


  「當年江湖上一個魔頭,不但濫殺無辜,甚至屠殺滿城百姓,血債累累,五十多年前被四國江湖高手聯手剿滅。」任南生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夏澤蒼再看向秦綰的目光煞是好看,又帶著幾分驚奇,但心裡卻對她之前的話信了七分。


  若非事實,以秦綰的身份,給自己添上一個殺人屠城聲名狼藉的外祖父,實在沒有半點兒好處。就算是真的,也得想辦法撇乾淨才對。


  「雖然對他犯下的血債本妃不予置評,不過他確實是從柳輕風墓里得到了一本絕世神功的秘籍,只不過不小心練得走火入魔罷了。」秦綰輕描淡寫道。


  「赤焰血魔已經死了五十多年了,王妃是如何知道當年的事的?」任南生沉聲道。


  「當年圍剿赤焰血魔,雖然家師沒有出手,無名閣也無人參與,但武宗幾乎高手盡出,十不存一。我師兄——當時的宗主殷開山也是重傷而回,才導致他不過天命之年就舊傷複發去世。先生以為……家師是真的不知?」秦綰淡淡地道。


  夏澤蒼和任南生對望了一眼,微微點頭。


  「那麼,王妃既然找到了藏寶室,可曾進入查看?」隔了一會兒,夏澤蒼又問道。


  秦綰究竟是怎麼找到的藏寶室,並不是關鍵,而夏澤蒼在意的是,秦綰是這麼好心的人,居然找到了藏寶室不想著獨吞,還特地來跟他商議?

  「當然進去過了。」秦綰一攤手。


  夏澤蒼怔了怔,似乎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坦白,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是因為進去過,所以才明白當年外祖父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殺人的瘋子。」秦綰接道。


  「什麼意思?」唐詩脫口道。


  「當時是王爺和慕容進的藏寶室,然後沒過多久,他倆就打起來了。」秦綰一攤手。


  「打起來了?」夏澤蒼傻眼。


  就算秦綰的手下有人被寶藏迷花了眼想背叛,也不至於所有人都背叛吧?至少現在她身後的兩個肯定沒有,那至於要攝政王親自動手嗎?


  「就像是突然中邪了一樣,殺紅了眼。」秦綰點了點頭。


  「然後呢?」夏澤蒼凝重地道。


  「唐少陵把他倆都打昏了拖出了藏寶室,這會兒還沒醒呢。」秦綰嘆了口氣。


  「王妃之意是,藏寶室中有什麼東西會讓人迷失神智,以至於無差別殺戮?」任南生道。


  「毒藥,陣勢,或是別的什麼,肯定有,但一時看不出來。」秦綰凝重道。


  「王妃身邊有這方面的高手。」夏澤蒼道。


  言下之意,這個麻煩秦綰處理起來比來找他更方便。


  「本妃明白,太子之意是想讓唐少陵和蘇青崖進去。」秦綰道。


  「王妃身邊還有蠱師。」任南生補充了一句。


  除了毒藥和陣勢,南疆蠱術顯然更容易造成人神志不清。


  「很好。讓唐少陵、蘇青崖、孟寒一起進去。」秦綰看他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群傻子。


  「有什麼不對嗎?」夏澤蒼下意識地問道。


  「沒什麼不對。」秦綰淡定地點點頭,忽的一拍桌案,震得茶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溫熱的茶水濺了一地,隨後她又一聲冷笑,「唐少陵武功絕世,蘇青崖毒術無雙,加上一個蠱師,他們要是中了招發起狂來,這遇龍嶺上能剩下幾個活人?太子殿下您是真的不怕死啊?」


  「……」夏澤蒼啞口無言,額頭不禁滾落一滴汗水。


  的確,他確實是忘記了——要是這三人開始無差別殺戮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


  「那王妃是希望西秦做什麼?」任南生問道。


  「不知道。」出人意外的是,秦綰卻搖了搖頭,苦惱道,「寶藏近在眼前,可說實話,本妃如今確實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沒有辦法。」


  她這直接把整口鍋都甩了過來,夏澤蒼反而愣住了。疑惑和警戒消了不少,可話題轉回來,連秦綰都束手無策,一下子他能有什麼辦法?

  「孤並未見過那種詭異的狀況,只聽王妃口述卻沒有實際感,不如請王妃帶路,先去藏寶室看一看?」夏澤蒼想了想才謹慎地道。


  「可以。」秦綰很爽快地點頭,又提醒道,「殿下最好帶幾個普通士兵進去實驗,要是發狂也容易控制。」


  「那是自然,王妃請稍等片刻。」夏澤蒼應了一聲,帶著任南生和唐詩走了出去。


  「殿下,您真的準備親自下去?」任南生臉上閃過一抹憂慮。


  「先生,到了這個時候,孤若是不去,換成是你,能甘心嗎?」夏澤蒼反問道。


  任南生啞然。


  甘心……寶藏觸手可及,若是退卻,豈能甘心?當然不能!

  然而,他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憂慮,卻不知從何而起。


  「殿下,唐門原隨侍左右。」唐詩乾脆道。


  「有勞。」夏澤蒼客氣地點點頭。


  畢竟他剛剛迎娶了唐門二小姐唐霏為側妃,算起來唐門也是自家人,尤其是唐詩和唐雨,和他的側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很快的,任南生就安排好了人選。


  除了唐詩、唐雨和墨梟,另外還帶了兩個普通士兵。


  秦綰就更簡單了,直接吩咐沈醉疏回營主持大局,就帶了喻明秋一個人。


  「怎麼,少陵也不同行?」夏澤蒼詫異道。唐少陵會放秦綰一個人去這麼危險的地方才是天方奇譚吧。


  「他閉關去了。」秦綰皺了皺眉,「從藏寶室把王爺和慕容拉出來之後就有點不對勁。」


  夏澤蒼駭然,又不禁冷汗涔涔。虧他剛才居然想讓唐少陵進藏寶室查看,這人要是控制不住大開殺戒才是災難!


  「走吧。」秦綰直接在前面帶路。


  「讓世子盯好東華大營和凌從威。」夏澤蒼低聲囑咐了一句才跟了上去。


  一行人默默不言。進了碧玉谷,秦綰熟門熟路地繞過陵墓正門,再往裡面走了一段才停下。


  地上一個洞口,周圍的土很新,而且看模樣,像是從地下往上打開的。


  「這裡是當年外祖父進入陵墓的地方。」秦綰解釋了一句,當先跳了下去。


  喻明秋緊接著跳下,夏澤蒼猶豫了一下,示意唐詩打頭,隨後墨梟和唐雨帶著他下去,兩個普通士兵跟在最後——真要有什麼危險,普通人也是送命的份,根本起不到作用。


  秦綰舉著夜明珠在通道中穿行,遇見岔路口,不時停下來對照手裡的簡易地圖,慎重地確認方向。


  夏澤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果然發現了不少機關啟動過的痕迹,角落裡偶爾也能看到一些折斷的弩箭飛鏢之類,墨梟悄悄撿回來一些,斷口明顯是幾十年前的東西,這也側面映證了秦綰說的是事實——的確,幾十年前,就有人進入過柳輕風墓,有驚無險地破去了這一路的機關陷阱。


  走了大半個時辰,前方終於傳來光亮,甚至還有打鬥聲和呼喝聲。


  「怎麼回事?」夏澤蒼驚訝道。


  秦綰停住腳步,側耳聽了一會兒才道:「看起來西秦魯家還是有能人的,竟然能繞開塌方,另找到一條路來到藏寶室。」


  「是童顏前輩他們。」唐詩也舒了口氣。


  「放心得太早了吧。」秦綰一挑眉,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前面是藏寶室沒錯,可陵墓中並沒有敵人,甚至因為那裡太過古怪,本妃都沒有派人留守,那麼……他們在和什麼人動手?」


  這話一出,幾人都楞了一下,隨即個個臉色大變。


  秦綰沒阻止,反而拉了拉喻明秋,往邊上一讓。


  而此刻的藏寶室里,一群人打成一片,彷彿著了魔一樣,對身邊所有的活物都只有「殺」一個念頭,而對於落到自己身上的刀劍,就像是不知痛覺、不知疲倦似的。


  「太子殿下!」這時候看見夏澤蒼,藏寶室門口的三人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怎麼回事?」夏澤蒼厲聲喝道。


  「啟稟殿下,我等歷盡艱辛才找到藏寶室,童前輩謹慎,留了一半人在外把手,自己帶了一半人進去查看,誰知道只隔了一會兒,裡頭就像是內訌一樣打起來了。」剩下三人里,年紀最長的男子上前,驚駭地道,「眼看著不像樣,咱們在外把風的幾個兄弟就進去勸架,想把他們拉開,可誰料……」


  「誰料進去拉架的人也開始瘋了?」夏澤蒼接道。


  中年男子硬著頭皮點點頭。然而,原本以為,這麼不可思議的事說出來肯定會被訓斥胡扯的,可看太子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意外?


  「果然如王妃所說。」夏澤蒼回頭道。


  秦綰這才帶著喻明秋施施然地走過來,一聲輕笑:「我們是合作者,不是嗎?」


  「王妃知道是怎麼回事?」那中年男子一扭頭,把矛頭轉向了秦綰。


  「不知道。」秦綰乾脆地一聳肩,又道,「不過,本妃的人已經在裡面打過一架,現在都還躺著呢。」


  「……」眾人汗顏。


  「現在怎麼辦?」唐詩焦躁道。


  要是裡面動手的只是一兩個人,倒還能迅速制服他們,立即退出,可如今是十幾個高手在混戰,憑他們根本不可能搞定,而一旦在裡面呆的時間長了,進去的人又會開始加入瘋狂砍殺的行列。


  「等著吧。」秦綰道。


  「等著?」夏澤蒼不禁提高了聲音。


  「那怎麼辦?」秦綰不耐煩道,「你西秦的高手蠢,這情形,就算唐少陵也沒法把人帶出來了。」


  「可……」夏澤蒼知道她說得對,可現實是,裡面在自相殘殺的這些都是他花了大功夫請來的高手,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他們就這麼消耗掉?


  「不是看著他們死。」秦綰嘆了口氣,解釋道,「人體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流血流到一定程度,就算精神振奮,身體也會撐不住地進入強制昏迷,到時候再說。」


  「王妃肯定?」夏澤蒼遲疑道。


  「當年那人便是因此才活著出來的。」秦綰道。


  夏澤蒼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做著什麼艱難的抉擇,半晌,終於點了點頭,無奈道:「那就等著吧,等他們只撐不住,第一時間把人帶出來。」


  秦綰無所謂地一攤手。


  橫豎在裡面拚命的又不是她的人,童顏這時候來這一手……還真是神隊友啊!玉兔隱沒,旭陽東升。


  「皇兄去了多久了?」夏澤天站在營門口問道。


  「快八個時辰了。」副將答道。


  「東華那邊可有動靜?」夏澤天想了想,又問道。


  「沒有。」副將搖了搖頭,「蘇青崖一直在王帳中沒出來過,凌從威也很謹慎,把營盤收縮得很緊,不容易刺探。」


  「之前李暄帶兵伏擊寶龍寺只留下一座空營的事絕對不允許發生第二次。」夏澤天叮囑道。


  「世子放心。」副將拱了拱手,信心滿滿。


  同一個虧怎麼也不能吃第二次,何況現在東華營中不是三千人,而是五萬,怎麼可能再讓他們在眼皮子地下做小動作?

  「別大意了,秦綰很狡詐。」夏澤天道。


  「是。」副將臉色一正,暗自打算著是不是再派一隊斥候出去。


  夏澤天沉默著望向桌上攤開的遇龍嶺一帶地形圖。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夏澤蒼進去柳輕風墓后,他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雖然毫無由來,但征戰多年,這樣的直覺曾經多次在關鍵時刻救他性命。然而,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若說秦綰要將皇兄引入陵墓——可引入陵墓之後又如何呢?殺了嗎?別說殺不殺得了,就算殺得了,可秦綰想要誘殺皇兄明明有更方便的方法的。何況,光明正大地對盟國太子下殺手,這種事一旦傳出去,東華就再無信義可言了。當初派人行刺秦綰還不是要打著南楚的幌子?


  蘇青崖在王帳中呆了一日夜,李暄真有傷得這般嚴重?或者說,並非受傷嚴重,而是依舊神志不清?也是,當年赤焰血魔也離開了柳輕風墓,可卻依舊嗜血殺戮不絕,顯然藏寶室的東西一旦中招,並不是退出就能恢復原狀的。


  「世子在擔心什麼?」任南生問道。


  「任先生相信秦綰說的話?」夏澤天反問道。


  「為何不信?」任南生鎮定道。


  「墨臨淵也不是神仙,赤焰血魔神志不清,又是在那般混亂的大戰中,豈會隨意訴說少年舊事?那秦綰究竟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夏澤蒼問道。


  「呵呵。」任南生一聲輕笑。「因為秦綰的話里有一個駁論。」藏寶室內殺得你死我活,外面,兩方人卻涇渭分明地等待,夏澤蒼順便對手下解釋了一句。


  「駁論?」唐詩眨了眨眼睛。


  「秦綰說,赤焰血魔當年也是在藏寶室中中了招才迷了心智大開殺戒。」夏澤蒼道。


  唐詩點頭,一片茫然。


  「之前孤便覺得奇怪,隱隱感覺到了什麼,然而,剛才秦綰說,赤焰血魔也是用這種方法才逃出生天——」夏澤蒼意味深長道。


  「啊!」唐詩一聲低呼,急促地道,「赤焰血魔一個人就算在藏寶室里發狂,可要怎樣才能把自己弄成失血過多?明明中招的人都是瘋狂殺人而不是自殘。」


  「所以,當年進入藏寶室的除了赤焰血魔,還有一人。」唐雨接道。


  「雖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但極有可能,便是此人落在了無名閣。」夏澤蒼道。


  「因此殿下判斷秦綰的話可信。」唐詩道。


  「若是假的,這謊言編得也未免太過天衣無縫了。」夏澤蒼哂笑。


  唐詩下意識地點點頭,又去看不遠處正靠著牆閉目養神的秦綰。


  她的身邊,喻明秋有意無意地站在最適合防守的位置上,墓道狹窄,西秦這邊無論是誰想要攻擊秦綰都不可能從他身邊繞過去。


  兩人似乎也在說著什麼,雖然聽不見聲音,但看他們的臉色,明顯是談笑甚歡,很是放鬆。


  唐詩不禁恨得牙痒痒,忍不住譏諷道:「堂堂青城觀掌教的高徒,就算繼承青城觀都夠資格,你倒好,做一個女人的侍衛還上癮了不成?」


  喻明秋回過頭來,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下回見到南宮廉和陳五打個招呼,明年重排高手榜的時候把他和唐詩換個位置行不行?他是真的不在乎是第四還是第五的,被唐詩壓在下面又不會掉塊肉,若是能少了這個麻煩,就算再掉幾名也行啊。


  「怎麼不說話?該不會……真如傳言中所說,你喜歡秦綰?」唐詩一挑眉。


  「不如唐姑娘。」喻明秋翻了個白眼。


  要是唐詩只是諷刺自己,其實他根本懶得搭理,不過既然涉及到了秦綰,那就不能當做沒聽見了。


  唐詩楞了一下,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舍妹可無福給攝政王殿下做側妃。」喻明秋輕飄飄地道。


  「噗——」秦綰笑噴。


  唐詩臉色鐵青,這是明晃晃諷刺唐門用裙帶關係攀龍附鳳了。


  「別拿夕影的名節開玩笑。」秦綰屈起兩根手指,「啪」的一下彈在喻明秋腦門上。


  「我不是五歲了。」喻明秋瞪她。


  「本妃以為你連五歲都不到了。」秦綰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從寧州之後,這傢伙都鬧多久彆扭了?


  「喻明秋,你過來!」唐詩咬牙切齒。


  「幹嘛。」喻明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唐詩。」夏澤蒼微微皺了皺眉。


  唐詩咬緊一口銀牙,半晌才一聲冷哼,扭過頭去,不再挑釁。


  「真聽話。」喻明秋感嘆。


  秦綰斜睨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不能怪唐詩總喜歡找喻明秋麻煩,明明高手榜上排名在前的又不止喻明秋一人,可誰也不像是這個人一般,又懶又沒幹勁,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這讓在後面拚命努力追趕的人情何以堪?我一生所求,君棄如敝履——尤其唐詩那樣好強的性子,不氣得牙痒痒的才怪。


  慢慢地,藏寶室中的喊殺聲弱了下來。


  秦綰繼續往後退了幾步,用實際行動表明她不會負責。


  夏澤蒼咬了咬牙,回頭道:「一會兒進去的時候千萬小心,速度要快,寧願多搬幾次。」


  「屬下明白。」墨梟點頭。


  畢竟唐詩和唐雨是女子,多有不便,不過裡面的人既然不會反抗,就算那兩個普通士兵進去也是一樣的。


  終於,藏寶室里再不聞一絲聲息。


  「友情提醒,進去后不要觸碰任何東西。」秦綰說了一句。


  「有勞王妃提醒。」墨梟沉穩地一抱拳,帶著兩個士兵迅速撲進藏寶室,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人,雙手一左一右隨手抓起兩個就狂奔出來。


  那兩個士卒雖然沒他這麼快的速度,但也訓練有素,各自架起一人就跑了回來。


  「還活著。」唐雨蹲下身探了探鼻息,鬆了口氣,不敢怠慢,趕緊給人包紮傷口,連唐詩也來幫忙。畢竟這種流血法要是救治得晚一些,可能就直接失血過多而死了。


  「沒事嗎?」夏澤蒼緊張地問道。


  「屬下並未感到不妥。」墨梟運功感受了一下才道,「看起來裡面的東西至少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對人造成影響。」


  夏澤蒼點了點頭,微微放心。


  花了一盞茶工夫,終於將裡面倒下的高手都帶出來妥善安置,但看到秦綰和喻明秋在一邊談笑自如事不關己的輕鬆模樣,夏澤蒼就覺得牙根痒痒的。


  站在藏寶室門口往裡看,只見一堆堆的金銀珠寶幾乎耀花了人的眼。


  夏澤蒼並非沒見過好東西,但就算國庫,金銀也是碼放得整整齊齊鎖在箱子里的,哪有這般全堆在地上,視覺效果就不是那一堆的箱子可比的。


  尤其經過一場大亂斗后,不少金銀被踢飛,鋪了一地,更加光芒璀璨。


  「殿下小心。」唐詩拉了拉他。


  夏澤蒼霍然一省,趕緊往後退了兩步,額頭冒出幾顆細密的冷汗。


  剛才自己在想什麼?竟然……想走過去?

  夏澤蒼並不覺得自己的定力差到這個地步,果然,這藏寶室里有古怪!

  「殿下現在算是眼見為實了吧?卻不知可有應對之法。」秦綰這才走過來。


  夏澤蒼沉下了臉色,也覺得棘手。


  誠然,進入藏寶室並非會立刻發瘋,但這個時限也未免太短了,總不能讓人衝進去,捧一把金銀衝出來,周而復始。不僅可笑,何況那得搬到何年何月去?

  話說回來,他們也沒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引起了進去的人迷失心智殺人,萬一那些寶貝上有毒,拿出來豈不是害人不淺。


  「殿下,這個。」墨梟手一翻,露出兩個金錠,「是不是拿出去看看有沒有毒?」


  「做的不錯。」夏澤蒼眼睛一亮,讚許地點點頭。


  「那便交給本妃吧。」秦綰笑道。


  夏澤蒼只是稍一遲疑便點頭示意墨梟把金錠分了一個給秦綰。


  雖然唐門也擅長用毒,但蘇青崖顯然更勝一籌,而最重要的是,東華有個蠱師。比起毒,其實夏澤蒼也更傾向於南疆蠱術。宮中秘藏的史書上也有記載,前朝末代國師柳輕風和當年的南疆公主交情匪淺,若說寶藏的機關里融合了蠱術,那再正常不過了。


  秦綰隨手接了,揣在自己懷裡,輕描淡寫道:「那麼,先出去?」


  夏澤蒼無奈,鬱悶地表示同意,然而,這躺了一地的高手僅憑他們幾個根本搬不走,只能讓人背上傷勢最重的幾個,能拖一拖的暫且留下,等他出去后再派人進來救援。橫豎這墓中沒有敵人,昏迷的人不會走錯路不會觸發機關,反而是最安全的。


  當然,出來之後,不管哪個大夫都是驗不出金錠上有一絲一毫毒素的,而這一折騰,又過去兩天。


  夏澤蒼越來越暴躁,如今這寶藏簡直形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可真要說不要了,都送給了秦綰,又是不甘心。


  何況,按照計劃,他本該已經返京應對北燕的入侵,卻因為近在咫尺的寶藏留了下來,若是現在再走,豈不是白耽擱幾日功夫?可若是不走,又不知還需耽擱幾日。


  夏澤蒼性格沉穩,確實少了幾分殺伐果斷的膽魄,這一猶豫,又是三天過去。


  蘇青崖否決了毒,孟寒檢查過童顏等人後也表示,沒有中蠱的跡象,那麼剩下能考慮的就只有陣勢了。然而,聖山遁宗無人在場,夏澤蒼倒是隱約知道唐少陵學過奇門遁甲,可也不覺得他能精通到這個地步。


  「太子殿下放心,本妃已經飛鴿傳書回京城,請遁宗宗主阮婆婆來一趟了。」秦綰笑眯眯地說道,彷彿一點兒也不著急。


  夏澤蒼氣結。


  東華京城距離遇龍嶺路途遙遠,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十天半個月能走到這裡就算是快的了!


  「不然殿下有什麼好辦法嗎?」秦綰一攤手。


  「那便如王妃所言。」夏澤蒼一揮袖,轉身回營,這一刻也終於下了決心:立刻返回京城!

  秦綰望著他的背影眯了眯眼。


  「這回是真的留不住了。」喻明秋感慨道。


  「無妨,也夠久的了。」秦綰「噗哧」一笑,「走吧,累了這麼多那天,在墓道里弄得一身泥的,回去洗洗好好休息,準備收網了。」


  頓時,碧玉谷口,兩方人各自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漸行漸遠。


  而與此同時,順寧郡前,第一聲戰鼓聲點燃了八百里烽煙連城。  李暄和冷卓然並馬站在中軍最前面,看著順寧郡牆頭的廝殺。


  三年多過去,楚地北境除了多出那一條造型奇特、綿延數百里的城牆之外,基本已經恢復了從前的平靜,而順寧城原本是用來抵抗北燕的,北城牆高大堅固,而背靠南楚腹地的南城牆就不夠看了,這三年順寧守將幾乎將整個南城牆拆了重建,可惜不像是東華築城那般就地取材,即便耗費三年,也才完工十之八九。


  偏偏,冷卓然就是盯著那尚有欠缺的十之一二打。


  「強攻傷亡會很大。」李暄道。


  「試探練兵罷了。」冷卓然一聲哂笑,摩挲著掌中粗糲的馬韁,「算算時間,白鼎也快到了,到時候前後夾攻便是——沒想到我冷卓然居然還有和白鼎合作的一天。」


  「白帥那邊並馬不多,只能做擾敵之用。」李暄道。


  「無妨。」冷卓然頓了頓,剛想再說什麼,就見一個傳令兵飛奔過來,大聲道,「啟稟王爺、元帥,蒼茫關有信使到。」


  「蒼茫關?」李暄驚訝地一挑眉。


  「這邊本帥壓陣即可。」冷卓然點點頭。


  「辛苦冷帥。」李暄一拱手,帶著莫問和幾個親衛撥轉馬頭,返回大營。


  讓親衛守在王帳門口,他只帶了莫問匆匆走進,就見等候在內的一對年輕男女居然還是熟人。


  「見過王爺。」秦姝笑眯眯地道。


  「參見攝政王。」衛瑾笑得有些靦腆。


  「你們倆個新婚燕爾的,怎麼跑到戰場上來了?」李暄楞了一下,失笑道。


  「給王爺送禮呀。」秦姝歪了歪腦袋。


  「全查完了?」李暄道。


  秦姝一聲乾咳,拉了拉衛瑾的衣袖,示意他開口。


  「王爺,孫偏將滿門都已經被暫時控制,是被蒙蔽還是同謀容后再審,那文公子果然如王爺所料,是西秦溫家的人。」衛瑾道。


  「西秦么。」李暄點了點頭,沒有太意外。


  江浙說這個人是溫家的,可既然唐少陵覺得眼熟,那西秦溫家的可能性比北燕溫家大多了。潛伏蒼茫關應該是一枚長線棋子,若非北燕一日破大峪關,北線危機,本不應該這麼早動用的。


  「王爺,能這麼快查清楚,是因為夏澤蒼派人送了一封信,暗令其打開蒼茫關,放北燕入關,以解大峪關之困。」衛瑾接道。


  「禍水東引。」李暄瞭然。


  不過,衛亦楊一代名將,鎮守蒼茫關多年,積威深重,哪是隨便誰都能打開城門的?就算是衛家長子都不行,女婿就更不行了,何況衛亦楊甚至都沒承認過這個便宜女婿。


  「按照王爺的吩咐,暗衛按兵不動,直到摸清了西秦在蒼茫關內的所有暗樁,這才以雷霆之勢,一網成擒。」秦姝得意地笑。


  「辛苦你們了。」李暄欣慰道。


  「對了,有個人幫了挺大的忙。」秦姝像是響起了什麼,趕緊道。


  「誰?」李暄奇道。


  「風衍烈。」秦姝說起來,依舊是一臉的不可思議,「當時那姓溫的挾持了母親和衛小姐,是風衍烈出手救的人,不然父帥那邊就頭疼了。」


  李暄瞭然,衛亦楊就算能放棄那個與人私奔被騙差點兒釀成大禍的女兒衛涵,但肯定不能不顧著衛夫人。不過,風衍烈這個人倒是有趣。


  「風公子說,將來有空來東華,讓公子請他喝酒。」秦姝笑道。


  李暄點點頭。江湖人,江湖事,自有秦綰和唐少陵去處置。


  在看看眼前這雙璧人,秦姝明顯比跟在秦綰身邊時成長了許多,於公,蒼茫關內患已除,於私,秦姝和衛瑾這對小夫妻看起來柔情蜜意的,很是幸福,想必秦綰也會很高興的。遇龍嶺。


  夏澤蒼從來沒有對秦綰放心過,尤其在這檔口,秦綰的邀約更是充滿了不確定性。


  「皇兄,真的不能再拖了。」夏澤天勸道。


  夏澤蒼沉思許久才開口:「孤要見見秦綰,你帶領一支輕騎,先行趕回西秦布防。」


  「北燕的先鋒軍已過桐梧,以南也只有冀州治所縉雲能重新拉開防線,將北燕軍擋在縉雲以北,只要撐過數月,天氣轉入冬季,北燕糧草不濟,必退。」夏澤天道。


  「不,孤會另外派遣將領援兵去縉雲防守。」夏澤蒼卻搖了搖頭。


  「那皇兄讓臣弟回去哪裡?鎮壓京城嗎?」夏澤天奇道。


  「你去……順寧。」夏澤蒼頓了頓才道。


  「皇兄是覺得,東華……」夏澤天臉色一變。


  「虞清秋既然是秦綰的人,他挑動北燕大軍入侵西秦,讓北燕和西秦同時消耗兵力,兩敗俱傷,一方面又能獨佔前朝寶藏,不過,也要防著東華心太大。」夏澤蒼低聲道,「希望是孤多慮了。」


  「皇兄放心。」夏澤天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一切小心。」夏澤蒼叮囑。


  「皇兄才是,秦綰那女人陰險狡詐,你跟她見面,一定要帶足了高手。」夏澤天道。


  「知道了。」夏澤蒼笑笑。


  把夏澤天先打發回去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遇龍嶺的交鋒並不差一個戰神,需要的反而是童顏、唐詩那樣的高手,夏澤天還是儘快回到戰場上去更好。


  然而,這一次從京城來的奏報似乎已經晚了兩日了。


  第二天天不亮,夏澤天就帶著自己的三千親兵離開大營。


  隱宗的探子雖然及時上報,但秦綰也並未理會。


  無論夏澤天去哪裡,如今的局已成,並不在乎多一個夏澤天和三千兵馬。


  秦綰和夏澤蒼約的地點依舊是碧玉谷內,然而,讓夏澤蒼意外的是,谷中除了秦綰,竟然沒看見一個東華的人,反而襯得興師動眾而來的夏澤蒼有些可笑了。


  童顏、唐家姐妹、數位高手,加上五十親衛甲兵,另外還有一個柳輕風。


  「童前輩的傷看起來無礙了?可惜又老了幾歲。」秦綰笑吟吟地靠在山壁上。


  童顏一聲冷哼,不作答。


  夏澤蒼在秦綰面前十步遠就停下了腳步,戒備之意溢於言表。


  「太子殿下,谷中確實只有本妃一人而已。」秦綰莞爾。


  「那孤就更應該避男女之嫌了,不是嗎?」夏澤蒼挑眉。


  「好吧。」秦綰聳聳肩,表示贊同。


  「不知王妃相邀有何要事?莫不是破解出了藏寶室之謎?」夏澤蒼道。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個好消息,相告訴太子殿下,同樂一下。」秦綰道。


  「好消息?」夏澤蒼一臉的懷疑。


  秦綰的好消息,對他來說可未必是好消息啊。


  「宇文孝大概是沒空打西秦了。」秦綰道。


  「什麼?」夏澤蒼一愣。上一次收到的戰報還是北燕軍在智宗的引導下勢如破竹,怎麼突然就會沒空打?

  「因為宇文仁造反了。」秦綰攤手,一臉無奈。


  「……」夏澤蒼張了張嘴,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時候北燕後院起火,對於西秦來說肯定是大大的好事,可秦綰會是好心地來通知他這個消息,然後大家一起幸災樂禍一番的無聊之人嗎?

  「聖山隱宗的消息之快,天下無雙,殿下不必懷疑。就算本妃不說,這麼大的事,頂多半日之後,殿下也會知道的。」秦綰笑道。


  「如此,孤就安心了。」夏澤蒼想了想道。


  秦綰依舊微笑,一派閑適。


  「王妃……還有事嗎?」夏澤蒼忍了忍,又問道。


  眼前的女子讓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但又不知道陰謀在哪裡,著實難受。


  碧玉谷進出一條路,兩方共同派高手看守,谷中一望無遺,無處藏身,秦綰武功雖高,卻沒高到唐少陵那樣碾壓的級別,真要打起來,她一個人反而吃虧。


  「太子殿下真不願意再多留數日嗎?」秦綰認真地問道。


  「國事繁忙,無暇多留,寶藏之事,恐怕要勞煩王妃了。」夏澤蒼道。


  橫豎寶藏一時確實是取不出來,若能穩定北方戰況,也許尚有轉機也未可知。


  「可惜。」秦綰一臉的遺憾。


  「殿下小心。」童顏沉聲道。


  要打,他們是不怕的。唐少陵武功再高,也不能萬軍之中來去自如,殺也要殺得累死,何況如今西秦軍營中高手眾多,以多敵少,未必就落下風。


  秦綰抬頭看了看天色,悠然道:「其實,這裡的風水陣勢不錯,葬身此地,千年之後,龍脈復甦,或許又是另一個天地。」


  「我們走。」夏澤蒼立刻道。


  「走不了的。」秦綰微微一笑。


  夏澤蒼一張口,猛然間,腳下一軟,隨著悶雷似的響聲,地面都微微震動起來,就在一行人被震得東倒西歪的時候,地面突然出現大量塌陷,不少人直接掉了下去。


  「這裡也是陵墓的一部分,下去之後,小心機關。」秦綰揮了揮手。


  夏澤蒼一直提防著刺客,卻沒想到碧玉谷的地面被做過手腳他居然一無所知——猛地,腦中靈光一閃,大聲道:「是你!這裡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陷阱!」


  「陷阱沒錯,可惜不是本妃布置的,不過是利用了千年前柳輕風的殘局罷了。」秦綰平淡地道。


  塌陷的地面範圍太廣,足足裂到她腳下不足半尺的地方,毫無借力之下,就算那些高手也跳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往下掉,無非是掙扎的時間長短罷了。


  秦綰一早就算到了,此時此刻,夏澤蒼絕不敢距離她太近,所以,只要她站在這裡,夏澤蒼就會自動走到陷阱的中間去。


  幾乎與此同時,谷外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夏澤蒼離營之前雖然已經吩咐了隨時準備東華軍偷襲,可卻沒想到他自己回不去,西秦雖有五萬大軍在此,卻是群龍無首,加上凌從威早就準備好的以「夏澤蒼已死、北燕軍攻破京城、鎮南王世子臨陣脫逃」之類的口號,進一步瓦解了西秦的軍心。


  秦綰走上前,看了看地面塌陷下去的那一塊。


  碎石之間,隱約能看見一些被掩埋的衣甲——下面是墓道,以童顏這些高手的輕功,就算無法逃出生天,至少在落下去的同時能不被活埋,可那些普通的軍士就不行了。


  當然,如今的柳輕風墓,所有的出口都已經被堵死,就算夏澤蒼等人一時不死,要面對的也是墓道里險惡的機關,已經無糧無水的窘境。


  歐陽慧的死,有夏澤蒼一份,所有的仇人中,這就是最後一個了。


  秦綰微微嘆了口氣,有一種完成一個艱巨任務后的釋然,卻看不出幾分開心。


  用這種手段對付夏澤蒼是不夠光明正大,可誰叫她只是小女子呢。


  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事,就讓李暄在順寧戰場上打回來好了。


  「我說,你的計劃能不能別每次都這麼弄險?哪天真被你嚇出毛病來。」沈醉疏從谷口走過來。


  「有七成把握的事怎麼能叫弄險?」秦綰不以為然,「總不能所有的事都等有了十成把握才去做,那要錯過多少機會。」


  「怕你了。」沈醉疏搖搖頭,跳下那個半丈多深的巨坑,飛快地踩了一遍,嘴裡嘖嘖有聲,「工部的那些傢伙大概要哭了,這麼多年提煉出來的黑火藥估計一次就被用光。」


  「好鋼用在刀刃上嘛。」秦綰笑。


  「那也……咦?」沈醉疏說著,腳步一頓,彎下腰,撥開一塊石頭,抓著腰帶提起一個人來,略微一檢查,回頭道,「這兒還有個沒死的!」


  「誰啊。」秦綰好奇。


  沒掉進墓道,也沒輩砸死或是活埋,這運氣也是前世修來的吧!

  「柳輕風。」沈醉疏擦了擦那張因為磕破了腦袋滿是血污的臉才道。


  「……」秦綰翻了個白眼,「算了,帶回去吧,說不定有用。」


  沈醉疏很有種把人再扔掉的衝動。


  叫你手賤!自找麻煩!北燕。


  白雪紛紛揚揚落下,一夜之間就把整座別院染成了素白的顏色。


  北方凌冽的寒風在冬日裡呼嘯而過,平添幾分肅殺。


  虞清秋披著厚厚的白狐裘,攏著雙手站在花園的暖亭里,凝望著下方結了冰的池塘,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若非那一頭披散的墨發,整個人似乎要與背景的雪域融為一體。


  忽然間,花園的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聽起來像是有十來人,只是腳步雜亂,顯示出來人不僅匆忙,而且明顯有不少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虞清秋!」一馬當先衝進來的皇帝陛下一聲怒吼,黑色的斗篷翻飛,殺氣驚落了梅花蕊上的雪紛紛飄散。


  「見過陛下。」虞清秋轉過身來,淡淡地施禮,神色從容,一如以往的五年裡,宇文孝每一次看見他的模樣。只是,從前是覺得這書生溫和可親,可如今,這般平淡如初的態度在宇文孝看來卻無比諷刺。


  宇文孝雙目通紅,幾乎要噴出火來,雙手捏著拳頭,骨節都在咔咔作響,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只晚了一瞬,天機老人和冉秋心就帶著幾個智宗弟子和侍衛走了過來,站在宇文孝身後。


  如果視線能殺人,想必虞清秋這會兒已經要被這些人千刀萬剮了。


  「師兄,你到底在做什麼?」冉秋心上前一步,皺著眉道,「當年你來到北燕投靠陛下,扳倒了前太子,送當今陛下登基,小妹技不如人,願賭服輸。然而,本應功成身退、最不濟也該是著眼於整個大陸的你……居然又暗中輔佐三王爺,趁著陛下出征在外的時候控制京城,截斷陛下糧道後勤,導致三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真是因為容不得人,父親率領整個智宗歸順了陛下,你就要再換一位主君來證明你的能力嗎?」


  「想多了。」虞清秋忍不住笑了起來,「為兄從未忘記師門戒條——定局之前,從一而終。自然也不會做這般兩面三刀之事。」


  「難不成你勾結宇文仁,居然還是效忠於朕?」宇文孝怒道。


  虞清秋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中露出一絲嘲諷。


  「所以,你真正效忠的人,究竟是誰?」天機老人冷聲問道。


  宇文孝一愣,下意識地道:「你選了老三?不可能,當初你若是投入老三門下,登基的人就是他了,沒必要繞個圈子。老大是你使計弄死的,那是誰?難道是下面的……」


  「陛下!」冉秋心打斷道,「除掉前太子,再讓陛下和三王爺斗得兩敗俱傷,得利的並不是北燕的其他王族,畢竟……北燕經此一役,元氣大傷,任何一位皇子登基後接手的都只是個爛攤子。」


  「難不成他還想自己篡位。」宇文孝氣道。


  「當年師兄說服先皇出兵草原,雖然壯大了北燕,卻也把南楚送給了東華。隨後三國盛會,借刀殺人,除掉前太子,送陛下登基,卻把東華摘得乾乾淨淨,反而送了西秦好大一頂黑鍋,使得大峪關邊境衝突不斷。最後,否決父親搶奪前朝寶藏的計策,誘使陛下親征西秦,卻挑撥三王爺叛亂,造成北燕國力大傷。除了最後一樁,師兄這些年做的事在當時看來都是對北燕好的,但事後再看,固然對北燕無害,可卻更有利於東華。然後最後一擊致命。」冉秋心垂下眼帘,慢慢地一件件數出來,頓了頓,緩緩地總結道,「師兄,你一開始效忠的人就不是陛下,甚至不是北燕,而是李暄。」


  一句話,石破天驚。


  風雪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不一會兒,亭外站著的人頭上身上都染了一層細雪。


  虞清秋輕輕一笑,搖頭。


  「不是嗎?」冉秋心怔了怔。


  到了這個時候,她不覺得虞清秋敢做不敢認,但若不是李暄,那還有誰?虞清秋一直在致力於利用北燕的力量打擊南楚和西秦,造成三敗俱傷來給東華增加籌碼。


  「確實不是攝政王。」虞清秋攏了攏狐裘,淡然道,「我選擇的人是秦綰。無名閣主,秦綰。」


  「你竟然選擇秦綰?」冉秋心失聲道。


  倒不是她如今依舊對秦綰的能力看低,而是……秦綰就算再能幹,可她是個女子啊!難不成秦綰居然有幹掉李鑲和李暄自己登基做女皇的理想嗎?

  「為什麼不可以?」虞清秋挑眉,從容道,「任南生說過,李暄和秦綰,分則各自為王,合則天下無雙。攝政王府中,王妃一向是有自己的一套班底的,這世上,也確實只有一個李暄才有這樣的胸襟氣度了。」


  冉秋心沉默無語。


  所以,當初在折劍嶺,秦綰放她一條生路,其實是為了保虞清秋,而不是什麼聖山不殺同門的狗屁規則?

  「你可真是老夫教出來的好徒弟。」天機老人終於冷冰冰地開口道,「不過,為師似乎也告訴過你,無論做什麼,總要給自己留條退路才好。」


  隨著他的話,只聽一片清脆的兵器出鞘的聲響,一隊侍衛的鋼刀都齊齊指向了他。


  當然,這別苑中的人原本都是宇文孝安排的,虞清秋為了不打草驚蛇,連收買策反的事都沒做過,唯一一個自己人小夜也被他以求援的名義事先打發走了,他一個文弱書生,就算只會兩手三腳貓功夫的冉秋心都足夠殺他了。


  虞清秋臉上毫無異色,只莞爾一笑:「我這身體,原本也是命不長久,就算好好養著也未必還剩幾年,又有什麼區別呢。」


  「你根本就沒想過活著離開北燕。」宇文孝咬牙切齒。


  「在下已經嘗試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所作所為,足夠留名青史,這輩子就算短暫,卻精彩無比,並沒有什麼遺憾。」虞清秋道。


  宇文孝的臉色不住變換,幾乎扭曲。


  你特么的留名青史精彩無比,都是踩著他得來的好么!

  堂堂北燕大國,兩任皇帝,一眾皇族,全被他一個病書生玩弄於股掌之間!

  虞、清、秋!


  宇文孝從未對一個人有過這麼強烈的想要生嚼其肉的恨意。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天機老人提醒道。


  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暴戾之氣。目前最重要的是平息叛亂,奪回京城的控制權,沒時間在這裡耽擱,就算他再想讓虞清秋嘗遍世上所有的酷刑而死,也不敢把這樣一個人活著放在身邊。


  虞清秋,只要他的腦子還能思考,哪怕打斷他全身骨頭,危險性也不會降低分毫。


  「殺了!」宇文孝狠狠地吐出兩個字,語氣中流露出強烈的不甘。


  天機老人點點頭。


  宇文孝原本缺乏一些殺伐果斷,可如今被虞清秋背叛后,性格上的缺陷卻反而補齊了,說不定也是一種不破不立,因禍得福。


  兩個侍衛對望了一眼,同時提刀搶進了暖亭。


  眼看著兩把刀從頭上砍下來,馬上就要血濺當場,虞清秋卻紋絲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


  當然,就算他想動,也是絕對閃不開的,所以,他根本連閃避的力氣都省下了。那一瞬間,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絲笑意。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他在北燕要做的事已經全部做完了,就算宇文孝能奪回皇位,可東華滅西秦已經佔據了大陸的七成以上,只留給了北燕最貧瘠的那一塊,還是因為內亂而千瘡百孔的。從今往後,宇文孝還拿什麼跟東華斗?就算秦綰不做什麼大動作,要不了幾十年的,北燕自身就會消亡在歷史的長河中。


  刀鋒的殺氣觸及肌膚,隱隱生疼。


  虞清秋低眉一笑,合上了眼睛。


  「呯!」


  忽然間,暖亭周圍捲起一股氣流,暴風雪裹挾著兩個侍衛,一瞬間,連人帶刀被拋飛到十丈開外,撞斷了幾棵梅樹后,重重地摔進雪堆里。


  殷紅的鮮血緩緩從身體下方滲開,在純白的雪上,格外觸目驚心。


  「誰!」冉秋心目光一縮,厲聲喝道。


  虞清秋睜開眼睛,驚訝地看向身後。


  暖亭的柱子后,慢慢走出來一個俊美的青年。


  黑衣如墨,但行走間反射著白雪的微光,可見袖口衣擺處精緻的暗綉,腰間的地心暖玉下垂著長長的金色流蘇穗子,是唯一的一抹亮色。明明四周一片白茫茫,可他這一身黑,在走出來之前,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逍遙王?」虞清秋詫異道。


  「唐少陵!」宇文孝也變了臉色。


  他雖然沒去三國盛會,但也聽說過,這位可是堪比武神墨臨淵的存在!


  可是,唐少陵不是在遇龍嶺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北燕京城外?

  「唐公子怎麼突然來北燕做客。」冉秋心道。


  「奉攝政王妃令,迎虞軍師回東華。」唐少陵抱著雙臂,輕輕挑眉,語氣中帶著一抹漫不經心。


  虞清秋愣愣的看著他,第一次覺得事情的發展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綰綰說了,北燕換虞清秋……不值。」唐少陵道。


  「什麼?」宇文孝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你是聾了還是腦殘?」唐少陵不耐煩道,「北燕是什麼玩意兒,又臟又窮的化外之地,一群野蠻人,有虞清秋的價值高嗎?」


  「……」


  別說宇文孝一行人氣得夠嗆,連虞清秋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和唐少陵其實只是當年在獵宮有過一面之緣,有關這個人的了解幾乎全靠聽說,可是……這位真是比傳說中的還要奇葩啊。


  「行了,走吧。」唐少陵拽著虞清秋的衣袖,直接旁若無人地往大門走。


  「站住!」宇文孝一聲怒喝,他身邊的侍衛頓時刀劍全指著前方。


  唐少陵默然,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具屍體,又抬頭看天,好半晌才道:「是什麼讓你以為,就憑這幾個酒囊飯袋就能攔住本公子的?」


  「就算你能出去,別苑外還有三萬軍隊!當年歐陽慧是帶著蘇青崖逃離了北燕,可你身後的虞清秋可不是輕功絕頂的蘇青崖,甚至跑快幾步就要一命嗚呼的。」宇文孝冷笑道。


  「他是不是傻?」唐少陵忍不住回頭問道,「三萬大軍衝進來之前,本公子足夠弄死他百八十次的了好嗎?」


  「咳咳。」虞清秋低頭清咳了兩聲,掩去一絲笑意,慢吞吞地道,「陛下身邊還是有暗衛的,護著他一個人逃亡不成問題。」


  當然,前提是唐少陵只想殺宇文孝,不用再護著一個病弱的虞清秋。


  唐少陵當然能感覺到梅林里隱藏的殺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宰了你的師父師弟師妹行么?」


  「王爺並非聖山中人,自然……沒有同門不得相殘的規矩。」虞清秋忍笑道。


  這話一出,天機老人和冉秋心還能保持鎮定,但同來的幾個智宗弟子卻忍不住臉色刷白地後退了幾步。


  「唐少陵!」宇文孝氣急敗壞地一聲大吼。


  若是任由唐少陵把智宗的宗主連帶核心弟子殺了個一乾二淨,他還憑什麼奪回京城,乃至爭霸天下?


  「所以么,陛下你鎮壓你的叛亂,本公子這就回東華,各行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唐少陵一攤手。


  「唐少陵,就算你武功再高,外面三萬大軍,殺不死你也能耗死你。」宇文孝一聲冷哼道,「智宗對朕來說很重要,但你對秦綰來說,豈不是更重要?」


  唐少陵於秦綰,不止是臂助,更是至親。


  冉秋心說得很對,對秦綰來說,李暄很重要很重要,但他絕不是秦綰心目中唯一重要的那一個。


  「呵呵。」唐少陵嗤笑,「三十萬大軍剩下的三萬殘兵敗將?」


  「那也足夠對付帶著一個累贅的你。」宇文孝咬牙。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唐少陵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攝政王府那麼多高手,為什麼來的是本公子?難道就因為本公子武功最高嗎?」


  宇文孝不禁一愣,這才回味過來,要從北燕帶回虞清秋,其實來的是沈醉疏、喻明秋都沒差,唐少陵武功雖然更高,卻並不比他們多幾分把握,而唐少陵作為逍遙王,他自身的價值甚至在虞清秋之上,派他來才是很不合理的。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毫無負擔地隨時放棄任務而不需要負責的人。」冉秋心低聲道。


  「什麼意思?」宇文孝沒懂。


  「以唐少陵的身份,就算他沒完成任務救回師兄,難道秦綰會因此對他有所責難嗎?」冉秋心苦笑。


  換成別人,哪怕秦綰再三交代以自己的安全為先,她的屬下也一定會捨生忘死,可唐少陵不會。要是當真事不可為,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虞清秋顧全自己。換句話說,宇文孝沒有任何可能留下唐少陵,而不管虞清秋死不死,事後他都要時刻擔心自己的小命了。


  「……」宇文孝憋紅了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明顯氣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到底讓不讓路?」唐少陵打了個哈欠,「大家都趕時間,各自行個方便唄。」


  「滾!」宇文孝一聲怒斥。


  倒不是他朕怕了唐少陵,只是若真打起來,首先殺不了唐少陵,其次就算能殺了虞清秋,付出的代價也會很大,這些軍隊是他奪回京城的根本,萬萬損傷不得的。既然唐少陵要帶虞清秋回東華,那虞清秋也影響不到北燕的形勢了,暫時忍下一口氣,將來總有再清算的時機。


  「彼此彼此。」唐少陵拉著虞清秋舉步就走,從侍衛跟前走過時,衣袖一揮,連天機老人和冉秋心在內,一群人全部「滾」到了一邊,只有宇文孝被出現的暗衛提著暴退了三丈才免了這一滾,但那暗衛卻吐出一口血來。


  唐少陵一聲大笑,揚長而去。


  「唐少陵!虞清秋!朕遲早把你們碎屍萬段!」宇文孝面色猙獰,低聲怒吼。


  「陛下息怒。」冉秋心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無視自己狼狽的模樣,沉聲道:「如今奪回京城才是第一緊要之事,沒有虞清秋,宇文仁不過是草包罷了。」


  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頭。


  天機老人被兩個弟子扶起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鬍鬚都在顫抖。


  他這輩子養尊處優,受人尊敬,就從未受過這般折辱,尤其年紀大了,一時熱血上頭,竟然暈了過去。


  「師父!」扶著他的弟子一聲驚呼。


  「就讓天機先生在別苑休息,留一隊侍衛。」宇文孝皺了皺眉。


  冉秋心微一遲疑,也只能點頭答應。


  確實是時機緊迫,不過這座別苑還是安全的,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走!」宇文孝甩開暗衛,大步往外走去,遷怒之下,完全沒顧忌冉秋心一個弱女子是不是跟得上他的腳步。「王妃,北燕內亂。」陳五送來了最近的戰報。


  「辛苦了。」秦綰點點頭。


  有了隱宗的情報網,秦綰這邊得到消息的速度怕是比西秦還快,尤其這會兒西秦的朝廷也正亂著。正如她所料,夏澤蒼一死,西秦皇帝本就老邁,一驚一氣之下,竟然中風了,連道聖旨都沒下。如今幾個皇子爭奪皇位爭得不可開交,竟然連外敵都不顧了。


  夏澤蒼在的時候,他勢力太盛,外面又有鎮南王兵權為依仗,壓得下面的弟弟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也使得這些皇子空有一肚子不滿不甘,卻個個無用,唯一和夏澤蒼交好,還算看得過去的七皇子夏澤宇卻在一開始就被其他所有的兄弟聯手針對。這樣的情形下,夏澤天別說抵抗外敵了,小心保住自己不捲入皇子間的風波就已經筋疲力竭。


  誰都想要鎮南王府的兵權,可這風雨飄搖的關頭,那些皇子為了爭奪皇位,居然一個個許以重利召他還朝——他若是往後一扯,難道放冷卓然的大軍直逼京城嗎?


  秦綰看完戰報,順手放在一邊,沉思了一陣才開口道:「陳五。」


  「屬下在。」陳五一拱手。


  「以隱宗的渠道通知全聖山,此戰過後,聖山所屬宗門不願歸附朝廷者,或散於民間,或遁入江湖,無論大隱於市還是開宗立派,朝廷一概不加干涉。願意效力於朝廷之人,重新整編成皇族隱衛,直屬於本妃,不受其他任何人節制。」秦綰道。


  陳五沉思了一陣,抬頭問道:「敢問王妃,隱衛直屬於王妃,那王妃之後呢?」


  秦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陳五卻不閃不避地回望。


  這話問得確實大膽,幾乎是明擺著在問秦綰的身後事了。


  「本妃沒什麼興趣一直掌權,所以……」秦綰淡淡地道,「隱衛的繼承人會是羲和郡主李昭。她是你們的後盾,你們也是她的保障,明白?」


  「屬下明白了,多謝王妃。」陳五誠服。


  羲和郡主是武神看好的後輩,將來自然前途無量,而等李昭之後,幾十年的風雲變幻,後人事後人管,也輪不到他們這些早就作古的人操心了。


  「去吧,這是我秦紫曦作為無名閣主,最後一道集賢令。」秦綰道。


  「遵令。」陳五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了下去。


  秦綰將邊上的戰報再拿過來翻了一遍,確認了絕無疏漏,這才放下。


  「就知道你又在廢寢忘食。」忽然間,沈醉疏掀開簾帳走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飯菜的香味。


  「這麼晚了?」秦綰驚訝道。


  「連營中士卒都用畢午膳了,還不見攝政王妃蹤影。」沈醉疏搖搖頭,把托盤放在書案上。


  「剛才想得有些入神,確實餓了。」秦綰笑道,「怎麼你送飯來?有事?」


  「柳輕風想見你,說是有要事稟報。」沈醉疏道。


  秦綰一愣,放下筷子,挑眉一笑:「前朝寶藏事了,柳輕風還有什麼價值?他現在還活著已經是本妃不欲濫殺無辜了。」


  寶藏現世,如今的柳輕風就真只是頂了這個名字的普通人而已。


  「他說……他有初代柳輕風的記憶。」沈醉疏神情古怪。


  「什麼?」秦綰目瞪口呆,好半晌,差點兒想去摸摸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燒哦,「這你也能信?」


  沈醉疏皺了皺眉,許久沒有說話,然後才緩緩地道:「你若是見了他現在的模樣,怕也會將信將疑的。」


  秦綰收斂了笑意,心知他這意思就是,不太信,但又有點相信。


  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面,她慢慢地說道,「就把人帶到大營前的空地吧,讓蘇青崖也來看看,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哦。」沈醉疏點頭,正要出去,卻正好和孟寒錯身。


  「有事?」秦綰詫異道。


  孟寒可是最不會沒事來找她的人了。


  「生命都可以轉移。記憶如何不能?」孟寒淡淡地道。


  「你是說……南疆的蠱術?」秦綰的表情凝重起來。


  「南疆到我父王這一代本已勢微,當年戰後,典籍更加失傳,但千年之前的前朝,我南疆聖女代代與皇族交好,正是南疆的鼎盛時期,莫說別的,即便當時有人培育出與輪迴蠱類似的蠱也未必可知。」孟寒道。


  「輪迴蠱……」秦綰沉吟著,忽的心念一動。


  魂魄之說虛無縹緲,可她確實換了個身體——不,如果不是她的魂魄借屍還魂,而是輪迴蠱將歐陽慧的記憶轉移到了秦綰的屍體上,似乎更容易解釋。


  「柳輕風在墓中昏睡至今,突然清醒就性情大變,我覺得,也許是他的血脈喚醒了墓中長眠的蠱蟲。」孟寒又道。


  「走吧,去看看。」秦綰終於下定決心,站起身來。看到柳輕風,她才真正明白沈醉疏的感受。


  若說從前看到的那個柳輕風雖然蒼白陰翳,但因為自幼被圈養,本質還是單純的。他的不甘、他的仇恨、他的算計,別說是她,就是在夏澤蒼眼裡,恐怕也膚淺得可笑。


  然而,現在這個柳輕風,只是一眼看過來,目光中的涼薄尖銳得能刺得人皮膚生痛。


  「你要見我?」秦綰不動聲色道。


  「王妃好大的架勢。」柳輕風目光一掃,看了看周圍的沈醉疏、慕容流雪、喻明秋,還有更遠處的蘇青崖和凌從威翁婿,面帶嘲諷,「對付在下一個不會武功的文弱之人,居然還要帶上那麼多護衛。」


  「護衛?」秦綰一聲哂笑,「他們不過是來瞻仰一下前朝的末代國師罷了,不過……」說著,她轉頭去看蘇青崖,「真的不是腦子壞掉了或者失心瘋了嗎?」


  「腦子沒壞,失心瘋倒是有可能。」蘇青崖冷冷地道,「他體內有兩個心跳。」


  「哦。」不管周圍一片嘩然,秦綰面無表情,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樣。


  果然,是蠱嗎。


  「沒錯,既然你身邊有蠱師,想必也猜得出來。」柳輕風唇邊勾起一絲笑意,緩緩地道。


  秦綰不置可否,她相信巫蠱之術自有神奇之處,可要說能把千年前的人的記憶留存至今,也實在是無稽之談。


  「王妃相不相信其實無所謂,畢竟,前朝都亡了千年,本座又有什麼看不開的。」柳輕風一攤手。


  「那麼,你見本妃,是有什麼話想說?」秦綰道。


  「王妃不想解開那噬魂大陣嗎?」柳輕風道。


  「你會說?」秦綰卻笑了起來。


  「碧玉谷在王妃手裡,再無人與您爭搶,就算本座不說,遲早也是會被解開的。」柳輕風無奈道。


  再厲害的陣勢畢竟是死物,哪擋得住東華朝廷有錢有人有時間,就算一寸寸地拆,耗個幾年的也是能拆完的。


  「好吧,說來聽聽。」秦綰一聳肩。


  「其實,噬魂陣是有一個很大的缺陷的。」柳輕風說著,緩緩走過來,彎腰撿起一根樹枝,似乎想在沙地上畫圖。


  秦綰倒是有幾分好奇心,唐少陵說過三大凶陣從來沒有從內部破解的方法,因為創造三陣的那人根本就沒來得及留下解法就去了,若是噬魂真的有破解之法,想必唐少陵會很高興的。


  「就是這裡。」柳輕風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奇異的興奮,隨後,一直籠在衣袖中的左手一揚——


  秦綰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目光慢慢往下移。


  一把匕首深深地插進她的胸膛,血色染紅了湖水綠的衣衫,隨後,痛覺才開始傳遞到腦海,隨之響起的還有一句批命:

  命犯白虎,不利西方。


  是了,算算時間,當時奕落批命的時候,她還在京城,而宿州是在京城的西南方,遇龍嶺才是正西方!


  秦綰苦笑,果然,星宗的批命從來沒有錯過。


  就像當年的歐陽慧一樣,正因為躲不過,所以才叫命。


  一瞬間,別說秦綰了,周圍這麼多高手,居然誰都來不及反應——


  柳輕風,那是個完全不會武功,一點兒內功底子都沒有的真普通人,他居然能暗算到秦綰,還是直接拿出匕首當面捅下去的,這一刻之前,任誰都會覺得是個笑話。


  然而,那一刀出手之快,如流星般璀璨,彷彿驚艷了時光。


  「你是誰。」秦綰握著匕首的柄,一寸寸掰開他的手指。


  「柳、輕、風。」柳輕風陰沉著臉,一字一句地道,「本座就算曆經千年,終也有一日會歸來,殺盡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得了,不管你是柳輕風還魂還是妄想成痴,頂多……也就殺我一個了。」秦綰嘲諷道。


  還殺盡亂臣賊子?就算她不知道柳輕風這一刀是怎麼使出來的,可就看他如今灰敗的臉色也知道,無論那是什麼,都是以生命為代價的。


  「你死了,李暄和唐少陵會瘋,到時候……誰都會——」柳輕風大笑,但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漫天血幕揚起,喻明秋一身青色的衣袍從頭到腳幾乎被鮮血澆透,而紫淵劍何等鋒利,幾乎瞬間將柳輕風削成一根人棍。


  「……死。」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嘴巴里才發出最後一個變了調的音節。


  「王妃!」周圍的人如夢初醒。


  「快找蘇青崖來!」沈醉疏大吼了一聲,趕緊扶住站立不穩的秦綰,先點了幾處穴道止血,讓她就地躺平,但那把匕首卻是不敢動的。


  不等他說,慕容流雪已經沖向蘇青崖的營帳。


  喻明秋轉身,看著一片混亂,面無表情,彷彿是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戲文,只是靜靜地走過來,在秦綰身邊坐下,握住了她的右手。


  秦綰靜靜地躺在地上,淡雅的綠衣下暈染開大片的血跡,誰也不敢去拔她胸口的匕首。


  「沒、沒有脈搏了!」忽然間,喻明秋顫聲道。


  「怎麼可能!」沈醉疏推開他,顫抖著手指伸到秦綰鼻翼前,好半晌才一臉失魂落魄地道,「不可能的……這一刀的深度絕沒有刺穿心臟,怎麼會一刀斃命?怎麼會!」


  「刀上無毒。」蘇青崖放下秦綰診脈的手腕。


  「蘇神醫?」一群人面帶希望地盯著他。


  「沒有脈了。我醫術再好,終究救不回死人。」蘇青崖搖了搖頭。


  他的語氣冰冷,聽起來貌似和平常無異,但稍一凝神就能聽出其中的苦澀。


  蘇青崖動了動嘴唇,隔了一會兒才去看站在最外圍的孟寒。


  「三十六個時辰之內,去尋一具妙齡女子的屍體來。」孟寒開口道。


  「要屍體做什麼?」沈醉疏茫然。


  「需要什麼樣的屍體?」倒是蘇青崖眼睛一亮,語氣也多了幾分急切。


  對了,秦綰……歐陽慧是不會死的,她有輪迴蠱!

  「和她越像越好——年齡、性情、體質、生辰,各方面,越接近的越好。」孟寒道。


  「三十六個時辰?」慕容流雪遲疑道,「遇龍嶺本就遠離人煙,要找這樣的屍體,還要剛死的,只怕時間不夠。」


  「只能等三十六個時辰。」孟寒斬釘截鐵道,「不管你們是找一具屍體,還是現殺一個做成屍體我管不著,但超過三十六個時辰的話,就真的沒救了。」


  「用屍體……你說紫曦還有救?」沈醉疏毛骨悚然道,「你該不會說要移魂吧?巫術?」


  「不是。」孟寒不耐煩道,「你們去不去?還是要在這兒浪費時間?」


  「你不說清楚……」沈醉疏苦笑。


  「我去。」喻明秋豁然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向谷外走去。


  「你去幹嘛?」沈醉疏問道。


  「殺人。」喻明秋眼眶泛紅,冷若冰霜。


  「屍體不能有任何損毀。」孟寒提醒道。


  「知道了。」喻明秋答應一聲,幾個起落不見了蹤影。


  沈醉疏目瞪口呆。這是那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喻明秋?那副表情,那種彷彿凝成實質的悲傷和憤怒,還有剛剛把柳輕風生生活剮的暴戾之氣,就像是他被人滅了滿門似的。


  「別怪他。」慕容流雪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越是什麼都不在意的人,一旦被觸了逆鱗,反彈都會更嚴重。因為他們能在意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可他……」沈醉疏糾結。


  「我不太清楚。不過……王妃說過,她與明秋自幼相識,除了青城觀主和梅小姐,她就是他僅有的親人了。」慕容流雪低聲道。


  「我靠!」沈醉疏搖頭。


  怪不得,明明是突然來到身邊的侍衛,一個忠心耿耿,一個信任有加,敢情是青梅竹馬啊!


  「我們怎麼辦?」凌從威問道。


  攝政王妃遇刺身亡——他幾乎能想象攝政王知道這個消息後悔做出什麼事來,簡直是大難臨頭!還有唐少陵,或許他能遷怒今天在場的所有人,殺個血流成河、天下大亂!

  更何況,秦紫曦那樣的女子,死得如此猝不及防,實在也是遺憾。


  天妒紅顏。


  「去找屍體!盡量……不要濫殺無辜吧。」沈醉疏揮揮手,勉強道。


  孟寒一身清冷,腦中急速思索著。


  有輪迴蠱在,秦綰是不會真正死亡的,但輪迴蠱尋找宿主卻無法人為選擇,三十六個時辰之後輪迴蠱就會復甦,如果最近之處有一具和秦綰極為相似的新鮮屍體,被選擇的幾率會很大,可這也不是絕對。畢竟輪迴蠱選擇的未必只能是人,若是輪迴蠱這回非要轉身到一隻鳥、一隻兔子甚至一條毛毛蟲身上,他也無可奈何。畢竟這一代都是山林,每時每刻都會有剛剛死去的生物。


  當然,若是先將秦綰的屍體移到城內也不妥當,先不說總不能讓一個城鎮的百姓都不許辦喪事,就算城裡也會有無數老鼠蛇蟲,都是麻煩。


  不得不說,當初歐陽慧轉生為秦綰,這真是幾乎不可能被撞上的好運氣,而誰都不能奢望這樣的奇迹能發生第二次——送一具女屍到秦綰身邊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了。


  「可以移動嗎?」沈醉疏遲疑了一下又問道。


  「無妨。」孟寒搖了搖頭。


  三十六個時辰,總不能讓秦綰的身體就這麼躺著,何況當年獵宮之變后李鈺為歐陽慧收屍,也沒有影響她用秦綰的身體復生,想來是無礙。


  沈醉疏嘆了口氣,這裡沒有女子,雖然不便,但既然秦綰叫他一聲「沈大哥」,他受了便是。


  然而,他一手墊在秦綰頸下,一手抄起膝彎,剛想把人抱起來,送回大帳安置,驀然間,手指觸及頸側細膩的肌膚,不禁一愣,整個人就彎著腰,維持著一個堪堪要把人抱起來時的姿勢不動了。


  「你幹嘛?」蘇青崖沒好氣道。


  沈醉疏頓了頓,重新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隨即一把抓住蘇青崖的手臂將他拖過來,急道:「你再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


  「難道本公子居然會連死活都錯診!」蘇青崖氣極。


  秦綰死了,這裡誰都不好受,尤其他這算是第二次看著摯友逝去卻無能為力,其中滋味又有誰能明白?偏生沈醉疏還想再戳幾刀!


  「可是……我剛剛明明感覺到她這裡的經脈還有跳動。」沈醉疏摸著自己的脖子顫聲道。


  蘇青崖動了動嘴唇,沒說出口秦綰死於外傷,屍身未冷,經絡還有本能的跳動也屬平常,好一會兒,終於不忍地嘆了口氣。跪坐在秦綰身邊,重新搭上了她的脈門。


  「怎麼樣?」沈醉疏問道。


  蘇青崖挑起了眉,眼中逐漸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


  「蘇神醫?」看見他的表情,慕容流雪也忍不住叫了一聲。


  「怎麼會……剛剛明明是生機斷絕,可……」蘇青崖收回手,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就算一時閉氣,可活人終究和死人不同,當初他同樣一搭手就救活了人人以為已死的凌虛子。把生機不絕之人誤診為死人,這種荒謬之事還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不用他再說什麼,秦綰明顯微微有了起伏的胸膛已經說明了,這絕不可能是一具屍體!

  慕容流雪小心地伸手過去探了探,又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縮手,顫聲道:「真的有氣了!王妃還活著!」


  「我就說她這麼陰險狡詐的女子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死了!」沈醉疏幾乎笑出眼淚來。


  「把藥箱拿過來!」一片混亂中,最快回神的卻是蘇青崖,一面急促地吩咐道,「既然人沒死,我要拔刀療傷,止血散、繃帶、水,快點!」


  凌從威趕緊吩咐下去,君琅乾脆自個兒去打水了。


  當然,去尋找屍體的軍士也得召回。


  蘇青崖剪開傷口附近的衣物,又用金針封住周邊穴道,握住刀柄,沉聲道:「她雖然昏迷著,但拔刀兇險,你們倆按住她,決不能有分毫動彈。」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答應一聲,一個按住秦綰的肩膀,一個按住她的膝蓋:「好了。」


  蘇青崖眼神一凝,毫不猶豫地起刀。


  「噗——」一股血箭隨著匕首離體噴了出來,但因為蘇青崖早已金針封穴,量並不算多。


  蘇青崖被血噴了一臉,視線模糊,下意識地一閉眼,但那一片血紅中,似乎隱約看見匕首尖上似乎戳著什麼白色的東西,約莫有嬰兒手指的粗細長短,然而,等他用衣袖一抹臉上的血漬再看,匕首上除了殷殷血跡,分明什麼都沒有。


  雖然心存疑惑,但時間緊迫,他也不敢分神,順手把匕首扔在一邊,繼續下針止血,隨後上藥包紮。


  沒有侍女,蘇青崖也只能隨意包紮,只求止血,反正算算時間,李暄也快到了。


  「行了,先把她送到帳內安置,千萬小心。」蘇青崖抹了把臉上汗水和血水混成一片的液體,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發黑,趕緊扶住了身邊的孟寒。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趕緊護著昏迷中的秦綰返回王帳。


  「你剛才看見了嗎?」緩了口氣,蘇青崖才低低地開口,聲音細得猶如蚊蠅。


  「嗯。」孟寒微微點頭。


  「我還以為是幻覺。」蘇青崖一聲苦笑,又道,「不過,剛剛我給她把脈,發現果然只剩一個心跳了。」


  「輪迴蠱離開宿體,立即化為飛灰。」孟寒道。


  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注意的都是秦綰,誰也不會看兇器,就算有不經意間瞥見的人,可連蘇青崖都幾乎以為是幻覺,何況普通人。


  「你說,醒過來的……還是她嗎?」蘇青崖遲疑道。


  「不是她是誰?」孟寒瞥了他一眼,詫異道,「難道還會是死了五六年的那個秦綰么?」


  蘇青崖啞然。


  「輪迴蠱也是蠱,自然是可以被殺死的,原本我只是不確定,輪迴蠱若是死了,那因為輪迴蠱而復生的人還能不能留住——」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道,「幸好,她還在。」


  「或許是因禍得福也說不定。」蘇青崖想了想道。


  因為輪迴蠱的存在,李昭是秦綰來之不易的孩子,如今沒了輪迴蠱,雖說也失去了無盡的生命,可那種被詛咒了一樣的恐怖長生又有誰敢要?反倒是將來,秦綰無礙子嗣,自然會有新的生命延續下去。


  「誰知道呢。」孟寒一聲輕笑,轉身離開。


  「去幹嘛?」蘇青崖問了一聲。


  「去燒了典籍——輪迴蠱那種東西,還是不存在為好。」孟寒悠然道。秦綰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讓她差點兒以為自己是瞎了。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見一絲微光。


  是自己的帳篷,大約是半夜才會這麼黑。不過,她疑惑的是,她應該受傷不輕,怎麼帳中連燈都不點一盞?想著,她勉強動了動手。


  「啊!王妃醒了!」突然間,床邊響起一個歡呼的聲音,隨後是「啪」的一下和少女的低低痛呼,想來是那冒失的女子跳起來時撞到了什麼東西。


  很快的,桌上的燭台被點燃了。


  秦綰眯了眯眼睛,暗自自嘲,果然是傷得太重連感知都失效了,居然有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距離她這麼近都沒察覺……不對,帳中還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喻公子,王妃醒了!」那少女急急喊了一聲,又一拍額頭,風一樣往外沖,一句「我去告訴蘇大夫」已經遠遠飄過來了。


  秦綰簡直哭笑不得,這是從哪兒找來的野丫頭?有個當侍女的樣子么,尤其她不過是睜了眼睛,就把她扔下了?


  「哦。」喻明秋反應遲鈍地才應了一聲。


  秦綰也沒意外,就算男女有別才找的女子來照顧她,但她的屬下也不可能讓一個陌生女子單獨和昏迷的她在一起。


  費了不少力氣才扭過頭,卻見喻明秋坐在角落的地上,抱著膝蓋,紫淵劍放在一邊,看起來倒像只迷路的小獸,委屈巴巴的。


  「你在幹嘛?長蘑菇嗎?」秦綰一開口才察覺自己聲音的嘶啞。


  喻明秋涼涼地瞟了她一眼,低下頭,一聲不吭。


  秦綰莫名其妙——這孩子又鬧什麼彆扭呢?


  就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止是蘇青崖,還有沈醉疏和慕容流雪都來了。


  「我說,誰給我倒杯水,渴死了。」秦綰無奈道。


  「啊?哦。」跟進來的少女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去倒水,因為動作太著急,還灑出了不少,乾脆直接用衣袖擦了擦桌面,隨即捧著杯子過來。


  蘇青崖把脈的同時,把秦綰扶了起來,要不然秦綰覺得,自己沒死於柳輕風的行刺,倒是很可能被一杯水嗆死。


  「哪兒找來的丫頭?」終於潤了嗓子,秦綰忍無可忍道。


  之前她昏著也就算了,可現在她醒了,偏偏還沒力氣動,如果讓這丫頭來照顧,怕是越照顧她的傷越重!


  「獵戶之女,他抓回來的。」蘇青崖揮手示意那少女出去,一邊冷冷地朝著喻明秋一努嘴。


  「抓來幹嘛?」秦綰一頭霧水。這附近雖然沒什麼人家,但快馬從最近的鎮上送兩個侍女過來也用不了多久吧,說不定比抓一個還快!

  「給你當容器的。」蘇青崖直接道,「你知不知道你又死過一次?」


  秦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催動輪迴蠱,卻驚覺體內空空如也,不但沒了輪迴蠱的蹤影,連這些年輪迴蠱吸收劇毒轉化而來的內力都散去了大半,只留下了三四成,還龜縮在丹田深處。


  「別試了,那東西替你死了。」蘇青崖道。


  秦綰何等聰明的人,一轉念就把事情的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沒死,輪迴蠱死了……雖然過程不太美好,但這個結局也算圓滿。至於內力,原本就是吃藥吃出來的,散了也不可惜,何況不是還留有三四成嗎?就算不比從前,但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當然,也算是明白了角落裡那顆蘑菇到底怎麼回事。嘆了口氣,她抬起手招了招:「過來。」


  好一會兒,喻明秋才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往床榻邊的地上一坐,趴在床沿上,一聲不吭。


  「不會死的。」秦綰眼中泛起一絲笑意,像是小時候一樣,輕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又道,「以後別干這麼傻的事了,染無辜者之血是修道之人的禁忌。」


  「又沒殺。」喻明秋嘀咕。


  「你是不知道掐死或者一掌拍死算不算不損毀屍體所以才帶了活的回來吧!」沈醉疏道。


  「說不定還是怕殺得太早了不夠新鮮。」慕容流雪跟著揭底。


  「噗——咳咳咳……」秦綰被逗笑了,但隨即扯痛了傷口,頓時除了一身冷汗。


  「胸口破了個窟窿倒是還笑得出來。」蘇青崖沒好氣地收回診脈的手。


  「這不是有你么。」秦綰忍著笑道。


  蘇青崖一聲冷汗,去一邊桌上寫藥方。


  「活著真好啊……小慧姐姐。」喻明秋一聲低嘆。


  秦綰閃過一絲縱容的淺笑,抬起眼來,目光又對上沈醉疏稍稍有些複雜的眼神:「你……沒生氣吧?」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沈醉疏一聳肩,輕鬆道,「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又不認識歐陽慧,她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交的那個朋友,一開始就叫秦紫曦。」


  秦綰一笑,果然是沈醉疏的回答。


  「王妃!」就在這時,侍衛在帳外稟告道,「王爺……」


  「紫曦!」話音未落,帳門猛地一掀,李暄帶著一身風霜大步走了進來。


  「活著呢。」秦綰乾笑。


  李暄站在床前,定定地看著她,久久無言。


  「行了啊,我們這些礙眼的還不趕緊走。」第一個出聲的竟然是喻明秋,爬起來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雙手背在身後,倒提著紫淵劍,晃悠悠地出去了。


  蘇青崖一聲冷哼,把寫好的藥方往桌上一拍。


  很快的,帳中就只剩下了李暄和秦綰兩人。


  「傷……沒事了嗎?」李暄道。


  「皮外傷,蘇青崖都說了沒傷到心脈,養一陣子就好了。」秦綰說著,努力往床榻裡面挪了挪,拍拍身邊的位置:「坐這兒。」


  李暄看看身上因為趕路沾染的風塵,遲疑了一下。


  「幹嘛?我又沒嫌棄你臟。」秦綰白了他一眼。


  李暄終於扯出一個笑容,坐下來,湊過去看了看她的傷,不過因為包紮緊實,也看不出來。


  「沒事,就戳了一下,柳輕風不會武功,我又有內力護體,能捅多深,就他們大驚小怪。」秦綰也是仗著李暄沒見過她沒氣的樣子,睜著眼睛說瞎話。


  雖然當時在場的兵將都知道她「死」了,但等李暄事後再聽說,她傷都已經好了。


  「戳了一下能讓蘇青崖這般著急叫我回來?」李暄嘆了口氣。


  不是不知道她避重就輕,然而,能看到她活蹦亂跳的模樣,既然她不想讓自己擔心,那就不問。


  「養好傷再去接昭兒,否則她又鬧騰你。」李暄道。


  「知道了。」秦綰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靠過來些。


  李暄深怕身上的臟污沾染她的傷口,雙手撐在床上,只把頭湊了過去。


  秦綰一把揪住他垂落的一綹發尾把他拽得更近了些,隨即一個淺淺的親吻落在微涼的唇上。


  就這樣?李暄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湊上去噙住了她的唇,加深了這個帶著無盡思念和久別重逢歡欣的吻。


  許久,帳中才響起低低的聲音:

  「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麼樣的故事?」


  「關於……一條蟲子的故事。」帳外,大營中燈火星星點燈,宛如夜空中亮起的星子。


  慢慢說累了陷入沉睡的女子彷彿又響起了當年對李鈺說過的話:

  我秦綰,承教於恩師膝下,不做那尋常閨閣少女,平生有三願。


  一願天下太平。


  二願歲月靜好。


  三願與君同死。


  當初自以為的良人負了約,可命運終究對她溫柔以待。


  總有一個人,牽起她的手,並肩同行,將四時風光、山川美景看遍,此生不負。


  尾聲景御四年十月,西秦鎮南王世子鎮守順寧,受冷卓然和白鼎兩面夾擊,苦守月余,無援,城破之日,與親衛十餘人自焚於城頭。十一月末,隨著京城的第一場雪,隨之送來的是西秦新帝夏澤宇的降書,後宮明貴妃夏婉華換回西秦公主盛裝,一條白綾了結了自己,次年開春,西秦境內平定,至此大陸只余北燕苟延殘喘。


  同年,宿州刺史秦楓、雍州軍統領章重錦聯名上奏,宿州軍重編完畢,原統領上官儀與其子上官遠勾結刺客、私練兵馬,圖謀不軌,滿門抄斬。半月後,第二封奏摺緊隨而至,宿州枯竭的鐵礦脈下方發現伴生的金礦。


  景御六年初,北燕持續了一年半的內亂終於結束,宇文孝在智宗支持下重返皇座,然而北燕十室九空,千瘡百孔,再無力南征。


  景御七年,慶親王「病逝」,世子李欽繼位,於百日熱孝之內送胞姐永昌郡主李怡出閣、和親百越王。然世子體弱,不過三年病逝,未留下一子半女,慶王王爵從此收歸朝廷。


  景御十六年,北燕皇宇文孝鬱鬱而終,凌從威、冷卓然、衛亦楊三路出擊,再征北燕,一戰而定。從此天下歸一,統稱「華夏」。


  景御十八年,攝政王李暄歸政於皇帝李鑲,偕同王妃世子,以鎮海將軍言鳳傾為帥,率領三萬海軍、數位至交好友遠征南洋,一去不回,獨留羲和公主李昭持攝政王純鈞劍,統領聖山余部鎮守寧王府,上諫帝王,下查百官。


  次年,李鑲改元新和,獨自走上帝王之路,一生兢兢業業,雖無赫赫之功,卻是守成之君。唯有數年後,海上商隊輾轉遞來消息,南洋諸國一統,立國為「秦」。


  新和六年,秦國太子攜盟書出使華夏,翩翩少年,君子如玉,大殿之上,言笑殷殷:

  「在下秦國使者李晏,桃李春風的李,海清河晏的晏。」一願天下太平,從此刀槍入庫,再無兵革之禍。


  二願歲月靜好,攜手相伴,不負流年。


  三願與君同死,且看百年後同穴而眠,再求三生三世。—全文終—


  ------題外話------


  說好的月底就是月底啊,2月夾著半個月過年,其實真用來碼字的也就十天出頭,還花了幾天從頭整理,時間就更緊張了。不過終於能打上完結兩個字了,作者表示連熬了幾個通宵實在忍不了要去睡一天,晚上起來再具體寫後記。


  這邊就先簡單說一說,番外是肯定有的,包括正文結尾到尾聲中間的那部分,配角的最終結局走向等等。因為覺得正文繼續寫那些有點拖沓,不如停在這個最圓滿的地方,那些雞毛蒜皮就抽出來當番外寫吧。還有就是幾對副CP的番外,具體的總結等我晚上出後記。關於《邪妃》,其實真有很多話想跟大家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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