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秘密
慕容流雪一個人坐在落石堆成的障礙上,身邊放著四五袋羽箭,拿著射日弓往下點射,就算是煙塵瀰漫、人影攢動,依舊是一箭一個準。
而兩邊的弓箭營單人能力雖然沒有慕容流雪那麼出色,但人多勢眾,用來欺負沒有盾牌的和尚真是再合適沒有了。
「快快快!」好不容易仗著內力高深衝到谷口,然而,誡色絕望地發現,谷口是一排……槍盾兵!
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上,半人多高的盾牌架在地上,組成一道密實的防禦牆,而後排的士兵雙手握著比正常還長出一截的長槍,從盾牌之前的縫隙里探出來。
攝政王府的親衛之所以精銳,就是因為他們本身沒有特定的兵種,每一個士兵都必須熟練掌握刀、槍、弓、盾四種武器,根據需要隨時變換兵種。
「師弟,從上面過!」誡色一聲大喊。
畢竟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長處,雖然不擅長打仗,但能施展輕功跳過盾牌的高手,寶龍寺並不少。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慘叫,剛剛躍起的一個和尚背心被一根箭穿過,箭頭從胸前冒了出來,「呯」的一聲摔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誡色不禁一愣,這個師弟可是戒律院的刑罰長老,武功幾乎不在自己之下,怎麼可能會被區區弓箭手要了性命?要說暗器,或者箭陣覆蓋式攢射也罷了,不過一根流箭……
「啊~~~」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有事一個和尚倒下。
同樣是從后心一劍穿胸,那和尚臨死還保持著一個震驚的表情,顯然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死了。
「沒有聲音!那流箭沒有聲音!」圍繞在誡色身邊的都是高手,兩次下來,頓時不少人都發現了。
的確,在這樣嘈雜的戰場上,聽風辯位的功夫都要大打折扣,可也不至於羽箭到了這麼近的距離,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聽到風聲。
「這不是士兵的制式弓箭。」誡色匆匆看了一眼屍體,猛地回頭,目光落在上方。
一輪滿月之下,白衣飄飄的青年站在斷崖上,姿態優雅,宛若謫仙,但手中那張血紅色的長弓卻指示了他的身份。
「慕容流雪,射日弓。」誡色喃喃道。
年初聖山重排高手榜,慕容流雪一躍而至第七位,和風衍烈一起成為最耀眼的兩顆星。然而,若說風衍烈是得到了什麼奇遇武功大進,可慕容流雪只是多了一張弓而已。武林中神兵利器從來不少,卻也沒見別人能憑藉外物提升實力的。
然而,這一刻,他才深深地感覺到了「外物」的可怕。
無聲無息幽靈箭,只要看不見,就一定避不開。可在混亂的戰場上,誰能一直注意著慕容流雪?他可是有幾百個目標的!
「我先下去了。」山崖上,沈醉疏說道。
「小心。」李暄點了點頭。
雖然埋伏得很順利,但這局面其實並不算很好。
寶龍寺的普通弟子可以無視,可還有近百位稱得上是高手的武僧,其中更有幾個是頂尖高手,一旦硬拼起來,固然能將其全滅,但自身的傷亡也會很重。
「不管了,先衝過去,留兩個人盯著慕容流雪!」誡色狠狠地道。
「是,師兄。」一群和尚頓時分成兩撥。
慕容流雪微微一笑,射日弓偏了偏,換了個方向。
能射的目標有那麼多,他對誡色那幾個又沒有特殊偏愛。
誡色吸了口氣,帶著幾個師弟,再一次施展輕功從盾牌兵頭上躍過。因為距離己方太近,連兩邊的弓箭手都不敢朝這邊射箭了,可以想象,幾個絕頂高手落在了長槍兵陣營的中間,肯定是一件很悲劇的事。
「滾回去!」猛然間,正面迎來一道熾熱的內力,在最前面的誡色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汗毛被烤焦的氣味,心下駭然,不敢迎接,一個倒翻退了回去。
盾牌兵正中間讓出一個缺口,沈醉疏一手舉著一個火把,堵在缺口處。
「讓開!」誡色怒道。
「火氣別這麼大,看看這是什麼。」沈醉疏笑嘻嘻地搖了搖火把。
誡色茫然。
「大師啊,你說,要是兩邊丟點了浸了火油的乾草柴枝下來,然後把這個扔過去……好玩嗎?」沈醉疏道。
誡色只覺得腦門上掛滿了細密的冷汗。
這峽谷進出只有一條道,被堵住了一邊,只要另一邊能稍擋片刻,裡頭一燒起來,只怕誰也跑不了!
「而且,大師,我們炸塌了一邊,你覺得,為什麼不連這邊也炸了?還不用浪費兵力來堵。」沈醉疏又道。
「你想怎麼樣?」誡色沉聲道。
「我們王爺不想造殺孽,一把火燒了太慘,實在有干天和。」沈醉疏嘆息道。
「阿彌陀佛。」披著大紅袈裟的誡難方丈緩緩走過來,「王爺是想談條件?」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沈醉疏一攤手。
「你先讓弓箭手停下!」誡色吼道。
峽谷中毫無遮擋,在這樣的箭雨覆蓋下,每一刻都有弟子傷亡。
「和談都沒談,憑什麼停?」沈醉疏白了他一眼。
「老衲代表寶龍寺接受和談。」誡難立即道。
「行吧。」沈醉疏很乾脆地道,「咱們那位王爺說了,請各位大師放下兵器,無條件投降,並且……請方丈到我東華大營做客幾日。」
「你們想扣留方丈師兄做人質?」誡色怒道。
誡難制止了他,微一沉吟,這才開口道:「是否能容老衲考慮片刻。
「行!」沈醉疏爽快地道,「您慢慢思考,我們就先打著,當然,要是大師思考的時間太長,後面的和尚都死光了,好像也用不著思考了。」
「你!」
「老衲答應。」誡難打斷道。
「大師好氣魄。」沈醉疏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左手的火把在空中畫了個圓。
很快的,兩邊的箭雨停了下來,峽谷中除了傷者的呻吟,一下子安靜了。
「阿彌陀佛。」誡難低聲道。
「好好的吃齋念佛不好嗎?出家人還管那麼多閑事,殺性也太重了點。」沈醉疏搖頭。
「誡難大師,請吧。」一身道袍的喻明秋笑眯眯地走上來。
他也是防備著寶龍寺眾人拚命的,卻沒想到這些和尚的膽子其實也沒這麼大。
什麼火燒的,嚇嚇人罷了,時間太緊了,根本來不及去準備這些東西,而只堵一邊入口就更簡單了,雷震子就剩那一顆了啊,急切之間,哪兒這麼容易堵住一處山口!
所以說,這種恐嚇也就只能騙騙這些不通打仗的江湖人了。
「師弟,帶人回寺好好安置吧。」誡難嘆了口氣,連看到喻明秋那一身青城觀的標準打扮都不想生氣了。
「是。」誡色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剛才都沒有拚命,現在氣一松,就更沒有那個勇氣了。何況,冷靜下來之後,身後還有數百受傷不輕的弟子急需治療,也只能回山了,至於和夏澤蒼的約定……寶龍寺儘力了,問心無愧,剩下的,他們也實在沒能力管了。
·
遠處傳來的悶雷聲,就連西秦大營里也能察覺到。
「打雷嗎?」夏澤蒼有些驚訝。
明明月色正好,天邊一片雲都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天氣。
「都說山裡的天入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也許隔著一座山峰,那邊就在下暴雨呢。」秦綰一聲輕笑。
任南生微微皺眉,現在是盛夏,蟠龍山的地形複雜,但山峰多半不高,不應該有如此大的氣候變化,可這麼大的響動,如若不是打雷,難不成還能有人在炸山?
忽然間,他心念一動,轉過頭去,正好和夏澤蒼的目光撞個正著,兩人都是一愣。
應該……不會吧?
「對了,任先生好像也是智宗弟子?」秦綰忽然道。
「在下的老師只是智宗外門弟子,多年前離開山門就與智宗再無聯繫,在下……恐怕算不得智宗弟子。」任南生淡淡的道。
「畢竟也是有淵源的。」秦綰一笑,隨即道,「既然如此,不妨告知先生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任南生下意識地問道。
「智宗宗主天機,日前已經親赴北燕去了。」秦綰道。
「宇文孝?」夏澤蒼脫口而出。
「宇文仁。」幾乎同一時刻,任南生說道。
「這不是讓北燕更亂了?智宗搞什麼名堂。」夏澤蒼道。
「誰知道呢。」秦綰一攤手。
冉秋心想要勝過虞清秋,毫無爭議地接任智宗,這件事已經成了她的執念了,甚至更甚於想要贏過秦綰。
「虞清秋如今在北燕京城郊外的皇莊養病,形同軟禁。」任南生緩緩地道,「若是他不出手,或者宇文孝不放心他出手,北燕國內怕是要亂上一陣子。」
說著,他看了秦綰一眼,眼神帶著些怪異。
這女子,該不會連這都算計進去了,所以對於北燕一直沒怎麼看重?是知道宇文孝肯定騰不出手來嗎?
「先不說北燕了。」夏澤蒼笑了笑道,「王妃,九連環的機關圖,是不是先解開比較好?若是等到明天,連研究一下機關的時間都沒有了。」
「說的也是。」秦綰也笑,「那麼,請柳公子去一趟東華大營?」
夏澤蒼的嘴角僵硬了一下。
他固然是不放心柳輕風去東華大營的,同理,秦綰估計也不肯把九連環送到西秦這邊來。
「今晚月色不錯。」唐少陵忽然插了一句。
眾人都是一愣,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也是,不如出去走走?」秦綰接道。
夏澤蒼臉色微變,沉吟起來。
若要雙方放心,那隻能像是會盟一樣,選在中間的地方。可無奈的是,秦綰可以只帶著唐少陵一個人,他這邊若是前呼後擁,未免太過丟人。
「王妃夤夜不歸,倒是不怕攝政王著急?」沉默中,唐雨插了一句。
「本妃別說一夜,數日不歸都是常態,有什麼好急的。」秦綰淡定道。
「……」唐雨張了張嘴,臉色扭曲。這話真心沒法接了!
「今天確實晚了,不如明日先解開機關圖,再談入陵之事?」夏澤蒼想了想,誠懇地道,「畢竟,機關圖解開后是什麼樣子我們都一無所知,若是像春山圖那般還需要研究就麻煩了。」
「那便依太子殿下的意見。」秦綰爽快地點點頭。
「王妃說得,算數嗎?」那位魯公子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
「本妃說得若是不算,難不成魯公子說得才算?」秦綰輕笑。
「那是,反正東華的攝政王殿下……懼內么,綰綰說得當然算。」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秦綰在桌下直接踩了他一腳。
唐少陵扁扁嘴,一臉的委屈。
眾人無語。說攝政王懼內,唐公子你根本就是懼妹好吧?
「時間確實不早了,那本妃就不打擾太子殿下了。」秦綰起身道。
「好說,孤送送王妃。」夏澤蒼一邊說,一邊更疑惑了。
所以秦綰今天過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吃飯,扯了一堆閑話,其實有意義的幾乎沒有,卻折騰得整個西秦大營如臨大敵!
然而,就算憋了一肚子疑問,他也只能先把秦綰送出營,再派了兩個高手去打探東華大營那邊的狀況。
·
李暄比秦綰回來得還要早一些,不止是誡難和誡嗔,就連不算是俘虜的慧明大師也在。
當然,誡難也算是知道了為什麼自己一行人會被東華堵個正著了,果然遇見唐少陵就沒好事!
「老實一點啊。」喻明秋靠在帳門邊,閑閑地道。
誡難和誡嗔同時瞪了他一眼。當然,想不老實也不行……青城觀和寶龍寺鬥了這麼多年,都說最了解自己的是宿敵,喻明秋封的經脈,寶龍寺的和尚絕對不可能解得開。所以帳中除了喻明秋,就只留了莫問一個侍衛也沒人擔心。
秦綰和唐少陵走進來,目光轉了一圈,順口道,「都沒事吧?」
「比預計得還順利。」李暄一聲嗤笑,「你呢?」
「都說了,謹慎的人容易想多,我看太子殿下今晚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是睡不著覺得了。」秦綰一攤手。
李暄笑著搖搖頭,又道:「看起來,你出去這兩天過得挺精彩的。」
「是挺刺激。」秦綰點頭。都冒出一個外祖父的親兄弟來了,還是五十年前人人喊打的大魔頭——這是刺激過頭了!
「本公子好奇的是,為什麼說柳輕風墓去不得?」唐少陵問道。
「去不得?」李暄驚訝道。
「他說的。」唐少陵一指慧明大師。
「阿彌陀佛。」誡難低低念了句佛號,開始撥動腕上的佛珠。
「怎麼,方丈大師也知道?」秦綰一挑眉。
「寶龍寺有資格進入藏經塔的弟子人人都知道,碧玉谷中的那座古墓去不得!」誡嗔忍不住道。
「人人知道啊。」秦綰拉長了聲音,瞥了他一眼,「那就說說,寶龍寺和那座古墓的主人,到底有什麼關係吧。」
「寶龍寺的開山祖師原本不是和尚,是前朝末代國師柳輕風的心腹侍衛,在他死後,自願做了他的守墓人。」慧明大師開口道。
誡難驚訝地看著他。
這個秘密,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方丈代代相傳的機密,可除他之外,其他誡字輩甚至慧字輩的弟子也沒知道得那麼清楚,何況慧明在冰凍閉關五十年,輩分雖高,卻是從未插手過寺內權勢的。
「守墓人啊,怪不得。」秦綰恍然大悟。難怪藏經塔里收著一支寶藏的銅簪鑰匙呢,問題就是寶龍寺究竟知不知道柳輕風墓其實是一個假的寶藏?按照夏澤蒼的反應看,應該是不知道,不過也不能排除這些和尚另有異心。
「剩下的,不太適合旁聽。」慧明大師道。
唐少陵出手最快,一手一個,直接將誡難和誡嗔打暈,又警告道:「說吧,不過之後本公子會讓這兩個和尚也說一遍,別耍花樣。」
慧明大師苦笑,又咳嗽了兩聲,這才道:「大約六十多年前,就是武神墨臨淵隱退的那一年吧,我和兄長被人追殺到遇龍嶺附近的斷崖,掉下來摔進了一個山谷,就是碧玉谷。因為落下來的衝擊太大,我們差不多是砸穿了地面,直接落到了墓道里。當然,若非天長日久,地面塌陷,我們早就摔成肉泥了。被阻擋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得只是斷了兩根骨頭就活了下來。」
「柳輕風墓中機關遍布,寸步難行。」秦綰道。
「兄長精於機關奇巧,而我們進入的那個位置又實在太好,有驚無險地進入了主墓室。」慧明大師道。
聞言,眾人卻不盡面面相覷。
有驚無險?以宿州下面真正的寶藏為例,沒有機關圖,居然只是「有驚無險」?
「果然是人外有人。」李暄嘆道。
「主墓室里有什麼?」秦綰好奇道。
「寶藏。」慧明大師乾脆道,就在大家一愣的時候,又接下去,「金銀珠寶,古玩秘籍,就這麼雜亂無章地堆了滿地,當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我們簡直看直了眼,以為這是上天賜予的奇遇,等出去了我們就能大殺四方,一統江湖什麼的。」
唐少陵忍不住一聲嗤笑:「幼稚。」
「誰沒幼稚過呢?」慧明大師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恐怕沒這麼簡單吧?」秦綰道。
若只是如此,他就不該聽到他們要去柳輕風墓就如此恐懼。
「確實沒這麼簡單。」慧明大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道,「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太開心了,所以沒注意到,等到有察覺的時候,我和兄長差點兒打得同歸於盡。」
「為什麼?」李暄差異道,「若是如你所說,有這麼多的寶物,你們是親兄弟,居然還沒運出去就開始分贓不均了?」
「不是的。」慧明大師搖了搖頭,「我們根本記不起來,究竟是怎麼打起來的,或許是因為血流得太多才恢復了神智。」
「這麼邪門?」唐少陵眼中的興趣卻更濃了。
「就是這麼邪門。」慧明大師道,「後來,我們想過會不會是那些寶物上有毒,或是墓室中有什麼幻陣能影響神智,可都沒有發現,反倒是在那期間莫名其妙又血拚了兩次,每次都是重傷才恢復神智。於是我們也不敢在墓室中多留,連寶藏都不敢要了,匆匆逃了出來,順便堵死了砸進墓道的那個缺口。」
「就這樣?」秦綰覺得意猶未盡。
「……」慧明大師沉默許久才道,「是我的罪。我不甘心,哪怕兄長再三吩咐什麼都不能拿,我還是偷藏了一本秘籍。」
「炎陽七轉?」秦綰脫口道。
「不是吧!」唐少陵瞪著他道,「炎陽七轉的秘籍在你之後就流落江湖,最後落在沈醉疏手裡也不少年了,若是墓室里的東西有問題,沈醉疏怎麼沒變成殺人魔?」
「所以,一定是墓室之中另有蹊蹺。那裡,不能去!」慧明大師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