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偷香竊玉
攝政王親臨寧州,打的是巡視封地的名義,自然不可能真的搞微服私訪這一套,只不過是不擺儀仗、不驚動百姓罷了。寧州刺史方玉謙儘管沒有弄出大動靜,卻很有眼色地派人將空置多年的寧王府修繕一新,連侍女僕從都安排好了。
「倒是個會做人的。」莫問逛了一圈王府回到書房,有些感嘆。
雖說備齊了下人,可卻都是平常的地方,貼身伺候的和廚房上的卻沒有,顯然很清楚緊要之地攝政王府肯定要用自己帶來的人。殷勤,卻不會過線引起上位者厭煩,難怪能在寧州這個特殊的地方坐穩刺史之位還如魚得水了。
「有沒有紫曦的消息?」李暄頭也不抬地翻著一卷奏摺。
這些都是蕭無痕挑揀著重要的給他抄錄了送過來的副本,有些還包括了小皇帝的批註,可見中書令這個位置雖然品級不高,但著實讓杜太師難受到了極點。
「還沒有,不過王妃應該已經到了數日。」莫問搖頭。
「這樣……」李暄想了想,忽的笑了笑,淡淡地道,「今晚不用守夜了,早點歇著去吧。」
「呃……」莫問楞了一下,不過總算是反應過來了,又道,「方大人說,今晚在刺史府為王爺接風洗塵,也好說說這些年寧州的狀況,王爺去嗎?」
「回復他,本王一路辛勞,累了,改明日吧。」李暄道。
「是。」莫問答應一聲,出去了。
李暄看完一本奏摺,放到一邊,微一沉吟,又從一本書里抽出一張紙來。
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一個符號,正是唐少陵從宿州送回來的。
聖火教……嗎?
「咚咚!」書房門被人很敷衍地敲了兩下就推開長驅直入。
「有事?」李暄抬了抬眼。
「大事!」龔嵐一臉牙疼的表情,把一疊灰撲撲的冊子往他桌上一扔。
「看完了?」李暄詫異地看著他。
就這兩個時辰工夫,就算陸臻也看不完這些吧?
「這都什麼鬼!」龔嵐怒氣沖沖道,「這也叫賬冊?得,王爺啊,您封地的這筆糊塗賬,只怕神仙才算得清楚了,在下無能為力,您另請高明吧!」
李暄無語,隨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也不禁黑線。
怪不得連龔嵐都暴跳如雷了,這賬……根本就沒法清。按理說,任何賬本,只要是認真記錄的,哪怕是故意做平的假賬也終究是有跡可循的,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天衣無縫,瞞不過高手的眼睛。可眼前這本帳呢……大概記賬的人自己都看不懂,也沒想讓別人看懂。比如說修繕寧王府這一筆支出,居然寫著:採購木料若干,花費白銀千兩有餘……若干是多少?千兩有餘,是一千零一兩,還是一千九百九十九兩?這差距根本沒法計算。
李暄這次出來,除了莫問和隨身侍衛,就帶了兩個人,龔嵐和顧寧。顧寧是光明正大以衛隊將軍的名義扈從的,用來防止寧州出現什麼狀況后,有人能帶兵。而龔嵐新上任戶部侍郎,按例是能有一個月的時間回鄉祭祖、安頓家人的,雖說他坐京城令的時候也沒興師動眾過,但這會兒他要休沐,吏部卻也不能不批——衣錦還鄉人之常情不是?雖說,龔嵐流浪慣了,根本連家都沒有。
不過,好歹有一個月假期,至於他去了哪兒,吏部就管不著了。
李暄此行肯定需要查賬,有這能力的只有龔嵐和李少游,祁印商畢竟是半路出家的。而比起來王府更需要李少游,而龔嵐武功不弱,寧州若是有變還不需要分出人手保護他,自然更加合適了。
「寧州之地向來富庶,這十幾年也沒什麼三災九難的,我看了王府的賬冊,對比每年從封地上繳的賦稅,寧州府庫的結餘簡直……寒磣!」龔嵐沒好氣地在他面前坐下,自己翻過一個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涼了,讓人換壺熱的。」李暄道。
「別了,我皮糙肉厚,摔打慣了的,沒那麼多講究。」龔嵐擺擺手,又灌了一杯冷茶解渴,繼續說道,「雖然賬目根本沒法清算,但我按照戶部存檔的靈州的狀況來大致估算,你受封寧州這將近二十年來,寧州不知所蹤的銀錢少說超過千萬兩。」
「千萬兩。」李暄的臉色更黑了。
「還是保守估計,只多不少。」龔嵐翻了個白眼,「尤其這三年,整個東華都在修生養息,賦稅減輕了不少,和寧州的府庫卻沒有絲毫增長,就這三年就超過三百萬。」
「我知道了。」李暄揉了揉太陽穴。
他知道寧州的問題嚴重,可真的接手之前,也沒想到嚴重到了這般地步。先帝在的時候,他為了減少猜忌,除了接收每年從封地送來的賦稅,其他並不多管,而寧州刺史是管不了,或者刺史本身就有問題。於是寧州反而成了燈下黑。
「你慢慢想,我出去逛逛。」龔嵐起身道。
「小心些。」李暄叮囑了一句。
「放心。」龔嵐一揮手,大大方方地出去了。他今天這一身布衣勁裝的模樣,宛然當年行走江湖的裝扮,走在大街上毫不顯眼,至少絕對不會有人把他當成一個文官!
李暄看著那疊積灰的「賬本」,深深地嘆了口氣。
多點不說,就算是一千萬兩。一千萬兩白銀能幹什麼?當年蘇青崖在南楚席捲的黃金大約也是這個數,那可是供給了整個千瘡百孔的楚地北境的資金!一個國家一年的稅收也差不多只有兩千萬兩上下。
至少,用來養一隻軍隊還是綽綽有餘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莫問送了簡單的晚餐上來——廚子自然是攝政王府中帶出來的,畢竟最容易被做手腳的就是吃食,廚房讓陌生人掌控也太過危險了。
寧王府的布局和京城的攝政王府相差不大,只是格局略微縮小一些。
李暄回到房間,莫問早已打點妥當,方玉謙也是識相,並沒有準備什麼美人,得知李暄並未帶著侍女,為了避免誤會,安置的還是兩個菜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如今也被莫問打發去外院了。
點亮燭火,猛然間,他心中微微一動。
雖然並沒有聽見房中有第二個呼吸聲,但就是有那麼一種感覺……
「別動,打劫。」一聲輕笑在身後響起。
「劫財,還是劫色?」李暄一挑眉。
「嗯……不如財色兼收?」身後的人笑得更厲害了。
李暄一伸手,把人拉到懷裡摟著,委屈道:「我想你了,紫曦。」
「乖啊,本妃也想你,所以……這不是第一夜就來偷香竊玉了嘛。」秦綰踮起腳,伸手摸摸他的頭頂。
李暄撇嘴,一低頭,噙住兩片淡色的芳唇吻了下去。
「唔……」秦綰臉上微紅,摟住了他的脖子,閉上眼睛。
「想我了?」李暄低笑。
「……」
「想我了?」
「……嗯。」
「想聽你說。」
「想你。」秦綰拍了拍撒嬌的男人的臉頰,無奈道,「別耍賴啊。」
又溫存了一會兒,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挑亮了燈火。
秦綰一身利索的黑衣,長發用髮帶簡單地一束,看起來還真像是偷香竊玉的模樣。
「這次事了,把朝政都扔給小皇帝和丞相,我們出去玩個一年半載吧。」李暄道。
「好。」秦綰笑著點點頭,又道,「不過,這次的事恐怕沒那麼容易解決。」
「我知道。」李暄從懷中拿出那張畫了符號的紙,「這個確實是聖火教的教徽,畫的是他們崇尚的火神,下面這個標記是聖女。」
「聖女啊……」秦綰想了想,開始講述這幾天他們查到的東西。
交換完情報,李暄也沉下了臉色:「言鳳卿這件事,消息應該不是從京中泄露出去的,他上書稱臣的具體日期,連我都不知道。」
所以,那個時候面對滿朝要求圍剿的摺子,他能用的只能是「等等」這個詞,因為實在不清楚具體要等到什麼時候。
「那就是言鳳卿身邊的人。」秦綰原本也是傾向於這一邊的。
「當年言鳳卿是孤身一人去了洞仙湖的,那之後他身邊能為他所信任的人,無一不是跟他一起共過生死的交情。」李暄道。
「雖然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可這世上也從來不少能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之輩。」秦綰不以為然。
「我送密信回去,讓他自己查。」李暄猶豫了一下才道。
「希望他不糊塗。」秦綰聳了聳肩。她知道言鳳卿和蕭無痕算是李暄唯二的朋友,這件事,確實是讓言鳳卿自己處理更好。
「你且安心,我會讓暗衛看著,若是他出了簍子還能補救一二。」李暄又道。
「狡詐!」秦綰白了他一眼。
「跟王妃學的。」李暄一本正經。
秦綰「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在燈火的映襯下泛著柔潤的霞光,別有一番溫柔滋味。
「對了,宿州那裡,唐少陵說要陸臻去一趟,你看行嗎?」秦綰又問道。
「陸臻現在是兵部侍郎,本來是沒理由去的,不過……宿州軍假扮馬匪,這事一出,並不派人過去查看一二也是常理。」李暄答道,「另外,阮明升確實當不了嘉寧郡守,把人調回來吧,阮太傅文壇魁首,這都年逾古稀了,總不能讓阮家絕後。」
「離絕後還早……」秦綰汗顏。
阮家另外兩個孫子好像只是瞎了眼睛,不影響傳宗接代,聽說前年上官綺還生了個兒子。
「沒差,把人還回去得了。」李暄道,「至於嘉寧郡守,我覺得這次跟你去三國盛會的幾個年輕人還不錯,我挑一個吧,從這件事里挺過來的話,也算是歷練出來了,可以大用。」
「你看著辦。」秦綰想了想,又道,「其實,比起那幾個書生,我倒是覺得另一個人選更好。」
「謝離?」李暄想了想,遲疑道。
「嗯,被龔嵐和謝離整頓后的奉天府,常溪元應該能駕馭得了了吧?」秦綰笑道,「宿州的形勢確實危險,派幾個沒有後台的文弱書生去,還要派人保護,畢竟他們可不是哥哥,有個讓人不敢殺的身份。謝離雖然年紀小些,但也是正經考出來的進士,做個郡守不為難,而且他武功好,身後還是南宮廉,刺客也得悠著點兒。」
就像有墨臨淵和唐少陵在就沒人敢動秦綰一樣,謝離的身份一亮,就算能,可誰敢殺南宮廉的繼承人?不怕被南宮廉一怒之下先砍你腦袋么。
「也好,明天就送信給楚相。」李暄表示同意,頓了頓才道,「正事說完了,你……不回去了吧?」
「大概沒人給留門。」秦綰微笑。
「那就早點歇著吧,畢竟……」李暄認真道,「你是來偷香竊玉的,天亮之前必須逃走嘛。」
「快滾!」秦綰一聲笑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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