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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身世

  擂台上下一片死寂。


  唐少陵站得背脊挺直,右手紫淵劍下垂,鮮血順著劍鋒蜿蜒流下,在冰雪上匯成一灘。


  在他面前,白骨魔君的屍體——不,大概也稱不上什麼屍體了,就剩下一段段的肉塊撒了一地。


  「嘔~」已經有不少人跑去一邊吐了。


  唐少陵吐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冷冷地道,「下一個,誰?」


  被他目光掃過之處,人人變色,就連理應是自己人的東華少俠都下意識地發寒。


  以前倒是聽說過唐少陵在菜市口把個人販子千刀萬剮的事,不少人都還暗自叫過好,可如今親眼目睹在發現,別說千刀萬剮了,就算只是砍成幾段,也實在太血腥了點。


  宇文忠臉色鐵青。


  這話的意思是,非得再殺一個?何況聽唐少陵的意思,還不止想殺一個。畢竟三連勝之後可以休息,卻沒人規定必須休息,他想在上面繼續殺下去,自然是可以的。


  「沒人了?還是說,你們北燕的所謂高手,全是一群垃圾。」唐少陵冷笑。


  雖然這話沒有點名,但聽在耳里的人都不禁臉上火辣辣的刺痛,當即便有年少氣盛的人想要跳上來,卻被身邊的親朋一把拽了回去。


  唐少陵是在吐血沒錯,可剛才他也不是吐過血?還不是轉頭就把白骨魔君砍成了肉醬,這是送上門去給他殺么!

  「宇文殿下,這是結束了的意思嗎?」夏澤蒼緩緩地開口道。


  宇文忠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這若是換了一個人,哪怕他有南宮廉的身手,也未必沒有一拼之力,至少可以嘗試一下車輪戰,可唐少陵不一樣,他不講道理,不顧後果,擺明了就是要殺人,這真可謂是一力破千巧,別說宇文忠,就連冉秋心也沒轍。


  畢竟,就算宇文忠身為皇太子,也不能逼著手下人上台去送死啊。別看唐少陵一副傷重的樣子,誰知道他還能打多久?


  宇文忠簡直氣得想砸看台。這世上怎麼能有這麼瘋狂的人?雖說各為其主,可畢竟無冤無仇,尤其這裡大部分其實是江湖散人來湊熱鬧的,並不屬於朝廷。唐少陵這般殺法,就不怕自己成為武林公敵?以後還要不要混下去了!


  「殿下。」冉秋心微微搖了搖頭。


  宇文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冷靜下來:「北燕,棄權。」


  整個折劍嶺上隨著他一句話,首先湧起的居然是一股如釋重負感,然後才是掌聲。


  不過,這勝利來得太過壓抑,就連擂台邊上的喻明秋等人也實在笑不出來。


  唐少陵依舊沒有動,他身上的衣服幾乎被血浸透,連頭髮也是,若非是一身黑色,還會更加駭人,只是這一身血,實在也無法看得出來他是不是有受傷。


  只見倩影一閃,秦綰掠過地上那一片血肉,扶住了唐少陵的胳膊,完全沒在意自己一身華服被蹭了大片血污。


  「還你。」唐少陵一抬手,把紫淵劍拋了出去。


  「……」喻明秋捧著血淋淋的寶劍一臉糾結。這擦得乾淨么?恐怕得好好洗洗了吧……


  秦綰只覺得肩膀上一沉,心底一跳,臉色卻依舊平靜:「姝兒,幫一下手。」


  秦姝趕緊過來,扶住唐少陵另一邊,兩人一起用力,終於把他從擂台的廢墟上帶下來。


  遠遠走過來的宇文忠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但又很快逝去。


  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他還是有的,何況,焉知這不是唐少陵因為北燕棄權才放鬆了那口氣呢。


  「恭喜王妃。」宇文忠淡淡地道。


  「不敢,文擂那邊尚未結束,說恭喜為時尚早。」秦綰答道。


  「至少王妃以立於不敗之地。」冉秋心微笑道。


  「僥倖而已。」秦綰沉下了語氣。


  冉秋心當然知道自己這回是真把秦綰給得罪慘了,不過當時既然做了,她就早有了這個準備,橫豎她們的關係原本也沒好過。


  「王妃,恭喜。」夏澤蒼也走過來,身後還有夏澤天和唐詩。


  「多謝。」好歹還是同盟,秦綰也客氣三分。


  夏澤蒼的目光移到唐少陵臉上,誠懇地道,「少陵,今日一別,想必你很久不會再回西秦,分別之前,孤有一問,不吐不快。」


  「說。」唐少陵抬了抬眼,吐出一個字。


  「孤究竟哪裡得罪你了不自知?」夏澤蒼問道。


  唐少陵就這麼直視著他的目光,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夏澤蒼以為他又會像前幾次那樣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他卻開口了:「五年前的大年初一晚上,你在哪裡?」


  「五年前?」夏澤蒼愣了一下才道,「五年前的事,孤自然是記不清楚了,不過,既然是大年初一晚上,那自然是在府里的。」


  「你見了誰,做了什麼。」唐少陵問道。


  「我……」夏澤蒼一頭霧水,但還是仔細迴響起來。


  按理說,五年前的某日他見了誰做了什麼,這不可能記得,畢竟他身為太子,一天不知道要見多少人,不過幸好唐少陵給的這個日期比較特殊。


  大年初一的晚上,按例諸皇子都是在府中舉行家宴的,夏澤蒼就算是太子,也實在沒有公務繁忙到這個時候還要處理政事,而若有這麼一件事,自然是記憶深刻。


  慢慢地,他的臉色變了。


  宇文忠原本打過招呼就想離開的,見狀倒是很有興緻地旁觀起來。


  其實任誰都知道,以唐少陵和夏澤蒼的交情,居然弄到反目成仇,肯定是有原因的,總不會真是為美色所迷。不過,看夏澤蒼的表情,莫非真是他做了什麼觸及唐少陵逆鱗的事?


  「你……是要為表妹報仇嗎?」許久,夏澤蒼才道。


  眾人都楞了一下,才想起來唐少陵的表妹……江轍的女兒,歐陽慧?不過,夏澤蒼這話的意思卻耐人尋味了,細究起來,他是承認了,歐陽慧的死,居然也有西秦的手筆?


  東華在場的幾位將領和官員都一身大汗,幸虧江相不在這邊!


  「笑話。」唐少陵一聲嗤笑道,「唐某又不是思慕表妹,何至於扯到報仇。」


  「那是什麼?」夏澤蒼不解了,要說他做過的事,勉強能和唐少陵扯上關係的,也就只有這一樁了,何況,他接見朱仲元也確實是在年裡,因為我只有那個時候朱仲元告長假回鄉祭祖不會引起李鈺懷疑。


  「表妹是不至於,如果不是呢?」唐少陵冷冷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夏澤蒼心中沉了沉。


  「喂。」秦綰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胳膊。


  「沒事。」唐少陵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小臂,淡淡地開口道,「自幼我便知道,我是唐家養子,我有個妹妹,出生沒多久就被拐子拐走了。所以我藝成下山,第一件事先把能找到的拐子都殺了個遍。可是都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就算千刀萬剮又怎麼樣呢?失去的,早就回不來了。」


  夏澤蒼在聽到第一句時臉色就白了,隱隱察覺了他後面的話。


  「你知道我等了二十三年,第一次聽到妹妹的消息,卻是死訊的感覺嗎?」唐少陵的聲音平靜得彷彿帶著一絲溫柔,完全沒有話里的那種殺意,「我想把這天下姓李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殺了才解恨,然後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有關,我又想,李家的人早就快死絕了,是不是,讓姓夏的也斷子絕孫比較公平?」


  夏澤蒼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唐少陵的語氣雖然輕柔,但殺氣卻從四面八方鎖定了他,刺得他皮膚都痛了起來。


  「不知者無罪,何況皇兄待你不薄。」夏澤天上前一步,他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將軍,對於殺氣的抗力自然比養尊處優的夏澤蒼強得多。


  「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麼還活著?」唐少陵嘲諷道,「你覺得,是我不敢,還是做不到?」


  夏澤天頓時啞然。


  唐少陵若是要殺夏澤蒼甚至於西秦皇族,那機會真是多得數不勝數,可不管是因為不敢、不想、不能,或是顧忌身後的鳴劍山莊,畢竟,他至今都沒有直接堆皇族動過手。


  可秦綰卻明白,正是因為唐少陵不能下手,所以才糾結痛苦。她能想象三年前在大榕城的那個雨夜,唐少陵被薑茶辣出的眼淚。


  「等我下次回西秦,大約不是一個人,在那之前,好自為之。」唐少陵留下最後一句話,筆直往他身邊走過去。


  夏澤蒼明白他的意思,下次回來,說不定就是東華大軍壓境嗎?那就……試試看吧!

  「真是一出好戲。」宇文忠想了想,大笑幾聲,也轉身走人。


  等到幾位領袖都走得不見蹤影了,留下來聽了一出恩怨情仇的人才爆發出一陣議論紛紛。


  「慕容兄,你沒事吧?」顧寧擔憂地問道。


  「沒事。」慕容流雪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卻是苦笑。


  唐少陵居然是江轍和歐陽燕的兒子,這個消息雖然驚悚,但原本也不會讓他如此失態,只是偏偏,他比旁人還多知道了一點。


  秦綰就是歐陽慧,所以說,他們真是親兄妹?難怪攝政王如此淡定,王妃也如此坦然。


  就算以「秦綰」的身份,她也是正式上了江家族譜的女兒,和唐少陵在律法上確實是親兄妹沒錯。


  「唐兄這次回京,攝政王就不會為難了。」顧寧又笑了起來。


  「也是。」慕容流雪贊同。


  他是南楚人這一點,也會成為政敵攻擊攝政王夫婦的借口,他還沒有出仕,只是客卿身份呢。不過好在飛花谷已經不在了,南楚又盡歸東華,這才沒人說嘴了。而唐少陵是西秦人,又和西秦皇室牽扯太深,就算他再表示站在王妃這邊,也很難以讓那些老頑固認同。現在好了,唐少陵是江轍和歐陽燕的親生子,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所以唐少陵就是徹頭徹尾的東華人。


  呵呵,相門嫡長子,這身份一躍就壓下了京中九成貴族子弟。


  「說起來,江相……應該是知道的吧?」顧寧忽然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江轍和唐少陵狹路相逢,你一句「弱雞」我一句「武夫」的互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只覺得這對父子……前途堪憂。


  「沒事,有王妃。」慕容流雪乾咳了兩聲道。


  「這倒是。」顧寧欣然點頭。


  另一邊,秦綰和秦姝幾乎是拖著唐少陵回到大營。


  原本是要立刻送他去見蘇青崖,不過這一身血糊糊的也不是回事,只能先讓人備了水,讓他沐浴更衣。


  等蘇青崖來的時候,唐少陵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難得不是一身黑,而是淺藍色薄衫,秦綰正在給他包紮手臂上一道划傷,一邊數落:「就算沒毒,也得吃幾顆清毒丹下去,這可是指甲划的,誰知道白骨魔君那種人的指甲里有什麼髒東西!」


  唐少陵偏過頭,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真昏迷了,還是假裝聽不見。


  帳中除了秦姝,還有喻明秋和龔嵐,李昭來過,被秦綰指使著沈醉疏和蝶衣帶出去了。


  蘇青崖放下藥箱,不一會兒,顧寧和慕容流雪也走了進來,幸好唐少陵住的這營帳還算寬敞,這麼多人在裡面也沒覺得擁擠。


  「他這是怎麼回事?」秦綰起身給蘇青崖讓位,又指著唐少陵的腦袋好奇地問道。


  因為剛剛清洗過,他的頭髮並沒有挽起來,半干不濕地披散著,只是那兩縷白髮,似乎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慢慢變黑?

  蘇青崖把了把脈,眉眼微微一挑,沒好氣道:「不用醫了,他那根本不是受傷。」


  頓了頓,不等人發問,他就接了下去:「三年前,估計他的頭髮是全白的,那是容納不下的真氣衝擊經脈造成的失衡,隨著他一點點能控制了就會恢復,等到哦他的頭髮恢復全黑,醍醐灌頂就算是真正結束了。」


  「可是醍醐灌頂是有缺陷的。」秦綰鬱悶道。


  「也不算是缺陷吧。」蘇青崖想了想道,「雖然說,醍醐灌頂對人體衝擊太大,會導致受功者一輩子無法再有進步,可墨閣主的功力太過強大,即便練一輩子,也未必能練到這個境界。」


  秦綰無語,話雖如此,可唐少陵甘心嗎?

  「不會的。」唐少陵忽然睜開了眼睛。


  「什麼不會?」秦綰一怔。


  「我同意接受醍醐灌頂之後,墨閣主,給了我兩個選擇。」唐少陵平靜地道,「第一種就是你們說的,直接把功力傳給我,墨閣主說能保證我順利接受,至少能消化掉一大半,也就是說,我立刻能擁有他六七十年的內力還不會有後遺症,至少揍南宮廉一頓毫無問題。不過我拒絕了。」


  「為什麼拒絕?」喻明秋詫異道。


  武神六七十年的內力,還沒有後遺症,這麼好的事去哪裡找?就像是蘇青崖所說的,即便將來毫無寸進,可唐少陵哪怕正常練功練一輩子,最終也不過就是那樣罷了。


  「我若是不到三十歲就註定了這輩子的結果,剩下的幾十年活著有什麼意義?等死嗎?」唐少陵比他更驚異。


  「……」喻明秋無言以對。


  「噗——」卻是秦綰笑了出來。


  果然是唐少陵會有的回答,但喻明秋也不是有錯,只是性格兩個極端造成的不同選擇罷了。


  「所以,第二種是什麼?」蘇青崖問道。


  「伐經洗髓,脫胎換骨。」唐少陵眼中彷彿燃燒著火焰,「如果我不死不瘋,墨閣主的內力會有一部分沉寂在我體內,而容納不下的,散去即可。」


  「就這麼簡單?」秦綰懷疑道。


  「嗯,你師父總不至於想害死我的。他提出第二種選擇,自然有優點。」唐少陵連連點頭,至於這三年閉關里到底經歷過什麼,他是打定主意打死都不會說了。也不是怕妹妹心疼,而是……作為兄長,實在不想那麼丟臉!


  反正他絕對不會承認,在找回神志之前,有將近一年時間他是真的瘋子。


  秦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還是猶豫地點點頭,又道:「你之前說,和南宮廉一戰就會好……」


  「我提前散了功就打不過他了。」唐少陵回答得天經地義。


  「那現在?」秦綰眨眨眼。


  「跟南宮廉打完後有點失控。」唐少陵一攤手,無奈道,「剛好來了個混賬,於是,我把控制不住的那一部分內勁全部灌到他身上了。」


  秦綰扶額,於是這就是白骨魔君死無全屍的理由嗎?還真是悲劇。


  「所以,唐兄現在是恢復到三年前的狀態了嗎?」慕容流雪問道。


  「這個么……」唐少陵想了好久才道,「理論上,伐經洗髓的好處就是,我練一年功相當於從前練三年吧……」


  眾人聞言,都有種想撞牆的鬱悶。也就是說,你閉關三年,相當於練了九年?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可等到他再練十年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這個優勢將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強大,如果唐少陵能活到墨臨淵的年紀,單論武功一道,他絕對能勝過墨臨淵。


  不愧是武神,就算已經不在了,依舊製造出了一個怪物啊。


  「那他現在算是徹底沒事了?」秦綰確認道。


  「能有什麼事?」蘇青崖冷笑道,「他剛剛發泄完了,連之前有的鬱結於心的癥狀都好了大半了。」


  秦綰聞言,不禁莞爾一笑。雖說對唐爺爺和姨父姨母有些抱歉,但以後能夠光明正大的認了哥哥還是很開心的,何況,唐少陵自承身世,還有一半原因是讓夏澤蒼徹底沒有了遷怒鳴劍山莊的理由。


  他都被唐默逐出山門了,又沒有唐家血脈,沒聽說過他國的外甥乾的事要遷怒沒有血緣的姨丈家的。


  「沒事是沒事,不過……剛才說的事,保密哦。」唐少陵說著,笑眯眯地從帳內所有人臉上掃過去。


  「唐兄放心。」慕容流雪輕笑。


  在場沒一個是笨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折劍嶺一戰,唐少陵完美展現出了武神級別的武力,還是由南宮廉親自鑒定的,這對於東華來說,這是一道無可逾越的屏障,任何想以非常手段傷害李暄和秦綰的人,都要思量一下自己是不是能抵擋武神的反擊。若是讓他們知道,其實現在唐少陵已經沒有了那種能力可不是一件好事。


  「行了,都散了吧。」秦綰揮揮手,又道,「隨時做好準備。」


  聽到這一句,眾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


  「王妃,江相回來了。」就在這時,帳外的士卒稟告道。


  秦綰抽了抽嘴角,轉頭去看唐少陵。


  唐少陵已經黑了臉。


  剛才對夏澤蒼說得痛快了,倒是忘記了,難道以後要對江轍叫「爹」?唐公子表示,這個真的可能有點技術上和心理上的難度。


  ------題外話------


  終於把這一段寫出來了,然後盛會這一段也要落幕了,哥哥你的任務完成啦,接下來要看網頁華麗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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