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夜宴
唐少陵下台,北燕和西秦卻久久無人上台。
正好太陽也快下山了,乾脆就默認了今天的比武結束,何況擂台上的那個大洞也需要修補。
比起北燕的憋屈,西秦的無奈,東華的一群少年俠客倒是非常覺得揚眉吐氣——雖然唐少陵是西秦人,可他是代表東華出戰的,也是王妃比夏澤蒼更吸引人才是不是?
回到大營,秦綰想了想,乾脆下令,既然大家都這麼高興,那就開個篝火晚會吧!
在一片目瞪口呆中,只有李昭拍手叫好。
「王妃,這……不合適吧?」顧寧委婉地道。
這還沒結束呢,就先慶功,萬一明天發揮失常怎麼辦。
「你們幾個,去睡覺。」秦綰一轉身,手指一個個點過去。
被她點到的幾個,唐少陵、沈醉疏、喻明秋、慕容流雪、顧寧。
「王妃是防著北燕的刺客騷擾,所以乾脆讓大營徹夜燈火通明?」喻明秋想了想道。
「不錯的辦法吧?」秦綰笑眯眯地道,「都是精兵,一晚上不睡覺不會有問題的。后營那裡我會留出一塊地方不讓人吵鬧的。」
「那我和慕容又是為了什麼?」顧寧不解道。
「你該不會以為打贏了南宮廉就算結束了吧?」秦綰無語道,「南宮廉很強,可他也就是一個人,和你們一樣,不能左右最後的勝負。我怕宇文忠除了南宮廉還藏了一張底牌,明天你們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手,防著打敗南宮廉之後可能出現的變故。」
「明白了。」慕容流雪微笑著點點頭。
「那麼,去準備篝火晚會吧!」秦綰拍了拍手。
確定王妃是認真的,眾人頓時一鬨而散。
尤其白景城等已經敗下陣來的人,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乾脆趁著天色還沒徹底黑下來,三三兩兩組隊進山打獵去了。
士卒在顧寧的指揮下,把剛進大營之後的一塊原本用來士兵列陣的空地收拾收拾,架起了一堆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篝火,一燒起來怕是北燕和西秦那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酒肯定是不能喝的,但有各色燒烤,秦綰手一揮,指使著京城帶來的廚子儘管做了美食呈上來,士兵們輪班站崗,其他人……軍民同樂!
宇文忠確實派了刺客。
雖說冉秋心不贊同,但宇文忠卻咽不下這口氣。他沒想著要殺了誰,也沒再對血胭脂有所覬覦,只不過就想鬧一鬧東華大營,讓他們晚上休息不好,影響明天的比武罷了。
然而,派出的人來到山下,不由得傻了眼。
東華大營燈火通明,裡面一片歡歌笑語,烤肉的香氣一直飄下來,這……根本就沒人睡覺啊!
如果這會兒有一支軍隊偷營,東華軍或許會吃個悶虧,可問題是北燕怎麼也不能派軍隊去攻打東華大營的,而幾個刺客——別鬧了,且不說那堆巨大的篝火,瞭望塔和四周柵欄都燈火通明,站崗的士卒人手一個火把,大營周圍一裡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幾個一身夜行衣的人只要冒出頭來,簡直就是找打!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只得灰溜溜地返回北燕大營,至於宇文忠聽聞后又砸了多少東西生了多少悶氣,秦綰就不關心了。
秦綰點過名的人都被她趕回去早早休息了,不過她自己卻毫無睡意。
秦姝和蝶衣帶著李昭玩累了也去睡了,現在她身邊難得一個人都沒有,靜靜地坐在營帳前的台階上發獃。
眼前歌舞昇平,歡聲笑語,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好。
一個人影慢悠悠地走過來,學著她的樣子,撩起衣袍,坐在她身邊。
「爹爹怎麼還不睡?」秦綰轉頭道。
「就算我是文人,也沒體弱道一夜都熬不起。」江轍一聲哂笑。
兩人就這麼肩並肩坐著,看著那些士卒將校和江湖俠士打成一片,連青城觀的幾位道長都很給面子地露臉了。
「回去之後,你又能收下不少人才。」江轍一聲輕笑。
「前些年我就知道了,江湖從來不缺熱血男兒。」秦綰眯起了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等這次回京,爹爹就準備致仕了。」江轍忽然道。
「嗯。」秦綰並沒有太意外,爹爹原本就已經打算退出官場了,是李暄挽留了他三年。
爹爹半生都為復仇所累,好不容易一身輕鬆,她完全沒理由阻止他去過自己想要的平淡生活。
「放心,下一任丞相會是楚迦南。」江轍接著道,「他在楚地的三年治理早已證明了他的能力,攝政王已經準備將他以戶部尚書之名調回京城,之後著手相位交接。」
秦綰點頭,戶部尚書就是個幌子,隨時可以退位讓賢,不過楚迦南在這個位置上顯然是做不久的。
「龔嵐資質不錯,可惜性子還定不下來。」江轍看出了她的心思。
秦綰不禁一聲訕笑。
要說她的屬下,別人都好說,唯有龔嵐還真是她從大街上撿來的差不多,只不過原本以為可以將就用用,卻沒想到撿到的是一塊稀世的璞玉。
「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江轍嘆了口氣。
秦綰撅起了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彷彿在問:我問,您就答嗎?
「看情況。」江轍挑眉。
「爹爹是不是知道我的外祖父是誰?或者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只是不知道娘親是那個人的女兒。」秦綰想了想問道。
「是。」江轍坦然地點點頭,頓了頓,卻道,「你其實是想知道,空遠給你的那本書,究竟寫了什麼吧。」
「有一點。」秦綰對他討好地笑。
「是史書。」江轍伸手進懷裡,取出那本書遞給了她,又是一聲嘆息,「若是早知道你會見到他,何必阻止你看。」
「他?」秦綰一愣,遲疑道,「慧明大師?」
「我以為他五十年前早死了。」江轍冷哼。
「爹爹知道慧明大師?」既然提起了,秦綰也順勢就問了下去,「慧明大師的舊傷我可以治,爹爹覺得,我應不應該救他?」
「你能治?」江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臉色有些說不清的古怪,隔了一會兒才道,「治。當然要治。」
「那就好。」秦綰舒了口氣。其實她對慧明大師的感覺挺好的,總有衝動不想讓他死在那個冰洞里,若是江轍說出那老和尚從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什麼的……她會很糾結。
低頭,慢慢地翻開扉頁,那幾個熟悉的字跡再度映入眼帘:吾女燕兒。
字不多,只是說明了書中記載的是歐陽家的家族史,雖然他並不希望女兒依舊守著千年前延續的遺訓自苦,但若是天命註定這史書兜兜轉轉又回到歐陽家的女兒身邊,那麼至少能記住祖先的過去和自己的來歷。
「既然是家族史,為什麼會在空遠大師手裡呢?」秦綰沒有先去翻內容,只是好奇地問了一句。
「之前不知道,不過……」江轍無奈道,「大約,是慧明託付給他的吧。你是燕兒的女兒這件事,只怕不少人都比你先知道。墨閣主當年查你的身世的時候,並沒有委託隱宗,他毫無頭緒,又被燕兒的假墳給欺騙了,才走岔了路。空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而一直看著你的人,怎麼能察覺不到你和慧兒的相似。只不過,有些人不敢想,而空遠敢。」
秦綰默然,是啊,輪迴蠱的借屍還魂,就算旁人覺得她和歐陽慧再神似,又怎麼敢往這方面想。
上次並沒有仔細翻看這本冊子,這回才發現,這並不是一次裝訂成冊的,而是不斷地添加紙張,所以只有封頁沒有封底,最前面的紙張已經泛黃,越到後面的紙張和墨跡都越新,看起來是一代代添補的。當然,這紙也不可能是千年前的東西,頂多兩三百年,應該也是被後人謄寫過好幾遍了。
江轍一聲輕笑,站起身,慢吞吞地離開了。
秦綰先大致翻了翻,果然,前面約莫一半的字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後面倒是不時就會換一個筆跡,多的兩三頁,少的只有寥寥數行,偶爾有一個連續七八頁的,她停下來細看了看,倒是能和歷史上某個人物對得上號。
一直翻到最後,她不禁愣了一下。
最後一頁被撕掉了。
秦綰很確定,她把冊子交給江轍的時候,最後絕對沒有被撕過的痕迹!當然,這也是撕的人根本沒想掩飾,要不然,這種分期裝訂的線裝書,很輕鬆就能拿掉其中一頁不留任何痕迹。
再看前一頁的內容,正好寫到某人的絕筆,於是,被撕掉的一頁,應該就是歐陽家最後一個人的自述?
換句話說,就是她的外祖父。
秦綰皺起了眉。
這是誰撕的簡直不用問……所以說,爹爹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外祖父的事?可為什麼?
慧明大師對外祖父的評價是「文可安邦定國,武能稱霸江湖,無奈時運不濟,一生默默無聞」,可既然默默無聞,又有什麼怕她知道的?
「想什麼呢。」換了一個人在她身邊坐下來。
「爹爹剛走。」秦綰瞟了他一眼,補充道,「就坐在這個位置。」
唐少陵僵了僵,隨即像是屁股著火了一樣,猛地跳起來,果斷地換了個位置坐到她另一邊去。
「噗——」秦綰再滿心疑慮也被他的反應給逗笑了。
「在這裡看書對眼睛不好。」唐少陵隨口說了一句。
「怎麼不去睡?」秦綰狀似無意地捲起冊子,轉過了話題。
「睡不著。」唐少陵一聳肩,輕笑道,「一晚上睡不睡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倒是你給我的毒藥還挺有效的。」
「有效就好。」秦綰鬆了口氣,「等到回了京城,我再收集一些。」
「不用了。」唐少陵搖頭,「那是能救命的東西,讓我當糖吃浪費了,等過了明天,我藉機散掉一部分真氣,就不會有把經脈撐爆的危險了。」
「嗯。」秦綰應了一聲。
「你等等。」唐少陵看了她一會兒,忽的起身,一晃就沒了人影。
秦綰怔了怔,沒動,只是把那本書冊收進了衣袖的暗袋裡。
很快的,唐少陵就提著一個小包回來了。
「這是什麼?」秦綰好奇道。
「出門的時候走得瀟洒,不過半道上我娘派人來送了行禮。」唐少陵乾笑了兩聲。
「哦,雷震子。」秦綰理解地點點頭。
歐陽鷺對這個又是外甥又是兒子的孩子疼愛入骨髓,如今鳴劍山莊封庄,唐少陵又要去干那麼危險的事,她就算幫不了忙,至少也要把能用得上的東西都給他搜刮來才行。
唐少陵從包里取出一個精巧的類似竹筒的東西,又拿出一根火摺子晃燃,點著了竹筒下的引線,趁著引線飛快燃燒的當口,往天空一拋。
「呯!」
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往上看。
只見深藍色的夜空中,綻放開一朵硃紅色的煙花,流光璀璨。
「你……帶著煙花?」秦綰目瞪口呆。
「之前給小昭的禮物,因為湊足一萬個,還有幾個多的,都是火器,我就和雷震子放在一塊兒,被娘一起送來了。」唐少陵嘴裡答著,手上不停,又拿起一個煙花來放。
「給我一個。」秦綰去搶他的火摺子。
西秦巧匠鴻雁師傅的煙花一向以製作精良著稱,上次李昭出生那晚她還在昏睡,自然沒人敢放產婦出門看煙花,連開窗都怕著了風。所以,秦綰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給女兒帶來「羲和女神轉世」稱號的煙花。
五顏六色的煙花相繼在夜空炸開,不止是東華,連西秦和北燕的大營都被驚動了,人人目瞪口呆。
東華這是覺得已經贏了三國盛會,所以提前開慶功宴了嗎?若是明天輸了,這打臉打得簡直……慘不忍睹啊!
「心情好了?」唐少陵笑眯眯地問道。
「嗯!」秦綰的臉在煙花的映襯下氣色極好,這般壯麗的景色確實讓人一舒胸中鬱氣,她看看自家哥哥,又笑嘆道,「你要是拿這手去哄女孩子,什麼樣的姑娘追求不到,用在我身上也真是浪費了。」
「本公子需要去哄女孩子嗎?」唐少陵睜大了眼睛驚異道。
「是是是,一向都是姑娘們來哄唐公子高興的。」秦綰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頂安撫。
遠處,帳篷的門帘掀起半邊。
江轍看了他們一會兒,一聲嗤笑,放下了帘子。
轉身進去,點亮了桌上的燭台,他從袖中拿出一個揉成一團的紙團,放在桌上攤開,用手指細細撫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一聲嘆息,拿起那張紙湊近了燭火。
紅色的火舌逐漸吞沒了之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化作灰燼。
帳中無風,燒出來的紙灰大半都灑在了桌上。
江轍並沒有去收拾,任由這一副明顯剛剛燒過東西的現場擺在那裡。
「相爺。」一道幽靈般的身影走進來,幾乎沒有帶起任何風聲。
面目平凡的男子,穿著的是最普通的小兵制服,丟進軍營里就像是一滴水混進海里一樣,波瀾不驚。
「如何?」江轍淡淡地問道。
「相爺所料不差,北燕果然又動作。」男子一拱手,恭敬地說道。
「攝政王那邊,信送到了?」江轍又道。
「最遲天明,一定可以送到。」男子肯定道。
「很好。」江轍一聲冷笑。
「相爺,真的不告訴小姐嗎?」男子遲疑了一下道。
「你以為,她是無知婦人,會毫無準備?」江轍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是屬下多言了。」男子心頭一跳,趕緊低頭。
「不要做多餘的事,去吧。」江轍揮揮手。
「是。」男子答應一聲,像是來時一樣,毫無影蹤。
「北燕……」江轍的目光在燭光下閃爍不定,輕聲道,「就讓本相在離開之前,最後再做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