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巫蠱再現
秦綰看到營中七八個道士的時候,第一眼就直覺感到哪個是玄凈。
嚴肅、古板、正直,坐得筆挺,三綹長須紋絲不動,背後斜插著一把青鋼長劍,臂上擱著一支拂塵,就是那種最標準的出家人形象。
他身後還有四個生面孔的年輕道士,另外還有前些日子就到了的青城觀守劍長老凌雲子和玄誠師徒。
「貧道玄凈,見過攝政王妃。」玄凈起身,不卑不吭地帶著弟子行禮。
「道長免禮。」秦綰微笑這抬了抬手。
「二師兄。」喻明秋很勉強地叫了聲。
玄凈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眉心微微一皺,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壓了下去。
「小師叔好。」玄凈的幾個弟子這才上前見禮。
喻明秋苦著臉一一回禮。
秦綰忽然有點明白他為什麼看見玄凈這般發憷,就像是私塾里最調皮搗蛋的學生,看見了真心待他們如子侄的嚴厲先生,那種不能打不能罵,被訓還得乖乖聽著以免惹先生不高興——等學成出山了,誰不跑啊……
「道長一路辛苦。」秦綰擺手,讓眾人都坐下說話。
不過,坐下來的也只有秦綰、凌雲子和玄凈,玄誠和幾個守字輩的弟子都站在自家師父身後,喻明秋同樣在行使自己侍衛的職責。剩下一個唐少陵,站沒站相地靠在牆上,無聊地把玩著腰佩下面系的穗子。
「前些日子靈虛師叔和玄玉師弟已經平安回到青城觀,多謝王妃救命之恩,若是他日有所差遣,青城觀上下在所不辭。」玄凈正色道。
「舉手之勞,就不必一遍一遍謝了。」秦綰笑笑道,「說起來,凌雲前輩才來不久,玄凈道長應該是前腳後腳就下山了吧?可是有什麼變故。」
「倒也說不上什麼變故。」玄凈說著,看了唐少陵一眼才道,「聽說泣雪劍在北燕出現,所以貧道奉師命前來一探究竟,不過到了折劍嶺才知道,劍已經奪回來了。」
「僥倖而已。」秦綰的臉色有些凝重,「本妃至今不清楚宇文忠變相把泣雪劍還回來的用意。」
「可否借劍一觀?」玄凈一拱手。
秦綰回頭去看喻明秋。
「在這裡。」喻明秋從衣袖裡掏出泣雪劍,雙手奉上。
若按師門規矩,這把劍應該交給守劍長老凌雲子,不過這裡是軍營,泣雪劍,某種意義上來說屬於唐少陵的戰利品,青城觀也沒這麼厚臉皮直接要回去,可秦綰也不想因為一把劍和青城觀有心結,所以由喻明秋這個身屬兩方之人保管最妥當了。
玄凈鄭重地接過劍,仔細檢查了一遍,似乎陷入了沉思。
「除了換過劍鞘,還有什麼不對嗎?」凌雲子下意識地問道。
「倒是說不上什麼不對,只不過……」玄凈遲疑了一下才道,「小師弟,泣雪劍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收藏的?貼身?」
「是啊。」喻明秋點頭。
「你就不覺得……」玄凈皺著眉,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糾結。
「要說覺得什麼,好像特別心煩?」喻明秋想了想道。
「胡鬧。」凌雲子笑斥了一聲。
「別的就真沒什麼了。」喻明秋撓頭,很是委屈。
「心煩么……」玄凈吐出一口氣,眼神一凝,似乎下了某種決斷。
「我勸你把這把鬼劍還給你師弟,你拿不得。」唐少陵忽然一聲嗤笑。
「你知道什麼?」玄凈猛地抬頭。
「不知道。」唐少陵一攤手,淡淡地道,「只不過,搶到這把劍的一瞬間,我發現它似乎能催化我走火入魔的狀態。」
「你不早說!」秦綰怒道。
「說什麼?」唐少陵很無辜道,「泣雪劍的原名寫作『泣血』,本就是一把帶有邪性的劍,不能因為它後來成為道家的鎮派之寶就忘了這一點。不過我的狀況特殊,換了旁人,只要不是長期佩戴是不會出問題,至於這個『長期』是多久,就因人而異了。」
「唐少俠的意思是,小師弟拿著這把劍是最合適的?」玄凈若有所思。
「他是這裡所有人中,最沒有執念的人。」唐少陵答道。
沒有執念,就不會受心魔控制,所謂邪劍,影響自然也是最小的。
「怪不得,歷代守劍長老都是最與世無爭的那個。」喻明秋看了凌雲子一眼。
「玄凈師侄,這些是真的?」凌雲子問道。
玄凈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這本是掌教更替之時口述的秘密,只是這一次……師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提前告知了弟子。」
「邪劍啊……」喻明秋撈起泣雪劍,在指尖轉了個劍花,收進衣袖裡,「除了有點煩,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把劍給我。」秦綰一伸手。
喻明秋楞了一下,才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秦綰伸手拂過劍鞘上的木紋,在旁人看來,她是在用內力灌注劍身,而實際上,她是催動了體內的輪迴蠱。
輪迴蠱不久前才飽餐過一頓劇毒打殘,這會兒還懶洋洋地不願意動彈,催動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反應。
秦綰能感覺到,輪迴蠱對她手裡的泣雪劍是有反應的,但又不像是面對其他蠱蟲和毒藥的那種壓迫性,倒像是……
「泣雪劍被做過手腳。」秦綰肯定道。
一句話,帳中所有人不禁勃然變色。
「王妃,可有妨礙?小師弟……」玄凈著急道。
見他是真的關心喻明秋,秦綰也淡淡一笑道:「放心,不是毒,如果本妃沒有看錯,泣雪劍應該變成了媒介,就像……三年前宇文雄用來陷害王爺的那枚玉佩。」
「蠱毒?」唐少陵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不是蠱。」秦綰想了想道,「確切說,這應該是巫術的一種,不過手法同出一源,應該是同一人所為,是件好事。」
「好事?」眾道士異口同聲地反問。
「說明,那個人,至少在不久之前,還是活著的。」秦綰答道。
玄凈等人茫然不解,喻明秋卻心中雪亮。
北燕能用巫蠱之術的,很有可能就是孟狄,那就是說,孟寒他們這一趟至少不會空跑。只要人還活著,總是會有希望的。
「宇文忠把這把劍送出去的目的也明確了,不拘是誰,讓別家的高手走火入魔,是誰都不虧。」秦綰淡淡地道。
「小師弟,你真沒事?」玄凈擔憂地問道。
「真沒事。」喻明秋用力點頭。
「巫術並不是仙法,沒那麼神奇,泣雪劍的邪性也只是催發人心裡的慾望,形成心魔……」秦綰說著,看了喻明秋一眼,鬱悶道,「我說,年紀輕輕的,這麼無欲無求,你為什麼不幹脆出家算了?」
「不是無欲無求,只是還沒找到想要的。」喻明秋糾正道。
「什麼都行,倒是這把劍,還真是個大麻煩啊。」秦綰微微皺眉。
誰人沒有心魔?誰人沒有執念?喻明秋那樣的人也只是影響較輕,並非完全沒有作用。輪迴蠱萬蠱退避,可巫蠱雖然想通卻也不同,何況,自己若是帶著泣雪劍,唐少陵跟她靠得太近就很難不受影響——這個是本來就在走火入魔中的。
「誰?」玄凈忽然轉頭對著帳門喝道。
門帘動了動,伸進來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娘親?」
「昭兒?」秦綰猛地眼前一亮,笑眯眯地招手,「過來!」
「娘親~」李昭立即露出一張小臉,蹬蹬蹬地衝進來。
「乖寶貝,這個給你玩。」秦綰說著,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把泣雪劍塞進李昭手裡。
「王妃!這麼危險的東西給一個孩子……」玄凈急道。
「小孩子沒有心魔。」秦綰答道。
玄凈愣住。
確實,把泣雪劍給個三歲的孩子……看著荒唐,可細想來,確實沒有比李昭更心思純凈的人了。宇文忠只覺得泣雪劍是個燙手山芋,誰拿著誰倒霉,可大概也沒想到,秦綰出巡居然還帶著小女兒!
「王妃高明。」凌雲子讚歎道。
他確實是佩服這個女子,雖然說穿了誰都能懂這個道理,可能毫不猶豫地讓幼女承擔這份風險的胸襟依舊讓人欽佩。
只可惜,她若生為男兒,逐鹿天下,必當有她一席之地!
「去玩吧。」秦綰揮揮手。
「哦。」李昭得了新玩具正新鮮著,聞言也不留戀,自個兒出去了。
「希望他們一切順利才好。」秦綰嘆了口氣。
孟寒連蠱術都是自學成才,巫術更是從未觸碰過,就算他回來也未必能解開,解鈴還須繫鈴人,真能順利把孟狄帶回來就好了。
玄凈既然來了,自然不會只為了泣雪劍,還是要為三國盛會出一份力的,秦綰便將他們和凌雲子師徒安排在一起。
天色尚早,秦綰便決定去文壇那邊看看。
唐少陵表示和某人相看兩厭恕不奉陪,喻明秋被玄凈叫走了,就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就知道肯定能被訓很久。
最後陪著秦綰去看熱鬧的是秦姝和龔嵐——這位是頂著鴻臚寺卿的名義來的,那可是徹頭徹尾的文、官!
文壇同樣搭起了一個檯子,只是照顧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特地造了上下的樓梯。
秦綰來的時候,檯子上圍了不少人,隔著不遠處,擺著一張小桌和椅子,丞相大人悠然自在地煮著茶,一邊翻著書卷。
「爹爹。」秦綰笑著在對面空著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
「這麼閑?」江轍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有您閑。」秦綰無語地瞟著他的書,竟然是琴譜。
「江相,這到底是怎麼比的?」龔嵐興緻勃勃地問道。
文——這一個字可謂包羅萬象,梅花節還分出了這麼多項目呢,這三國論文要比試什麼呢?
「抽籤。」江轍隨手一指檯子邊上放著的大箱子,「抽到什麼就做什麼。」
「這麼隨便?」龔嵐傻眼。
何況,誰也不是全才,若是一個擅長作詩的卻抽到了策論,那不是坑人么。
「運氣和實力從來都是相輔相成。」江轍一聲哂笑道,「若真有那樣的倒霉鬼,還是趁早滾蛋吧。」
龔嵐無語,對著秦綰挑了挑大拇指。
真是父女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橫豎也是陪襯,你不是也打著歷練年輕人的主意才特意帶來的這些人么。」江轍不在意道,「只要不會輸得太難看就好了。」
「有蕭無痕,想輸得難看也不太可能。」秦綰搖了搖頭。
她是在歷練年輕人,因為這些人是東華的未來,但事關國體,多少還是要在乎點輸贏的,蕭無痕就是她的一道保險。
憑良心說,陸臻的天賦真是上天所賜,可過目不忘只能幫他記住,卻不一定能理解。要論真才實學,他還是比不上蕭無痕的。而蕭無痕,若非被身世所累,早該入閣拜相了,這是一個不亞於江轍和楚迦南的,另類的天才。
「這次回去,想必那些老學究也不能再說什麼了。」江轍輕輕一笑。
「不就是抓著人家的出身不放么。」秦綰也冷笑。
但是,也虧得那些衛道士生生壓制了蕭無痕十四年!
若是十四年前蕭無痕狀元及第就進入官場,他卻未必能有如今的成就。哪位名臣良相是一路順風順水走過來的呢?便是這一路的坎坷,才成就了蕭無痕。厚積薄發,不過如此。
「說起來,你跑去寶龍寺了?」江轍忽然問道。
「是啊。」秦綰眨眨眼睛,笑眯眯地問道,「正好想問問爹爹,大聖遺音琴是從哪兒來的?」
「你不是知道嗎?是當年靈州詩會頭名的獎品。」江轍奇怪地看著她,「問這個做什麼。就算大聖遺音琴里藏了春山圖,也隨著這琴不知道換了幾個主人,來歷早已不可考。」
「因為聽說了一件事,覺得或許還是可以考一考的。」秦綰答道。
「寶龍寺的和尚告訴你什麼了。」江轍一挑眉。
「爹爹看這個。」秦綰從袖子里抽出一根鐵棒,正是慧明大師交給唐少陵的那一根「遺物」。
他研究過,給慕容流雪也看過,卻連「鐵棒」的材質都無法確定,更別說用途了。
說是兵器吧,未免有些可笑,若是別的什麼工具,秦綰實在想不出來這樣一根毫無稜角的棍子能用來幹什麼。
江轍停頓了一會兒,慢慢伸出兩根手指,接過了棍子。
秦綰只是看著他笑而不語。
「你這丫頭,竟然在為父身上用心機。」江轍一聲哂笑。
「爹爹果然知道。」秦綰暗暗鬆了口氣。
「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江轍無奈地搖搖頭,「我在書上看見過,不過沒有深究,你要是真想知道,去問陸臻。」
「書上?」秦綰怔了怔。江轍的表情可不像僅僅在書上讀到過。
「有些事,不該由我告訴你。」江轍忽然說了一句。
秦綰眨眨眼睛,有些茫然。
就在這時,比試的擂台上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他們之間有些古怪的氣氛。
「好像出事了。」龔嵐道。
「一群書生,打不起來的。」秦綰遺憾地起身,意興闌珊地道,「當然,真打起來還有點意思。」
「江相!啊,王妃!」跑過來的少年趕緊行禮。
「楊羽凡?」秦綰想了想道。
對於這個差點娶了林嬌兒的悲劇少年,扶雲縣楊縣令的獨子,她還算印象深刻。
「是。」楊羽凡興奮地答應一聲,隨即臉上又染了怒色,「王妃,江相,北燕人作弊!」
「作弊?」龔嵐驚訝道。
說實話,這又不是考試,還能有考題,想作弊似乎也挺不容易吧。
「我們去看看,龔大人~」秦綰提醒了一下龔嵐現在的身份,很有興趣。
作弊啊……基本上,她呢,是不反對作弊的——前提是你不會被人抓到。
抓到了,就是蠢材。
連作弊都作不好的,更是蠢材中的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