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思妻成疾
晚飯是在村長家吃的,殺了一隻雞,配上自家種的各色新鮮蔬菜,看起來也很豐盛。
秦綰和唐少陵並肩走進來的時候,夏澤蒼和宇文忠的臉色都變了一下。
唐雨坐在一邊,眼眶微微還有些紅,讓秦綰詫異了一下。這麼個要強的姑娘,居然為這哭了?看起來,唐雨比她想象的還要喜歡唐少陵啊。
「好香。」唐少陵就像是沒看到眾人各異的臉色似的,徑直坐了下來。
「唐少俠,你這……不合適吧?」連宇文忠都忍不住說了一句。
「什麼?」唐少陵一轉頭,滿臉的無辜。
宇文忠張了張嘴,心想難道就非逼我說出來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嗎?東華的攝政王還真是奇葩,這樣的王妃居然沒休了!簡直不知廉恥!
秦綰嘆了口氣,自顧落座。
自家哥哥在敗壞她名聲這件事上一直樂此不疲,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有趣的。反正……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可收拾了,大不了公告天下唐少陵是江轍的親生兒子。不管歐陽慧還是秦綰,都是計入江家族譜的女兒,所以,她和唐少陵是親·兄妹這一點沒毛病。
「咳咳。」夏澤蒼乾咳了兩聲,又道,「今晚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上山。寶龍寺不留女客,王妃上完香,在附近逛逛,下午下山,繼續在這裡休息一晚,啟程回折劍嶺。王妃意下如何?」
「客隨主便,便聽太子安排。」秦綰微笑道。
夏澤蒼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秦綰……有這麼好說話嗎?肯定還有其他陰謀。
一餐飯也吃得各懷心思。
「這裡風景不錯,本妃出去走走消消食,殿下沒意見吧?」秦綰放下了筷子。
「請便。」夏澤蒼只能答道。
這麼普通的要求,難道他能說不行嗎?
「我也去。」唐少陵笑眯眯地跟了出去。
「……」夏澤蒼已經沒脾氣了。
唐雨咬牙切齒地盯著那兩人的背影,猛然間,一扔筷子,直接追了上去。
然而,秦綰看起來還真像是如她所說,就是在附近散步。
畢竟是山區,村子里的田都是一小塊一小塊分割開的,踩著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沿著田埂慢慢往前走,鼻子里聞到的是各種蔬菜和泥土的清香。
「還跟著呢。」秦綰沒回頭。
唐少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不在意道:「隨便。」
「真無情。」秦綰搖頭。
「我要有情,找上門來的女人能繞大榕城一周。」唐少陵一聲冷笑。
這世上唯有感情,從來不是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你,喜歡,只是一個人的事。
「所以,真不知道她們究竟都看上你什麼了呢?」秦綰嘆了口氣。
「臉?」唐少陵想了想,居然很認真地給了個答案。
秦綰「噗哧」一下笑出來,又道:「至少,我覺得後面那位沒那麼膚淺。」
「唐雨啊……那時候她初出江湖,經驗太淺,被個採花賊暗算了,算是我救的吧。」唐少陵隨口道。
「英雄救美啊,你還說不認識她。」秦綰悠然道。
「我是去追那個採花賊的。」唐少陵面無表情地吐槽,「早知道這麼麻煩,就等他完事再去抓。」
「……」秦綰無奈,要說還有誰能把她噎個半死,就只有這位了。
自家哥哥犯二的程度也是越來越病入膏肓了。
後面的唐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遠遠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憤憤地拔下一根狗尾巴草,用力蹂躪著。
「那上面就是寶龍寺,從這裡能看見屋檐。」唐少陵指了指。
秦綰眯著眼睛看過去,果然見到山腰的樹木之間隱約露出一角寺院的飛檐,再上去,似乎還能看到一截塔尖。
「那座塔就是藏經閣。」唐少陵補充了一句。
「你去過?」秦綰問道。
「嗯,很多次,所以路我很熟。」唐少陵輕鬆道,「若不是你要扯上夏澤蒼和宇文忠,我帶你來就可以了。」
「鳴劍山莊不是和寶龍寺水火不容?你怎麼會來很多次的。」秦綰納悶道。
「最早是來找打的,然後變成來打人的。」唐少陵道。
「什麼……意思?」秦綰不解道。
「我小時候……差不多十二三歲那會兒,我爹就把我扔到寶龍寺門口,讓我一路打進去。」唐少陵說著,臉色也有些發黑,顯然是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以秦綰的聰慧,從他一句話里就能想象出經過,不由得哭笑不得。姨父這是把寶龍寺當做給兒子練習實戰的地方嗎?
「所以……其實,比起一對一,我更擅長混戰。」唐少陵一攤手,「一直都是我一個打人家一群,習慣了。」
秦綰頓時想起了初見唐少陵時的刺客,還有南楚京成應付夏澤蒼派來刺客的那一戰,不得不承認,以寡敵眾,唐少陵比她更適應良好。
「盤龍山地勢險要,去寶龍寺上山只有一條路,不過寺院後面是一道懸崖,以我們的輕功,這個高度下到谷底沒有問題。」唐少陵又道。
「知道了。」秦綰心領神會。
穿過田野,就到了村子邊緣。
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地平線下,接近月底,加上今夜雲厚,月亮幾乎看不見。背後的村子里還有昏暗的燈火,但前方的山林卻一片漆黑,彷彿一隻擇人慾噬的怪獸猙張大了嘴,隨時準備吞沒敢進入這片黑暗的勇士。
秦綰抬頭,慢慢地一聲嘆息。
「想什麼呢。」唐少陵來到她身邊站住。
秦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得,知道你在想李暄。他有什麼好的。」唐少陵嘀咕。
秦綰失笑,卻也大大方方地承認:「我是想他了,這回不到十月底怕是回不去。」
「真不考慮三國盛會後,跟我去南楚玩玩?」唐少陵道。
「別鬧。」秦綰丟給他一枚白眼。
·
攝政王府。
李暄站在窗前,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彷彿是在發獃。
莫問已經在後面站了很久,卻猶豫不決是不是能打擾王爺。手裡的這份情報,說不重要確實不重要,說重要又挺重要,全看王爺怎麼想了。
「什麼事?」終於,還是李暄先開口。
「王爺,寧州送來的。」莫問走上前,送上來一封奏報。
李暄接過來,打開隨意看了一眼,不禁皺了皺眉。
「王爺,這幾年來,寧州聖火教一直屢禁不絕,而且日益猖獗。」莫問道。
「之前借寧州練水軍,不免有些疏忽,但這都快四年了,還沒有成效,寧州刺史在幹什麼?」李暄不滿道。
「刺史儘力了。」莫問無奈道,「這些年東華官員急缺,那位刺史本也就是中庸之才,尤其聖火教自從三年前換了個教主后,行事更加謹慎了。」
「謹慎會綁架朝廷官員?」李暄道。
「是意外。」莫問苦笑道,「宋大人原本想暗訪,可誰料弄假成真,真被聖火教的人抓了,不過幸好他的身份尚未暴露,若是聖火教知道自己抓了朝廷命官,恐怕會將錯就錯了。」
「宋大人?」李暄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
「靈台縣縣令,宋雅宋大人。」莫問苦笑道,「上一科的進士出身。」
「宋雅……」好一會兒,李暄才從記憶力找到這個名字,遲疑道,「前前任京城令宋忠的兒子?」
「正是。」莫問點頭,乾脆地道,「安國候前妻張氏的表侄,當年趕考時在侯府暫住,王爺還見過的。」
李暄這才在腦海中拼湊出一個溫潤少年的模樣,實在是,宋雅那樣的小人物實在不足以入他的眼,他會記住,還是因為當年雲州水災的事到底是借著宋忠的手捅到先帝面前的。
揉了揉眉心,他這才重新打開奏報仔細看了一遍。
事情倒是不複雜,聖火教的信徒在寧州一帶蔓延速度太快,宋雅便想假裝信教混進去查看一番,誰知卻漏了行跡,反倒被扣下了,好在聖火教也沒搞清楚他的真正身份,還想著給他洗腦讓他真正變成信徒——複雜的是,宋雅的身份,終究有那麼一點兒特殊。
「王爺,要不要救?」莫問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記得,當年這個宋雅好像對王妃……有點兒非分之想?
「怎麼不救?」李暄沒好氣道,「就算普通官員也得救,不過……你派個暗衛去通知他,既然聖火教想讓他加入,就將計就計吧,暗衛會保護他的安全。若是能探尋到有用的線索,算是大功一件。」
「是。」莫問答應一聲,又道,「不過,這種內應的事,一個書獃子做得好嗎?」
「單子夠大,不過……有沒有能力,試試就知道了。」李暄一聲輕笑。
莫問這才下去了。
李暄低頭,摸索著奏報,陷入了沉思。
四年前,寧州聖火教還是疥癩之患,小打小鬧而已,這幾年雲州和江州都有禍事,又吞併了南楚,沒空騰出手來收拾,倒是讓這些陰暗裡的老鼠滋生了不少。不過,言鳳卿率領洞仙湖水匪歸順朝廷,寧州少了一股大勢力,也是讓聖火教冒頭的原因之一。看來這一次要下狠手收拾一番了。
好歹,也是封地。
「王爺,江相來了。」許久,門外傳來暗衛的聲音。
李暄怔了怔,趕緊放下奏報,整理了一下衣冠,迎了出去。
遠遠的,李少游親自引著江轍往這邊走過來。
一身青衫,文士風流。
望著那清雋的身影,李暄不由得啞然失笑。從前怎麼會覺得這人就是一把沒有感情的刀呢?或許,如果江轍不是倒霉地遇見了尹玉燕,如今也會是個溫柔謙遜的文人典範,當然,肯定也坐不上丞相高位就是了。
「岳父大人。」李暄笑道。
「拿著。」江轍的表情淡淡的,一抬手,將抱著的一摞奏摺塞進他懷裡。
「這是?」李暄一頭霧水。
「最近的重要公務,還需要攝政王過目。」江轍答道。
「這麼多?」李暄很疑惑。公務是有,但也不至於堆積如山?這是多少天的?
再一低頭,最上面一本奏摺映入眼帘,署名是端端正正的「江轍」二字。
「這是?」李暄問道。
「告假。」江轍理所當然道。
「多久?為什麼?」李暄下意識地道。
「兩個月。」江轍不假思索地答道,「告病。」
「岳父大人……看起來身體挺好?」李暄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本相思女成疾,病了。」江轍答道。
「……」李暄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咳咳。」李少游在後面偷笑。
「岳父大人要去折劍嶺?」許久,李暄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然本相日以繼夜整理這些做什麼?」江轍指著他懷裡的一摞奏摺詫異道。
李暄苦笑,這還真是……天經地義得讓人無言以對啊!不過,他開始很認真地思考,以「思妻成疾」的名義告假的可能性有多大。想必杜太師第一個松茸皇帝批他的假吧?
「別想了,安安分分處理政務。」江轍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聲嗤笑道,「本相去折劍嶺還能幫紫曦的忙,王爺你是能文還是能武?」
「我……」李暄只覺得憋得內傷。
他也是文武雙全好吧?如今卻被質疑「能文還是能武」。
然而,真要仔細算算,文,李暄肯定比不上江轍和陸臻那樣的學子,他是皇族,自幼學的東西就不一樣。武,先不說他的武功究竟算哪個級別,可他攝政王的身份就不能和一群侍衛同台比武。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這麼說的話,他去折劍嶺還真幫不上秦綰的忙?
儘管事實如此,可怎麼就……這麼憋屈呢!
「本相明日一早出發,不用送了。」江轍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李暄一臉木然。
「江相慢走。」李少游忍著笑跟著去送客了。
李暄看看懷裡的奏摺,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吧,說點兒實際的,百官之首的丞相一告假就是兩月,還不帶商量的,這之後的政事肯定要繁忙得多,他這個攝政王別說出京了,只怕連思念妻子女兒的時間都要沒有了。
最狠的,果然是他這位幾乎一手滅絕了東華皇族的岳父啊!先下手為強這一招用得極秒!
李暄咬牙切齒,臉上的表情不住地變幻,他真的要思妻成疾了!
「王爺。」李少游慢悠悠地走回來,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裡的銅管,「王妃剛剛送回來的傳書,王爺要不要看?」
李暄瞪了他一眼,乾脆地把奏摺往他懷裡一送,劈手搶過銅管,轉身就走。
李少游失笑,難得看到自幼就沉穩得沒有童年的王爺難得發一次小孩子脾氣,還真……挺可愛的!
搖搖頭,他哼著歌抱著奏摺往書房走,橫豎等王爺消了氣,該看的還是得看。
李暄迅速拆出銅管里的信件,上半篇是秀麗的簪花小楷,秦綰除了報備平安,也說明了會與唐少陵前往寶龍寺一行,並且另有安排。而下半篇……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還有一幅小孩子的塗鴉,依稀是一個人的模樣。
分辨了好一會兒,李暄才確定那個丑不拉幾的小人畫的大概是他自己……寶貝女兒這是想父王了吧?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遠呢。
寶龍寺嗎?
李暄思索了一下,也沒去思考秦綰心中的「另有安排」是什麼安排,她是不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的,就不知道這次要被坑的是夏澤蒼還是宇文忠了。何況唐少陵出關了,有他護著,肯定不會讓秦綰有事。
這個世上,除了自己,李暄只信任蝶衣和唐少陵會不顧一切守護秦綰。不是他不信江轍,而是他太清楚江轍的性格,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比起毫無意義地同生共死,他只會選擇隱忍復仇。
不過,不會有那一天的。
慢慢的,薄唇邊勾勒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題外話------
於是王爺是被岳父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