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羲和郡主
登基三年,李鑲也終於不是那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小皇帝了,開了年已經有十五,身量漸長,也有了少年人的銳氣。
午門獻俘,李鑲的表現雖然不出眾,但也規規矩矩,沒出差錯。只有杜太師和一干清流咬牙切齒,誰叫立於皇帝身後的攝政王夫婦氣勢太盛呢?可除了腹誹幾句,他們也無可奈何。畢竟攝政王除了一個「王妃干政」,還真沒僭越什麼。
等到儀式結束,將俘虜押送天牢,接手的禁軍又為難了。
那個扶桑女王怎麼辦?也關到牢里嗎?可如果和別的俘虜一般對待,是不是把她這身盛裝給卸了?
「這個啊,送到攝政王府去。」言鳳卿隨口答了一句。
「啊?」凌子霄傻眼。
「啊什麼啊。」言鳳卿白了他一眼,哼道,「好歹是個女王,這麼貴重的戰利品,不送給攝政王誰消受得起,難道送進宮裡?皇帝年紀還小了點。」
凌子霄聞言,直接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到了極點,只想說最消受不起的就是攝政王了好嗎?您這是生怕王妃不揍你是吧?
「聽說過兩天你就要成親了,怎麼臉皮還恁薄。」言鳳卿留下一句話,施施然地走了。
「將軍,這?」士卒為難地問道。
「去去,送攝政王府去。」凌子霄沒好氣地揮揮手。
「真送?」那士卒也目瞪口呆。
「就說是言將軍送給王爺的戰、利、品!」凌子霄咬牙切齒道,「記住,一定要說清楚是言將軍送的!」
「是。」那士卒頓時心領神會。
凌子霄撓了撓頭,隨即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反正就算王妃惱怒了,也是去找言鳳卿,不管他的事。話說回來就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明明每次招惹王妃都被折騰得慘兮兮的,怎麼就還愈挫愈勇呢?
而御書房裡,李鑲盯著杜太師一開一合的嘴唇,昏昏欲睡。
近年來,李暄放給他的權利多了不少,至少在民政上,只要不是錯得太離譜,李暄也不太駁回他的命令,當然,有杜太師在後面輔佐,普通的政事也不至於錯到哪裡去。甚至杜太師在朝中安插了幾個人李暄也沒在意。
然而,李鑲卻覺得疲憊不堪。他原本就資質一般,自幼又缺乏教養,繼位后填鴨式的讀書也是個極大的負擔,面對太師、太傅們殷殷期待的面孔又不忍說什麼。只是,明明見到皇叔祖隨手就能處理的小事,在自己看來就如此千頭萬緒,也不禁沮喪。
「陛下,攝政王求見。」門外內侍的聲音打斷了杜太師的話。
「快請。」李鑲甚至是鬆了一口氣的,趕緊說道。
杜太師微微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告辭的意思,反而等在一邊。
「陛下。」李暄冷著臉走進來,連眼角的餘光都沒分給杜太師,只把手裡的摺子往御案上一放,淡淡地道,「這是吏部和兵部擬定的海軍將士封賞,陛下看看,若是沒有什麼不妥的,就儘快頒布旨意,也讓這些遠征三年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安心。」
李鑲接過摺子,迅速瀏覽了一遍,忽的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下意識地道:「陸臻,朕記得他是三年前恩科的探花郎?」
「陛下好記性。」李暄點頭,「陸臻通曉扶桑語,隨同言鳳卿遠征,雖為文職,卻一直身在前線。」
「真是文武雙全的棟樑之才。」李鑲依稀還記得當年梅花節上戰倒了滿城學子的少年探花,欣然點點頭,又繼續往下看,沒看到有什麼問題,乾脆直接合上了奏摺,「就按這個辦吧。」
「多謝陛下。」李暄道。
「那個……皇叔祖。」李鑲叫了一聲。
「嗯?」李暄一挑眉。這皇帝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這會兒叫皇叔祖,下面說的必定就是私事。
「好些日子沒見小昭姑姑進宮玩了。」李鑲偷瞄了臉色發黑的杜太師一眼,笑得尷尬。
「陛下不怕她再燒了長春宮或者揪光了御花園的仙鶴毛,或者把荷心湖的錦鯉烤了吃……明日讓她娘帶進宮來陪陛下玩。「李暄慢吞吞地道。
「好……」
「陛下日理萬機,哪有空閑帶孩子!」李鑲才說出一個字,就被杜太師打斷了話頭。
「呃……」李鑲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太師說的是,陛下儘快擬旨吧,別寒了將士的心。」李暄輕輕一笑,轉身出去了。
杜太師在後面吹鬍子瞪眼睛。
李鑲默默地嘆了口氣。說真的,他其實很羨慕皇叔祖家的小女孩兒,他從小就活得戰戰兢兢,生怕就成了兄長們爭位的犧牲品,何曾有過如此恣意飛揚的痛快。
就算看著那女孩兒一路禍害御花園,也是開心的。
「陛下,老臣以為,這封賞不是兒戲,還得細細斟酌為好。」杜太師又道。
「這好好的,還有什麼問題?」李鑲楞了一下。
「陛下,言鳳卿此人……桀驁不馴,此番又立下大功,還需壓一壓,以免他居功自傲。」杜太師摸著鬍鬚道。
「可有功不賞,未免寒了將士之心。」李鑲猶豫道。
「言鳳卿連攝政王都不放在眼裡,隨意頂撞,切不可再讓他得意忘形。」杜太師道。
李鑲聞言,倒是心念一動,太師所言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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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暄除了御書房,快走了幾步,就看見廊下的秦綰。
早春初寒,秦綰一襲銀白色雲緞錦衣,外面罩著一件灰絨斗篷,看起來高貴典雅,身邊只跟著秦姝。
她身邊的人,執劍和荊藍成婚後就不再貼身服侍,而是轉到了外圍辦差,蝶衣自從李昭出生就不假手於人,連秦綰都要退幾步。去年李少游為侄兒求娶夏蓮,她也給了一份豐厚的嫁妝送了夏蓮出閣,提了兩個新培養的小丫頭上來。
不過,日常跟著她的,也就秦姝和喻明秋兩個了。
「這麼快?」秦綰笑著迎上來。
「多半是要壓一壓。」李暄一聲嗤笑。
「誰讓你偏要挑杜太師在的時候去。」秦綰白了他一眼。
「橫豎是太師的鍋,本王不背。」李暄悠然道,「何況,鳳卿那脾氣,壓一壓不是壞事。」
「都是你算計的。」秦綰道。
走出宮門,就見喻明秋抱著紫淵劍靠在宮牆上,眯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
「忙了一夜才趕回京城,叫你別來了。」秦綰不禁說道。
「沒事,回去再睡。」喻明秋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對了,剛剛把那幾個傢伙送進奉天府的時候,龔大人要我轉告王妃,說三年賣身契期滿了。」
「哦。」秦綰楞了一下才想起來,確實,當初龔嵐和她說好了只效力三年的。
可是,這三年來,龔嵐明著是京城令,暗地裡管著整個戶部的賬目,荀嘉義之後新提上來的尚書是個老學究,只會之乎者也,就是個幌子。原本李暄已經打算好了,等下個月春闈結束就把人調進戶部去。
「我跟他談。」秦綰揉了揉眉心。
「彆強求了。」李暄嘆了口氣。
「放心吧,至少可以騙他再簽三年。」秦綰涼涼地說道。
「被你看上也是倒八輩子霉了。」李暄失笑。
「哪有,分明是上輩子積福了。」秦綰反駁。
幾人慢慢走回攝政王府,一進門就被一團紅色撲了個正著:「娘親~~~」
「小丫頭,是不是又淘氣了?」秦綰笑著拍拍她的小屁股。
「才沒有,沈叔帶我看舅舅呢。」李昭笑眯眯地答道。
「綰姐姐。」陸臻跟了出來,親昵地叫了一聲,又看了李暄一眼,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姐夫」。
「晒黑了不少,倒是精幹了。」秦綰滿意地點點頭。
「那當然,扶桑那個地方就是個大島,可落後了,稻米蔬果都少,每天都是魚魚魚……快腥死了!」陸臻苦著臉抱怨道,「總之,最起碼幾年裡我再也不想吃魚!」
「怪不得王妃昨日還特地看了家宴的菜單,把魚都刪掉了呢。」秦姝恍然大悟。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陸臻討好道。
「得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收拾一下上柳家去,禮物都替你準備好了。」秦綰點點他的腦門。
「哦。」陸臻抓了抓頭髮,聽話地應下了。
三年前,他和柳湘君的婚事原本還沒定下,陸熔和陸煙都覺著,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的,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有意等戰後才提親。倒是柳長豐說了一句柳家既然決意嫁女就不會反悔,於是就在陸臻在扶桑的時候,三書六禮已經走完了一半,就等著陸臻回來下聘迎親了。
「柳二小姐是個好姑娘,成了親就好好過日子,是個大人了。」李暄囑咐了一句。
「知道了。」陸臻揮揮手,又拿著一枚精緻的搖鈴去逗李昭。
小女孩兒也不怕生,雖然是第一次見面的舅舅,倒好得像是玩伴似的。
「對了,我聽人說,小昭是羲和女神轉世什麼的,怎麼回事?」陸臻好奇地問道。
按理說,秦綰夫妻倆是不會搞這種傳說加在女兒身上的。
「還不是那個二貨!」秦綰提起來就咬牙切齒,又狠狠地瞪了李暄一眼。
「那是大舅子送的賀禮,當然要物盡其用。」李暄很委屈。
陸臻眨巴著眼睛準備聽八卦。
「小郡主出生那天,公子派人送了幾大車的禮物過來,因為太過驚悚,邊境那邊如臨大敵,最後還是朔夜將軍親自率軍押送回來的。」秦姝笑道。
「什麼禮物這麼興師動眾?」陸臻莫名其妙。何況,能裝上幾大車的,也不應該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才對。
「西秦民間第一巧匠鴻雁師傅親手做的煙花。」秦姝很認真地比了比手指,補充道,「一萬個。」
「多少?」陸臻瞠目結舌。
巧匠鴻雁他聽說過,民間製作煙花的高人,他製作的煙花價格奇高,有些早一年就要預定,還有價無市,一萬個……這是幾年的存貨了吧?這還不是銀子的問題。話說回來,一萬個就算是煙花,爆炸起來也夠平了半座城市的,也難怪東華軍如臨大敵了。
「一萬個呀。」秦姝捧著臉,陶醉道,「不虧是第一巧手,實在太漂亮了,王府的下人們一起動手,足足放了一個晚上呢。」
「於是黑夜變成白晝?」陸臻扶額。
「其實京城的百姓都明白的,只是流言這種東西,越傳越離譜,等到了千里之外,早就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了。
「聽說當年公子對鴻雁師傅全家有救命之恩,所以趕了半年,日以繼夜才完成這一萬個煙花。」秦姝道。
陸臻嘆了口氣。
好吧,這麼二缺的事確實只有唐少陵才做得出來。不過,叫人放了一整晚的煙花,一向淡定的李暄是不是也難得二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