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無能就是罪(萬更)
余嘯也很鬱悶。
帶著一支軍隊幾乎從錦州由南自北跑了一大圈,卻是連個倭寇的尾巴都沒抓到,每次趕到,都只剩下了滿是屍體,還在熊熊燃燒的村落。什麼時候倭寇居然也變得這麼狡猾了?
然後回到錦川城,還沒來得及好好梳洗一番,就接到了柴廣平遞來的話:攝政王妃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余嘯是想罵娘的,一個女人,不好好獃在後院相夫教子,居然一個人跑到錦州來?若是來遊玩倒也罷了,大不了當菩薩供著,好好送走就完了,可她居然膽大包天地跑去倭寇出沒的地方,這要是有個什麼萬一的,豈不是要害死整個錦州的官員?
「將軍,咱們真不去?」跟了余嘯多年的副將有些擔憂。
「本將軍戰事繁忙,再說王妃一個女子,接見外臣成何體統。」余嘯一臉的不耐,「柴大人不都安排妥當了嗎?通知成德,看好了別讓王妃再跑去危險的地方。」
「是。」副將答應一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過,聽說攝政王妃曾經總督江州軍政,滄河上一把火燒掉北燕十萬先鋒軍,想必與普通後院女子不同。」
「江州軍的聶禹辰倒是個人物,聽說身邊還有聖山智宗之人輔佐。」余嘯一聲冷哼,言下之意,顯然不信一個女子對戰事做出了多少貢獻,多半是搶奪了江州軍的功勞。
副將張了張嘴,還是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將軍。」就在這時,一個侍衛匆匆跑進來,「將軍,攝政王妃派人來,請將軍到驛館商議軍情。」
「商議軍情?婦道人家,懂什麼軍情。」余嘯只覺得好笑。
「那?」侍衛遲疑道。
「去回了,就說本將去了刺史府,與柴大人有事商議。」余嘯揮了揮手。
「是。」侍衛答應一聲,轉身便要走。
「等等!」副將趕緊叫了一聲。
「怎麼,你還想讓本將去浪費時間嗎?」余嘯皺眉道,「倭寇都已經出現在錦川附近了。」
「將軍,畢竟她背後是攝政王,不如讓屬下去一趟,看看王妃是不是需要增派一些侍衛,如何?」副將躊躇了一下才道。
「也罷,你去吧。」余嘯想了想,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副將鬆了口氣,趕緊帶著那侍衛出去。他還真怕這位大男子主義的將軍一意孤行呢,畢竟是攝政王妃,哄著敬著就是了,也沒必要得罪人,須知這世上最厲害的莫過於枕頭風啊。
將軍府和刺史府其實只是斜對門,距離驛館同樣很近,副將帶著兩個親衛,一路走到驛館門口的時候,已經想好了說詞。
「余將軍?」出來迎接的是一個笑眯眯的少年,看起來十七八歲,俊秀的容貌很是討喜。
「不敢,在下錦州軍副統領呂輝,請問閣下是……」副將拱了拱手,有些疑惑。
這少年一身文士打扮,可也不像是書童小廝,到底是什麼身份?
「陸臻,王府一小小書吏,不足掛齒。」陸臻笑吟吟的,顯得很可親。
「原來是今科的狀元郎。」呂輝心下沉了沉。
恩科出來的這個少年狀元郎名聲太響,就算錦州這邊知道的人也不少,這樣的人,他說他是書吏,呂輝肯定是不信的。可這位攝政王妃隨行帶著侍衛和親衛軍還好說,帶著文官是想做什麼?
「怎麼,我記得王妃請的是余將軍——哦,難道余將軍是戰死了還是被俘虜了?」陸臻繼續笑道。
呂輝一下子黑了臉,這小子,一張嘴也實在太毒了吧!
咬了咬牙,他才忍著氣道:「聽聞倭寇已經到了錦川附近,余將軍一回城,馬不停蹄就去了刺史府與柴大人商議,特命末將前來保護王妃安全。」
「這樣啊,你等著。」陸臻忽的臉色一板,「呯」的一下關上了驛館的大門。
「這……這這……」呂輝目瞪口呆,連生氣都忘記了。要不是他下意識地退後一小步,剛才這兩扇大門就直接拍到他的鼻子上去了好吧?
「呂將軍,我們是回去還是等?」身後的親衛有些茫然地問道。
「等!」呂輝回過神來,咬牙切齒。
多半就是一招下馬威,無論如何攝政王妃也不能就這麼把他晾在外面,要是這會兒他回頭走人,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來呢。
然而,這會兒正是午後,暑氣最烈的時候,驛館門口這塊兒沒什麼能遮陰的地方,呂輝和親衛直接隨軍入城,身上穿的還是全套的甲胄,只是站了一會兒,全身汗出如漿,喉嚨里幹得彷彿要冒煙,整個人都頭暈眼花起來。
「將軍,是不是先回去?」親衛苦著臉,小聲建議。
這攝政王妃,分明就是故意整他們的啊,他們為東華出生入死,何必要在這裡受一女子作踐!
「不行。」呂輝擦了把額頭奔流的汗水,咬牙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門終於再一次打開,陸臻一擺手道:「王妃有請。」
「多謝。」呂輝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這邊。」陸臻在前面帶路,在正廳門口停下了腳步,「王妃在裡面,失陪。」
「你……」呂輝楞了一下,卻見他逃命似的跑了,彷彿裡面有毒蛇猛獸似的。
「將軍?」兩個親衛面面相覷。
呂輝只是遲疑了一下就走了進去,畢竟是驛館大廳,騙他沒什麼好處吧。
然而,一進門,一股撲面而來的暖氣熏得他差點沒暈過去。
剛剛在外面暴晒過,而此刻這大廳里熱得簡直像個蒸籠,呼吸一口就覺得肺都被燙熟了!
「呂將軍看起來不太舒服?」上首傳來女子溫柔的聲音。
呂輝定了定神,忍著全身的燥熱看過去,頗有些見鬼似的驚悚。
要說怎麼這廳里這麼熱呢!敢情四周擺的盆,居然不是冰盆,而是燒的炭盆?可詭異的是,在這樣的溫度下,那個應該是攝政王妃的女子和站在她身後的青年都是神色自若,連汗都沒一滴,就像他們處於兩個世界一般。
「看呂將軍都在打顫了,想必是冷的吧。」顧寧微笑。
「不不,末將不冷,不冷!」呂輝趕緊道,就怕王妃下一句就是讓人再燒幾個炭盆上來。
「是嘛。」秦綰遺憾地嘆了口氣。
「王妃,倭寇的蹤跡已經靠近錦川城,王妃若是要出城,還請讓末將派人保護。」呂輝說道。
「保護?就憑你們?」秦綰一聲冷笑,不等他說話,繼續喝問道,「余嘯呢?」
「余將軍此刻……」呂輝皺了皺眉,便想重複一下想好的說詞。
「和柴大人商量怎麼把錦州送給倭寇么!」秦綰一聲厲喝。
「王妃慎言!」呂輝被這誅心的話嚇了一跳,趕緊道。
秦綰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疊紙,直接砸了過去。
呂輝手忙腳亂地接過,只瞟了一眼,身體不由得僵住了。
紙上的字跡有些潦草,行文也很是簡略,但卻把余嘯這次出兵的過程原原本本寫出來了,甚至連路線圖都有,彷彿一路上後面跟這個人似的。
「這……王妃……」呂輝捏著紙,咬牙道,「倭寇狡猾,又有海船,來去如風,錦州軍確實沒能截殺幾波倭寇,但所幸也未造成太大傷亡……」
「都沒打仗,怎麼會有傷亡?不小心掉進坑裡摔的么!」秦綰都被氣笑了。
呂輝沉默不語,這次出兵確實是勞民傷財卻毫無戰果,這一點他無可辯駁,可這並不代表他們會勾連倭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本妃原本想溫和點的。」秦綰嘆氣。
若是可以,她並不希望和地方駐軍鬧得太僵,畢竟屬於她直系的只有三千親衛軍,但就在呂輝上門之前,執劍和荊藍回來了,帶回了調查來的情報。
余嘯這次出兵毫無保密,只要順著大軍行進的路線跟著轉一圈,他們做了什麼簡直一目了然。
「王妃……」呂輝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走,去刺史府。」秦綰一甩衣袖,不理會他,直接走了出去。
「將軍,我們怎麼辦?」親衛咽了口口水。
「跟上!」呂輝的臉色變幻了幾次,終於一跺腳,跟了上去。
一走出大廳,原本帶著暑氣的風撲面而來,居然詭異地讓他感覺到一陣涼意,彷彿溫度都下去了好幾度。
陸臻早就等在大門口——他的內功只是個半吊子,可沒興趣去挑戰那間燒了炭的客廳,能安穩呆在裡面不出汗的,數遍如今的錦川也就秦綰和顧寧兩人而已。
「軍營那邊如何?」秦綰一邊走一邊問道。
「放心,徐鶴帶著兩千人去了,鬧不出簍子來。」陸臻答道。
「很好。」秦綰點點頭。在了解了執劍荊藍帶回來的情報后,短短的工夫里她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王妃等等!」呂輝心急火燎地追上去。
秦綰也不介意他跟著,直接來到刺史府門口才停下腳步。
經過的百姓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好奇地看過來。
秦綰的氣質太過迫人,但最主要的是,呂輝的相貌大部分錦川人都認得,而此刻呂輝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一身狼狽不堪,實在很抓人眼球。
「把余嘯扔出來。」秦綰淡淡地吩咐。
「是。」顧寧答應一聲,抬腳就往刺史府里走。
「什麼人膽敢擅闖府衙?」兩個守門的衙役棍子一攔,擋住了去路。
「讓開。」顧寧手指在棍子上一彈,整個人就滑了進去。
「唉?」衙役都傻眼了,該不會是青天白日見鬼了吧?
「王妃,使不得!不然,進府衙里說話吧?」呂輝急得團團轉。
「不必,這裡挺好的。」秦綰背負這雙手,抬頭看著刺史府門口的匾額,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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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丞相府。
「啪!」一枚白字落在棋盤上,隱隱之間,散落的白子又有連成一片的趨勢。
李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著杯中清冽的倒影,微微有些出神。
「算算時間,紫曦應該到錦川了。」江轍一邊說,一邊拈起一枚黑子放下。
「今天一早欽天監來報,海上氣流異常,恐怕近日會有暴風雨。」李暄輕聲道。
「她不是答應了留在城內嗎?」江轍一挑眉,反而更看開些。
「岳父不擔心?」李暄問道。
「紫曦——如果她不想答應,就不會承諾。既然她承諾了不會出海,就說到做到。」江轍一聲嗤笑,「在陸地上,還有軍隊在手,這要是能出什麼事,以後她還不如呆在後宅相夫教子算了。」
「也許是關心則亂。」李暄苦笑,手指夾著白子,卻很是遲疑。
「你是心亂了。」江轍搖搖頭,從他盒子里另取了一枚白子,乾脆利落地往棋盤上一放。
李暄微微一怔,因為江轍這一落子差不多將他的一條大龍全給堵死了,然而,再細細一品,卻有幾分死中求活的味道,使得這盤原本敗象已成的棋局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西秦的使節也別晾太久了。」江轍又道。
「是差不多了。」李暄點點頭。
「你今天來,是還有什麼事想問吧?」江轍又持黑子下了一著。
「確實有事求教。」李暄苦笑了一下,直接道,「南楚全境幾乎盡數歸於東華,唯有順寧被西秦掌控,然,西秦一日據有順寧,北境七州便永無寧日。」
不同於嘉平關的地勢,北燕據有嘉平關能威脅整個江州,而東華據有嘉平關卻只能被動防守,對北燕造不成傷害。順寧郡卻是一柄雙刃劍,誰持有,便能威脅到另一方。
如今的形勢,西秦暫時不會對東華開戰,可順寧在西秦手裡,就相當於頭上懸了一把鋒利的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這是李暄所不能容忍的。
原本北境之地在西秦手裡,李暄是想以楚京為中樞,重鑄一條湖漢平原防線的,可西秦乾脆地放棄整個北境,東華卻不得不接手,於是就造就了一個兩難的局面。
「倒是有一個辦法。」江轍沉默了許久才道。
「哦?」李暄精神一振。
「楚京之戰後,本相也曾思慮許久,思來想去,也唯有一法——」江轍起身將棋盤搬開,又拿了地圖過來鋪開,指甲在圖上重重地劃下一道痕迹。
「鑄牆?」李暄停頓了一下,詫異地道。
「不錯,唯有鑄牆。」江轍點頭,「沒有順寧,北境根本無險可守,既然沒有,那就自己造一個!」
「可是,憑空鑄起一道這麼長的城牆,所耗人力物力絕對不在少數,東華現在消耗不起。」李暄無奈道。
「人力簡單。」江轍淡淡地道,「北境七州被毀,無家可歸之百姓數不勝數,這時候以工代賑遠比救濟有效,至於鑄牆的石材——」
「岳父該不會是想拆了這幾座城池?」李暄指指地圖上靠近順寧的幾座城,滿臉的震驚。
「西秦若從順寧出兵,這些城牆有和沒有並無區別。」江轍一聲冷笑,「西秦把北境毀成了一個爛攤子,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這時候拆城牆就容易了。」
李暄也不禁苦笑,確實,若是這些城鎮都好好的,突然說要把城牆拆了,不管是百姓還是官員只怕都要造反,而這會兒,反正已經是個爛攤子了,正好全部推翻重建,不管怎麼折騰,壓力都要小得多。
「西秦那邊一時打不起來,倒是扶桑的動向有點不太尋常。」江轍的手指又落在錦州東面,遼闊的大海上,緩緩地說道,「北方草原民族戰力彪悍,全民皆兵,西域人口眾多,富庶繁華,百越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若非各自都有弱點,邊患問題會更嚴重,唯有我東華海外的倭寇,看似每年造成的傷害是最輕的,實際上,這些倭寇的老巢遠在海外,卻是最難斬草除根的。」
「昨天接到錦州刺史柴廣平的摺子,稱余嘯率領錦州軍掃蕩了沿海一帶的倭寇。」李暄說著,頓了頓,帶著些嘲諷道,「斬首……千餘。」
「他確定不是拿被倭寇殺死的百姓冒功么?」江轍更沒好氣。
一般來說,這種報戰功的摺子,在數字上都會稍稍誇張一些,上面也睜隻眼閉隻眼,心照不宣。所以死在余嘯手底下的倭寇頂多數百——倭寇屠殺的幾個村子里,百姓就不止這個數!
「本王爺知道,錦州一向安逸,往年倭寇擾邊也只是小打小鬧,確實不能和江州軍那樣連年和北燕交鋒的精銳相比,可這也太糜爛了。」李暄搖頭。
「紫曦會收拾他的。」江轍倒是不在意,只道,「三千軍馬,你卻扔了那麼多能帶兵的將軍過去,難道就不是打錦州軍的主意嗎?」
「什麼都瞞不過岳父大人。」李暄輕笑。
「王爺,相爺。」莫問靜靜地走進來。
「什麼事?」李暄抬了抬頭。
「刑部來報,六皇子李錚……毒發身亡。」莫問輕聲道。
「不是有解藥了嗎?」李暄驚訝道。
從南楚太子府找到的大量的鵲橋花,配置解藥救四個人綽綽有餘,他也沒想過毒死李錚和李鍵,怎麼人還是死了?
「晚了。」莫問無奈道,「中毒太深,又不像八皇子曾經服過半份解藥,若是蘇神醫在,或許還能搶救一番,太醫是沒辦法了。」
「罷了。」李暄嘆了口氣,「死就死了吧,畢竟是先帝血脈,一死百了,好好葬了,回頭本王奏請陛下謚封。」
說到底,李鍵才是罪魁禍首,李錚……還罪不至死。
「是。」莫問答應一聲,重新退了出去。
「說起來,京城的那個流言,越來越離譜了。」江轍又道。
「說紫曦是歐陽慧那個?」李暄一聲冷笑,「夏澤蒼也就剩下這點手段了,本王試探過秦侯,不過,很顯然秦侯更怕本王誤會,至於其他人,不用多管,正好看看朝中還有什麼不穩定的,順便借著崔永清的手,把西秦在京城的釘子處理掉一批,想必能讓夏澤蒼好好心疼一番。」
於是,這才是把崔永清拖在京城的原因。
「你看著辦就好。」江轍挑了挑眉,「說好的三年之期,還剩兩年。」
「勞煩岳父大人了。」李暄一笑。
再過兩年,從南楚磨練回來的楚迦南就可以接過江轍的擔子了。
「相爺,東西拿來了。」說話間,尹誠捧了個扁平的匣子過來。
「下次給紫曦寫信,順便捎過去。」江轍直接指指李暄,示意尹誠把盒子拿過去。
「好。」李暄瞄了一眼,見盒子上是上了鎖的,也沒問鑰匙在哪裡,便收了起來。
送信啊……一會兒就去寫吧,也不知道現在紫曦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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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州刺史府門前,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
呂輝只覺得背後的汗水都是冰冷黏膩的,明明身體曬得快要脫水,可心底卻有一陣陣寒意泛起來。
「呯!」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刺史府內被扔出來,因為沉重的甲胄,落地時發出巨大的聲響。
「將軍!」呂輝大驚,趕緊衝上去把摔得頭暈眼花的余嘯扶起來,也忘了之前的恐懼,大吼道,「余將軍是朝廷正三品的統領,又無過錯,豈可如此無禮!」
「王妃說扔出來,作為屬下當然不能用拎的。」隨後走出來的顧寧歪了歪頭,一臉的無辜。
再說,王妃是超品,余嘯只是——正三品而已。
「你!」呂輝氣結。
余嘯站直身體,整了整身上的衣甲,推開呂輝,一抬頭,對上秦綰的目光,強壓著怒氣道:「請問攝政王妃,末將兢兢業業守家衛土,究竟是做錯了什麼?」
原來這位就是攝政王妃?圍觀的百姓驚嘆著,議論紛紛。
「你沒做錯什麼。」出人意料的,秦綰卻回答道。
「……」連余嘯都愣住了。
原本被這般對待,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顏面,他是準備無論秦綰給他扣上什麼罪名都否認到底,順便控訴一下皇族中人虧待功臣的,然而……眼前的女人說:你沒錯。
一瞬間,余嘯很想爆粗口。
沒錯?特么的老子沒錯幹嘛要被扔出來!
「不明白?」秦綰挑眉。
「請王妃指教。」余嘯咬牙切齒。
「你今天若是個普通人,能做到這程度算得上有為。」秦綰的語氣並不帶一絲怒火,只是很平淡地敘述著,「如果你是個小兵,只需要服從命令奮勇殺敵,倒也有功。可惜,你是將軍,一軍統帥。」
「將軍怎麼了?」余嘯問道。
「作為守衛一方的將領,你無能,就是錯!」秦綰乾脆利落地道。
「什麼?」余嘯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長街之上,一片死寂,連竊竊私語聲都消失了。
「怎麼,本妃說你無能——有問題?」秦綰冷笑著揚了揚手裡的紙,「八月初五,因為走錯路,導致大軍晚到半個時辰,倭寇屠殺了淮上村兩百多口人命,堂堂錦州軍統領,帶著軍隊在自家地盤上迷路?八月初七,主力與倭寇遭遇,斬首百餘,大勝——兩萬打兩千,只殺敵百餘人,這也叫勝仗!八月初十……」
「軍情機密,豈可當眾宣揚!」余嘯一聲大喝,打斷了她的話,整個人喘著氣,麵皮漲成了紫紅色,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平心而論,你不貪贓、不徇私、不怯戰,確實是沒什麼錯處。」秦綰的聲音依舊不見一絲波瀾,「然而,作為統帥,你滅不了敵人,護不了百姓,導致錦州生靈塗炭,你的無能,就是罪!」
「……」余嘯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秦綰並沒有否定他的優點,只是很殘酷地告訴他,只當個好官是不夠的,還要當能員。
「王妃這話是不是……過了?」隨後出來的柴廣平站在刺史府門口,一臉的苦笑。
他和余嘯一文一武,搭檔多年,彼此交情不錯。余嘯有多大本事他也清楚,只是從來沒有人像秦綰那樣直接指出來,甚至,從來就沒人敢直說,將軍無能,就是罪!
「若是換個人,比如聶禹辰,淮上村的村民……會死嗎?」秦綰一聲嘆息。
若是余嘯有能力,她並不在意他有所冒犯,自然會用實際行動讓他心服口服,然而,就如她所說,余嘯不是有哪裡不好,他只是單純地能力不夠。或許他當個偏將聽命行事還是可以的,可統領,他駕馭不了。
柴廣平無言以對。
「啪啪啪……」周圍響起一陣掌聲。
「從今日起,錦州軍統領余嘯暫時交出虎符,另外聽從聖旨調遣。」秦綰說道。
余嘯這會兒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鑽進去,之前還有一絲愧疚,這會兒也變成了對秦綰的怨恨,忍不住道:「王妃沒有權利插手地方軍政!即便要撤職問罪,也要朝廷下旨!」
「本妃奉命總督錦州軍政,不止是錦州軍,就是刺史大人也在聽命之列。」秦綰冷冷一笑,取出金牌高高揚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柴廣平嚇了一跳,趕緊跪了下去,邊上的衙役和百姓愣了愣,反應慢了幾拍,零零落落地都跪下了。
「沒問題的話,請柴大人明日一早,到軍營大帳商議軍情。」秦綰道。
「遵命。」柴廣平低著頭,顫聲道。
虧他之前居然還想把這位王妃好好送走,有御賜金牌為什麼不早拿出來?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他趕緊想了一遍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王妃的,可別到時候被穿小鞋,連哭都沒處去哭。
秦綰看著好笑,其實她對柴廣平倒是沒什麼意見,人無完人,只要有能力有忠心,又不貪贓枉法,她還不至於因為有人對她不恭敬就公報私仇。不過,她也是有小脾氣的,所以不想提醒柴廣平,就讓他自己疑神疑鬼去好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余嘯,秦綰帶著顧寧和陸臻回到驛館,一身風塵的執劍和荊藍也梳洗過了,正在書房等候。
當然,那個蒸籠一樣的大廳,就算撤了火盆,今天也沒人願意從那兒經過。
「王妃,屬下看來,那個余嘯的心胸並不寬闊,恐怕是記恨上了。」顧寧說道。
「派個暗衛看著他。」秦綰想了想,吩咐了一句。
「是。」執劍笑眯眯地答應,又道,「要說行刺什麼的,他沒那個膽子,更沒能力,倒是要防著他在軍中做小動作,畢竟再無能也是帶了多年的兵。」
「無妨,亂不起來。」秦綰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如此中庸的將領,又豈會帶出有血性的兵?整支錦州軍都需要重新打造,正好在那些倭寇身上練練兵,等見多了血,自然就有殺性了。
顧寧猶豫了一下,又看看執劍,得到一個會心的眼神。
執劍一聳肩,反正這次出門前,王爺幾乎將半個暗衛營的人都交到了他手裡,一會兒再好好布置一下驛館的防衛便是。
「行了,你們都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秦綰揮了揮手。
「是!」
等眾人散去,秦綰又坐了一會兒,摸摸胸口,從懷裡取出一個瓶子,倒出兩顆藥丸吞服下去,頓時,一張臉皺成了一團。
她很有種想把葯直接塞進蘇青崖嘴裡的衝動——酸甜苦澀都可以理解,可毒藥是怎麼給他調製出這麼辣的味道來的?雖說她不怕辣,但第一次吃到這種味道時還是很驚悚的好不好。
藥力漸漸化開,幾乎可以感覺到輪迴蠱的興奮,毒性慢慢化作一股暖流,但很快就消散在經脈中。
秦綰嘆了口氣,把瓶子塞回去。
又是一種毒藥失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輪迴蠱休眠。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蘇青崖直接推門進來。
「怎麼?」秦綰一抬頭。
「我要出海。」蘇青崖靜靜地道。
「太快了。」秦綰臉色一變,「至少等言鳳卿到了,錦州的水軍不行。」
「到了。」蘇青崖手指一彈,丟過去一張紙,「剛剛在外面見到報信的侍衛,順手拿過來了,明天一早,言鳳卿的水軍就能到達錦川。」
「他沒走錦州灣?」秦綰皺眉。
如果從海路繞到錦州灣,再趕過來,不可能有這麼快,只能是他直接率領大軍到了錦川,可錦川城附近的海岸只有漁民出海的小碼頭,並沒有適合大軍停靠的地方!
「言鳳卿帶著一支親衛,在楚江中段放下小船靠岸,快馬直撲錦川,大軍倒是順著預定線路前往錦州灣,大約還要兩天能到。」蘇青崖答道。
「任性的傢伙。」秦綰搖了搖頭,嘀咕一聲,又道,「行,到時候我派船送你去。」
蘇青崖得到滿意的答案,順手又丟了個瓶子給她:「算算也差不多該失效了。」
「謝了。」秦綰露出一個笑容。這個才是蘇青崖來找她的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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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上,錦川城內看似平靜,真正能睡著的人卻沒幾個。
第二天一大早,秦綰就帶著顧寧和執劍來到城北的軍營。
昨天徐鶴就帶著親衛軍進入了軍營,一如所料,雖然有幾個將領憤憤不平,但還真沒敢鬧事的。
一路穿過大營,沿途的錦州軍士卒好奇地打量過來,對這個涉足軍營的女子有種說不清的好奇。
「王妃。」來迎接的賴成德臉色很難看。
秦綰冷淡地點點頭,當先走進了大帳。
顧寧很自覺地站到了徐鶴下首,只有執劍侍立在秦綰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兩邊的人,臉上笑眯眯的,卻滿是威脅。
「給柴大人搬張椅子。」秦綰掃視了一圈開口。
「是!」一個士兵麻利地提了一張椅子進來,放在帥案下面。
「謝王妃。」柴廣平苦笑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屁股。
只有餘嘯臉色醬紅,只覺得難堪之極。原本上面那個位置是自己的,可如今卻只能站在這裡,偏偏他還不能不來!就算被解除了指揮權,可他還是隸屬於錦州軍的,就是現在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將軍,還是小兵?
再看看自己對面的幾個,余嘯再不堪,起碼還是上過戰場的,基本的眼力還是有,看得出來那幾個小將身上殺氣凜冽,都是從戰場中拼殺過的,可這樣的人,又是年少氣盛,卻對一個女子服服帖帖,實在讓人不解!
「那就說正事。」秦綰冷冷地開口道,「昨日本妃率領三千騎兵出城,遭遇倭寇屠村,全殲倭寇一千餘人,燒毀倭船四艘,另外,抓獲倭寇首領村上健一……」
「王妃昨日說,那是個刺客?」柴廣平嚇了一跳,臉色煞白。
他是知道昨天攝政王妃出城,回來的時候軍隊像是和人打過一場,可原本以為只是小股散兵游勇,誰料卻是一支完整的倭寇?這萬一……
「柴大人怕什麼,那個刺客還是王妃和顧將軍兩個人抓回來的。」徐鶴笑嘻嘻地說道。
這話一出,原本錦州軍所屬的將領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徐鶴繼續笑,自從江州初見時被這位師叔祖嚇到之後,他就特別喜歡看別人被嚇得一愣一愣的模樣。之前在崇州的時候,楊澤威副帥麾下的那個劉致,之前還想嚇唬王妃來著,自從那日見到王妃從崇州城頭一躍而下,之後見著王妃都繞道走!
「根據口供,三日之後,會有另一支倭寇軍隊到達錦川,而本妃的目標,來多少殺多少,一個都不放回去!」秦綰的聲音殺氣凜然。
「是!」對於這一句,帳中所有人都高聲應道。
「請問王妃,消息可靠否?」柴廣平拱了拱手,有些憂慮。
「是啊,該不會是那個倭寇為了保命,隨口胡扯的吧?」賴成德插了一句。
「本妃抓的俘虜不止一個,當然是分開問話的。」秦綰淡淡地道,「總不能倭寇還能事先預料會當俘虜,先串好了口供?」
賴成德臉色一紅,訕訕地退了回去。
「要如何處置,還請王妃示下。」呂輝大聲道。
一來,倭寇來襲確實刻不容緩,而來,他也想看看這個直斥余嘯無能的女子究竟有幾分能耐。
「錦川附近沿海還有多少漁村?」秦綰問道。
柴廣平一怔,隨即醒悟過來這句話是問自己的,幸好他對錦州事務確實熟悉,當下便答道,「靠近海岸,奕捕魚為生的村子有五個,另外有兩個稍稍靠近內陸,平日種植稻米自給自足,往年偶爾遇見膽大貪婪的倭寇,也會深入到那個位置。」
「哪位將軍對錦州『路熟』?」秦綰問道。
聽到那個故意加重語氣的「路熟」,余嘯就想起昨日刺史府門前的屈辱,臉色更陰沉了。
「這個……末將黃仁,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老家就在昨日被倭寇襲擊的漁村。」隊列末尾一個三十多歲的偏將走出來,臉上帶著感激,「今天一早末將收到家書,多謝王妃救護老父妻兒。」
「你爹是村長?」秦綰想了想道。昨日在等候村上健一進村的時候,她和逃出來的村長聊了幾句,好像聽說村長有個兒子在錦州軍。
「是,若非他是村長,舍不下村民,末將怎麼也把家人接到城中了。」黃仁很無奈。
「那就是你。」秦綰乾脆道,「帶五百軍士,兩天之內,將那些漁村的百姓盡數撤離暫避。」
「是。」黃仁沒有異議。
「至於怎麼打,還得等一個人。」秦綰摸了摸下巴。
「誰?」柴廣平脫口問道。
秦綰一張口,剛想說什麼,忽的一皺眉,一臉嫌棄:「來了。」
來了?誰來了?所有人都是一愣。
「哎,就是這裡?多謝帶路啊。」帳外傳來一個輕佻的聲音,然後有人毫不客氣地掀簾而入。
跟在後面的士卒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來的,哭喪著臉道:「啟稟王妃,言、言將軍不讓通報……」
「欺負一個小卒,你倒是出息。」秦綰瞥了言鳳卿一眼,冷笑。
「喲,王爺捨得讓你出來?」言鳳卿抱著雙臂,催繳上揚,全身都寫滿了「挑釁」兩個字。
相比之下,跟他一起進來的沈醉疏幾乎沒有存在感,只是對著秦綰一攤手,表示對這個二將軍無能為力。
「言將軍,請問你的『妻子』安好?」秦綰細聲細氣地問道,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嗯?」言鳳卿一愣,他都沒成親,哪來的妻子?但下一刻,他的臉色就全黑透了。
當初在京城紅袖樓,就因為他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個女人居然下令把他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此仇此恨,當真永生難忘!
「看起來是不太好。」秦綰若有其事地點點頭,目光故意在他沒扣整齊的衣襟上停留了一會兒。
言鳳卿挑挑眉,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裡藏的一對分水刺——雖然很想弄死這個女人,可到底是好兄弟的老婆,弄死傷情分……
一群不明所以的人看著秦綰也有些詫異,所謂禍不及家人,這個……咒人家夫人「不太好」,是不是有點過?看言鳳卿的模樣,似乎就要爆發了啊!
不過,底下那些心思各異的錦州軍舊將倒有些幸災樂禍,本來聽說鎮海將軍言鳳卿是攝政王好友,應該是來給攝政王妃撐場面的,可如今看來,這分明就是來拆台的嘛,有好戲看了!
「王妃,屬下可以再去『問候』一下言將軍的『夫人』的。」執劍舉起手,笑眯眯地說道。
其實他看言鳳卿就挺不爽的,有機會的話,還真想再次把人扒光了扔出去。
當然,這話歧義更大,帳中頓時咳嗽聲一片,倒是柴廣平的臉色有些怪異,心下嘀咕著,那個「夫人」是不是別有所指?沒聽說鎮海將軍成婚了呀?
「咳咳!王妃,言將軍,是不是先說正事?」沈醉疏終於忍不住插口,他也是生怕再不給個台階下,言鳳卿會被氣出個什麼好歹來,真要是眾目睽睽之下行刺攝政王妃,那就不是被扔出去可以解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