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總有人作死
楚京易主,但過程還算是和平,戰鬥只發生在內宮,而且一個時辰就被鎮壓,對普通的百姓來說,基本上沒什麼實際感。
就算東華兵臨城下,也不過就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些,大多數的店鋪依舊保持著營業。東華軍入城時倒是亂了兩日,但看著那支軍隊軍紀嚴明,絲毫沒有擾民,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終於還是暫時放棄了奏摺的李暄和秦綰並肩走在街上,身後稍遠的地方是慕容流雪和莫問。原本秦綰並不想麻煩慕容流雪,比起保護她,還不如抓緊時間去布置城防,不過慕容流雪只回了一句話:唐公子說不讓自己跟他就親自來。
秦綰投降。
「你也別那麼擔心,之前是很難伸手到南楚。」李暄牽著她的手,聲音不急不緩,「當年所謂的滅絕鵲橋花只不過是江湖自發的組織,可南楚有多大?江湖有多少人?他們找不到了,不代表真的沒有了。當朝廷想找東西的時候,每一寸土地都會被翻過來。」
「我知道。」秦綰嘆了口氣,卻依舊愁眉不展,「我只是怕時間不夠了……蘇青崖也說,拖得越久,毒就越難拔清。」
「著急也沒有用,只能等。」李暄說著,腳步一頓,轉了方向,「走吧,帶你去吃早飯,上次來的時候發現有家酒樓的點心做得很好,聽說點心師傅是從東華來的。」
秦綰忍不住一笑,酒樓的點心好吃?不過既然是李暄說的,就算是用來轉開話題的借口,她也從善如流。
酒樓的名字叫白雲樓,看著門上牌匾的磨損程度,應該已經有些年頭了。
「幾位客官,樓上請。」眼尖的掌柜趕緊推開小二,親自迎了上來。他不認識李暄,但秦綰和臨安王一起開門迎東華軍進城那天,他還躲在門縫后偷偷看過一眼,這般氣質的女子實在是很難讓人忘記。
「嗯,先來一壺碧螺春……什麼點心好吃?」一邊走,後半句秦綰轉頭去問身邊的人。
「玫瑰酥、綠豆糕、豆沙春卷、銀絲卷,再加一鍋桂花蓮藕粥。雙份。」李暄淡淡地答道。
「是是。」掌柜一疊聲地應道,在背後揮手讓小二趕緊去廚房吩咐。
後面的慕容流雪和莫問對望了一眼,無奈只想說,我們吃過早飯了不想碰一堆甜膩膩的點心……
眼看著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一樓大堂頓時有好幾個人迅速結賬離去。
這會兒早飯時間已過,午飯又還早,二樓沒什麼人在,只有一桌像是過路的商旅。
李暄挑了個靠窗的最角落的位置,慕容流雪和莫問就坐了靠外的一張桌子,使得所有想去那個角落的人都必須從他們身邊經過。
很快的,茶點一起上桌,除了李暄點的,還多了一疊粉白色的圓形小點心,做成一個指節大小,上面印著荷花圖案,精緻可愛。
「這是小店王師傅剛出的新品,名叫荷塘月色,請夫人品鑒。」掌柜笑容可掬地介紹。
「掌柜有心了。」秦綰淡淡地點點頭。
「夫人慢用。」掌柜隱晦地打量了李暄一眼,沒多說什麼,很識趣地退下了。
「百年老店,用人果然也不差。」秦綰一聲輕笑。
「你對掌柜有興趣?」李暄奇道。
「陸煥說不想去東華,想留在南楚繼續做生意,順便重新布置情報網。」秦綰點點頭,「他的人脈都在南楚,只要有錢,隨便找個地方,重建一座秋鶴樓也不是難事。」
「可是從商畢竟……」李暄楞了一下。
「陸煥說,他文不成武不就,沒有做官的能力,只會做生意,還是不要耽誤百姓為好。」秦綰低笑道,「他沒有兒子,不需要為子孫前程考慮,淺淺是獨女,將來要招贅上門奉養他們二老的,也無所謂門第高低。」
「他倒是想得開。」李暄讚歎道。
誰人不想出人頭地?誰人不想權傾天下?可多少人有那能力?看得清自己,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種可貴的能力。
「再說了,陸家有陸臻,誰能看輕他們?」秦綰又道,「陸煥說,他要做第一皇商,天下首富,以後誰欺負淺淺,就拿銀子砸死他。」
「噗——」李暄忍不住笑噴,「我怎麼記得,某人曾經把人用銀子給埋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錯。」秦綰一臉的認真,「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噗嗤……」卻是連不遠處的慕容流雪都笑了出來。王妃您這麼自黑好嗎?
「陸氏一門倒是有點兒意思,你哪兒找來的?」李暄好奇地問了一句。
「當年我初下聖山,從河裡撈了陸臻,原本想把他送回家讓他爹娘教訓一頓的,自己不會游泳居然還敢跳下去救人,差點害人害己!誰知道剛好碰見陸熔的老仇家上門尋仇,可惜稍晚了一步。」秦綰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悵然,「那一日,正好是陸煙新婚三日回門,陸家全員到齊,尋仇的好時機。我去的時候,陸家血流成河,陸煙的丈夫傷重不治,寡婦守節至今。陸煥三歲的長子身死,淺淺一直不知道她曾經有個哥哥。也就是陸臻年幼貪玩跑了出去才遇見我。」
李暄沉默了一會兒,這樣的事,其實到處都有,一如當初的沈醉疏,世上有無數和陸家、沈醉疏類似遭遇的人,只是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格外令人唏噓罷了。隔了一會兒他才問道:「那些兇徒呢?抓到了嗎?」
「抓?」秦綰一挑眉,不屑道,「你指望官府的捕快去抓那些亡命之徒?」
李暄深深地看著她,一直都知道,算是半個出身江湖的秦綰卻比他這個正統的皇族更不喜歡江湖,還是去年雲州災情過後才算對江湖人的看法慢慢轉變的。然而,她說的卻也沒錯,真正有本事的人怎麼會願意做捕快?就算想賣與帝王家,也會選擇從軍。那些地方捕快對付地痞流氓還湊合,想抓練家子,確實力有不逮,這也導致了江湖人動不動的「江湖規矩,生死不論」,殊不知殺人償命,律法何嘗對江湖人就能法外開恩。
「本來么,若是萍水相逢,我救下陸家幾個人也算仁至義盡,不過陸家既然投靠我,給屬下出頭就是義務。」秦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那時候剛剛認識了蘇青崖,於是我拐了他陪我一個個找上門去,花了兩個月工夫,把所有人都解決了。」
「解決了的意思,是都殺了?」李暄下意識地問道。
「沒有哦,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人。」秦綰理直氣壯反駁。
李暄無語,只想問你殺的人還少了,八成是覺得一刀殺了太便宜他們了吧。
「所以,我把他們廢了武功,下了點每天要痛幾次的葯,扒光了衣服,掛在城門上。」秦綰道。
「……」李暄默默地咽下嘴裡的茶。
旁邊傳來桌椅移動的聲音,那桌商旅吃完了造反,迅速下樓去了。
「反正那些人哪個手裡沒幾條人命?不是坐穿牢底就是菜市場砍頭。」秦綰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慕容流雪舉著茶杯,半天沒動,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怎麼了?」莫問低聲問道。
「王妃說的這件事,我以前好像聽過。」慕容流雪沉思道。
秦綰和李暄說話並沒有避著他們,這點距離聽得一清二楚,就算隔了七八年,但當時連續兩個多月不停地有人被扒光了掛城門,還都是些惡名昭著之輩,在江湖上也掀起了一片軒然大波,連不問世事的飛花谷也有所耳聞。可是……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做那件事的人……
「如果發生過這麼轟動的事,你知道是正常的。」莫問隨口道,「隱約記得當初暗衛訓練營也有人提過一兩句,可惜不知道是誰幹的,原來是王妃和蘇神醫。」
慕容流雪看了他一眼,表情很糾結。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你難道沒發現王妃的年紀不太對嗎?
「每樣都少吃點,別等下吃不下午飯。」李暄說著,把剩下的大半碟荷塘月色拿到了自己面前。
「哦。」秦綰戀戀不捨地瞟了一眼可口的點心,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一會兒讓掌柜再做一份帶回去下午當點心。」李暄好笑道。
「這個真不錯,一會兒跟那個師傅去要個方子,拿回去給姬夫人,以後去盛世就能吃了。」秦綰笑眯眯地道。
「好。」李暄答應一聲。
一個點心配方而已,掌柜只怕巴不得送上來,何況秦綰這樣的身份,拿了配方也就是自己小廚房裡做了吃,又不會和白雲樓搶生意。
就在這時,樓梯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上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
秦綰微微皺了皺眉,卻見那少女的目光看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就往這邊走來。
「姑娘留步。」莫問手一揚,帶鞘的長劍攔住了去路。
「我……」少女彷彿是嚇了一跳,眼中霧蒙蒙的,含著幾分委屈,「小女安濟王府嫡長女,封號清寧縣主,正巧路過此處,聽聞王妃在此,特地上來請安。」
秦綰要不是顧忌形象,都想翻白眼了,路過?怕是剛剛一樓出去的那幾個人里就有安濟王府的下人吧,才讓這位縣主特地來堵她。安濟王不過是楚帝的堂弟,一個透明人似的宗親,什麼清寧縣主,就連上次的宮宴都只有敬陪末座的資格。
「你見過了,可以告退了。」秦綰沒好氣道。
清寧縣主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繼續福了福身:「清寧見過攝政王。」
李暄捧著茶杯,看著秦綰的側臉,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卻像是沒聽到似的。
清寧縣主偷眼看過去,臉上一紅,趕緊低下頭,只覺得心跳快如擂鼓一般。
秦綰不禁笑了出來,不是說來向她請安的嗎?本來還以為不過是個來討好的,看來這位縣主的心比她想得還要大啊。
「王爺……」久久沒有回應,清寧縣主忍不住叫了一聲。
聽著那甜膩的聲音,秦綰只覺得渾身一抖,心裡一陣惡寒。
「怎麼,冷了?」李暄道。
「被噁心的。」秦綰不客氣道。
「來人。」李暄沉聲道,「送縣主回王府,一會兒派個太醫過去。」
「是。」兩個侍衛頓時從樓下冒出來,冷冰冰地道,「縣主,請吧。」
「王爺!」清寧縣主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只不過是請個安,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呢!送回王府,還派個太醫……這不是擺明了說她有病,沒事不要出府嗎?
本來她就不得父親和繼王妃寵愛,這才想孤注一擲給自己找條出路,可若是這樣被送回去,能想象父親的震怒和繼母妹妹的幸災樂禍,她這輩子就全毀了!
「沒吃飯?」李暄一皺眉。
「得罪。」兩個侍衛聞言,不敢怠慢,也顧不得眼前的是個女子,還是金枝玉葉,一邊一個扣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小姐!你們這些粗鄙的男人,放開小姐!」兩個丫鬟慌亂地喊道。
「王妃,您也有一半南楚皇族血統,豈能這般對我!」清寧縣主哭著大喊。
秦綰估計她嚎得樓下都能聽見了,不過也不在意,放下手裡的茶杯,神色一冷,緩緩地開口:「就因為本妃有一半南楚血統。不管南楚還是東華,血脈中的高貴不容褻瀆,皇族宗室……決不能有一個給人當妾的下賤女子,何況是上趕著!」
清寧縣主的乾嚎像是被硬生生逼了回去似的,聲音戛然而止。
慕容流雪出身飛花谷,自幼對女子便多幾分寬容,原本覺得秦綰的做法也太過粗暴了點,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大庭廣眾之下被男人拉出去不成體統,不過聽了這句話后,略一品味,笑著讚歎道:「王妃好氣魄。」
秦綰一挑眉,就算當初南昌公主和親,做的也是肅郡王正妃,同出一源頭,血脈相連,有個做妾的女子,家族的姐妹很光榮嗎?
別說側妃,就算皇帝的貴妃,還不就是個妾?
妾者,可通買賣。
清寧縣主迅速被拉了出去,二樓又恢復了平靜。
「你這張臉,怎麼就這麼招蜂引蝶呢。」秦綰雙手拍上李暄兩邊臉頰,用力揉了揉。
「跟臉有什麼關係。」李暄無語嗤笑,「就算今日我貌丑如鬼,還不是有人上趕著。」
那些女子,看中的只是攝政王的身份,而他的容貌、才華都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真想把你藏起來。」秦綰一臉的哀怨。
「噗——咳咳咳。」慕容流雪直接被嗆到。
莫問也是一臉的尷尬,王妃,您和王爺的角色是不是反了?
「小心!」猛然間,慕容流雪臉色一變,抓起桌上的一疊玫瑰酥,直接向窗外砸去。
下一刻,李暄和秦綰也立刻分開,順手掀了桌子。
「嘩啦~」屋頂破了個洞,一道穿著普通的灰袍的人連人帶劍飛躍而下,向秦綰一劍刺過去。
因為之前秦綰的後退,慕容流雪的距離遠了些,當中還隔了張桌子,他不假思索地扯下半幅剛剛掛上用來遮擋夏日午後陽光的窗帘,青色的細棉布匹練一般席捲,纏上了那人的右臂,隨即用力一拉,把人往自己這邊拽過來。
「找死!」灰衣人在空中不好借力,被拉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劍交到左手一揮,然而……一劍之下,居然沒切斷普通的窗帘布,不禁愣住了。
「流雲飛袖,慕容流雪。」有人提醒了一句。
秦綰掃了一眼從各個地方闖進來的刺客,大約十幾人,都穿著很普通的百姓的衣服,絲毫不顯眼,她甚至認得其中一個是之前路上碰見過的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小販,但看到那個和慕容流雪僵持的灰衣人時,臉上殺氣一閃而過。
「認識?」李暄問道。
「有仇。」秦綰毫不猶豫地點頭,直接指著那人,「慕容,弄死他!」
漏網之魚……想起唐少陵的傷,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橫豎這些人的來歷她也知道了,沒什麼好審問的。
李暄一聽就懂,直接道:「殺!不要活口。」
刺客一愣,隨後,更多穿著統一制式緊身服的人面無表情地顯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