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此處有坑,求踩!
朔夜。
臨安王府看起來與往日並無差別,甚至巡邏的侍衛比起平時還更少些。
「你說今晚真的會來嗎?」慕容流雪坐在屋頂上,有些無聊。他的腳邊放著一張沉重的弓和一袋精鐵打造的全鐵箭,弓正是當日養心殿里的那一張。能被皇室收藏的自然不僅僅是個裝飾品,不過是因為太沉重不好使用罷了。而對於慕容流雪來說,這弓比起射日弓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用起來正合適。
他身邊的蘇青崖倒是很悠閑地躺著看滿天繁星,好一會兒才答道:「三天了,也該來了。」
「就算明知是陷阱?」慕容流雪苦笑。
唐少陵擺的這個局實在是漏洞百出,秦綰白日藏身軍隊,晚上卻防衛鬆懈,就像是直接立了塊牌子,上書:此處有坑,求踩!
「因為來不及了。」蘇青崖淡淡地說道,「等到西秦軍兵臨城下,就要跟東華商談南楚土地的歸屬問題,這個時候再刺殺就晚了。基本上,今晚已經是最後的機會。」
「西秦軍就不能拖一拖嗎?」慕容流雪道。
「他們拖不起。」蘇青崖一聲冷笑,「若是來得太晚,等東華的大軍先進了城,那說什麼都晚了。」
慕容流雪嘆了口氣,抱怨道:「好多彎彎繞繞的,虧你想得清楚。」
「大約是聽多了。」蘇青崖沉默了一下才道。
「歐陽慧?」慕容流雪問道。
「你還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用這麼平常的態度提她的人。」蘇青崖終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帶著些古怪。
「為什麼不敢?」慕容流雪一愣,奇道,「難不成被提及歐陽慧,你就會一把毒藥撒過去嗎?」
「誰知道呢。」蘇青崖嗤笑,「就像當年的雲舞,明明我已經走出來了,可別人總覺得我被困在過去,生怕一不小心戳了我的傷疤就會被毒死。也只有她——問我雲舞的墓在哪裡,說有空時會去上柱香。」
「噗。」慕容流雪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想起那個無緣得見的奇女子,臉上浮現起一絲遺憾。
「南楚的事,已成定局,以後你有什麼打算?」蘇青崖忽然問了一句。
「嗯?」慕容流雪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不確定道,「總是要先回一趟飛花谷,為無辜遇害的姑娘們立碑,那些流失的典籍,能找的還是要找回來。再之後……還沒想過。」
「如果無事可做,不如試試另一條路。」蘇青崖道。
「我有點好奇。」慕容流雪頓了頓,「你這麼幫著秦姑娘,是因為她本身,還是為了歐陽慧?」
「沒區別。」蘇青崖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慕容流雪茫然,這怎麼能沒區別呢?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並未覺得秦綰不如當初的歐陽慧,甚至……是猶有過之。無數的奇人異士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聚集在她周圍,然而,就是蘇青崖讓他想不通。
蘇青崖並不是那麼容易移情的人,他絕不會僅僅因為「歐陽慧的師妹」就任勞任怨,頂多是肯幫點小忙。可所有人都知道,自從去年蘇青崖在南楚遇見秦綰,就一路跟隨,簡直連原則都拋棄了。
「或許,是想看看她能走多遠吧。」蘇青崖輕聲加了一句,腦中又想起當日在馬車裡,秦綰那一句「跟我一起,把這天掀了怎麼樣」,不由得低低地一笑。
為什麼,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
屋內的人自然也是睡不著的。
除了秦綰和唐少陵,多出來的一個竟然是上官策。
看著倔強的少年,秦綰也有些頭疼:「你可想好了,一會兒這裡會死很多人。」
「表姐別小看人,我又不是沒見過死人,前幾天救駕我自己都殺了好幾個!」上官策不服道。
秦綰很想說這次的死人和你之前看見的肯定不一樣,不過想想還是咽了回去。算了,留著就留著吧,年輕人還是需要歷練的,多經歷點不是壞事,反正刺客也不敢殺了上官策。要是連南楚的繼承人都弄死了,再冒充南楚刺客可就不像了。
唐少陵坐在窗下,拿著一塊絲巾,很認真地擦著魚腸劍。
當然,會用魚腸劍去挖坑的唐少主絕對不是在保養名劍,而是仔仔細細地往劍身上……淬毒!
若是時間寬裕,他倒是希望蘇青崖把秦綰的房間外布置成當年對戰陰山老魔的戰場,那絕對是來多少死多少,只可惜能布置在場地上對付內家高手、還要發作速度快的毒品種並不多,配起來很耗時間。蘇青崖也沒帶著這種平時用不上的毒,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於在劍上淬毒有失光明磊落,唐公子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英雄,要以一敵十甚至敵百,不用點兒卑鄙無恥的手段還讓人怎麼活?
「時間還早,下盤棋吧。」秦綰轉身拿了棋盤過來。
「好啊。」上官策興緻勃勃地道,「父王說表姐是棋藝大師,正好教教我。」
「來吧。」秦綰笑著挑亮了燈燭,還有興緻泡了一壺茶。
整座王府里,今晚也就只有這一間房亮著燈,簡直是不能更明顯的目標。
很快的,黑白子在棋盤上交錯起來,屋內只剩下棋子敲擊的清脆聲響。
「來了。」忽然間,抱劍閉目養神的唐少陵睜開了眼睛。
「我說,你還要戴著臉上的面具嗎?」秦綰好奇道,「反正,夏澤蒼肯定知道你在我這裡。」
「忘記了。」唐少陵一怔,隨即順手撕下了易容。
忘記了……秦綰黑線,這種理由……虧她還以為是不是來人之中有唐少陵不方便的人,所以要遮掩一下呢。
「綰綰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我,不需要拐彎抹角的。」唐少陵挑起了唇角,又道,「還有,你要記住,在這裡,除了你和蘇青崖,沒有我不能殺的人。」
「我知道了。」秦綰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上官策好奇地打量著眼前俊美的青年,心裡猜測著他的身份。
「呯!」猛然間,一道身影直接撞破了窗戶。
或許也是知道偷襲沒用,所以來人選擇了強攻。在他看來,房間里不可能藏著太多人,用最快的速度得手,然後在合圍之前退走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找死。」唐少陵一聲冷哼,抬手一掌拍了出去。
「轟!」來人以比進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
「嘩啦~」這回是屋頂直接破了一個洞。
「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
「這就想聲東擊西嗎?」唐少陵涼涼地看了一眼頭頂的洞。
嗯,沒人跳下來。
對面的屋頂上,慕容流雪很淡定地抽出一根箭,再次搭在弓弦上。
「進屋,貼身戰!」呆了一下后,有人低聲吼了一句。
所有人都知道,弓箭這種武器,除非是千軍萬馬,否則在普通人手裡,根本不可能對高手造成威脅,而對面黑暗裡那人一箭斃命,顯然是高手!只是,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江湖上什麼時候有個用弓箭的高手了。
然而,他們是為了殺秦綰來的,跟一個弓箭手較真沒意義,就算追上去,說不定還被放了風箏,還不如直接衝進屋內,弓箭就失去了威懾。
原本,這些刺客有些是夏澤蒼親自請的,有些是為了懸賞來的,但都是獨行俠,會一起來是被秦綰故意放出的漏洞給逼得聯手的,雖然不服氣被人指揮,但審時度勢每個人都會,頓時各自向屋內衝去。
「表姐!」上官策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呆著別動。」秦綰喝道。
這屋裡只有秦綰一個女子,目標明確,合格的刺客絕不會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心思。
「好久沒打群架了。」唐少陵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魚腸劍悄然從衣袖中滑落掌心。
「啊~」血光飛濺。
「你……」被他從身後一劍砍中後背的中年劍客一個轉身,看清傷了自己的人的容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脫口道,「少主?」
「你家的人?」秦綰剛用陰陽扇架開一柄刀,好奇地問了一句。
「不認識。」唐少陵翻了個白眼,先劃破了另一人的右臂,又解釋了一句,「叫我少主的人多了,凡是被我爹、我爺爺指點過的人都這麼叫。」
「哦。」秦綰秒懂。敢情這「少主」並非是家臣對主君的稱呼,而只是一種尊稱啊。只可惜在鳴劍山莊求學過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以唐少陵的性子,估計十之八九都不會記得。
「唐公子為什麼要保護那個女人?」之前指揮的那人又驚又怒。他是夏澤蒼派了親信上門請求的,原本師門就欠著太子殿下的人情,又是為了國事而非私仇去當一回刺客,他也就來了。可是……太子殿下的至交好友卻在保護要刺殺的目標,這都什麼跟什麼?
「有空問為什麼,不如先照照鏡子。」唐少陵涼涼地說了一句就不管他,又撲向了下一個目標。
那人楞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倒是旁邊一個女人尖叫道:「師兄!你的臉!傷口……」
「傷口?」那人想起之前似乎被唐少陵的劍颳了一下,順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誰料卻擦了一手的黑血。
「有毒!」不知道哪個叫了起來,「他劍上淬了毒,我右手麻木了!」
「……」屋中的刺客都愣住了。
保護行刺目標的人是唐少陵和唐少陵居然在兵器上淬毒,也不知道哪個更讓人震驚一點。所有人都有種很荒謬的感覺。
淬毒……居然淬毒……唐演知道嗎?唐默知道嗎?
臉還要不要?鳴劍山莊的聲譽還要不要?
摔!
「啪!」秦綰趁著對手心神混亂的一瞬,陰陽扇張開的扇面直接拍在他臉上,眼看著那人滿臉開花還兇悍地想繼續衝上來,不由得嘆了口氣,憐憫道,「還來?你們究竟是憑什麼覺得我的兵器上是沒有毒的?」
「你們!簡直卑鄙!」刺客們氣急。
「是你們要殺我,還怪我反擊太狠毒?」秦綰笑顏如花。
「趕緊解決了。」唐少陵一聲冷笑,又撲向了人群。
眾人頓時頭大如斗。
要說武功,單打獨鬥,這裡確實沒人勝得過唐少陵和秦綰,可差距也很有限,他們人多,一擁而上的話,只有兩人絕對沒有勝算。然而,唐少陵的劍居然淬毒,秦綰的扇子……雖說被他拍臉的那人暫時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誰也不想親身體驗一下究竟有沒有毒——誰也不會懷疑,他們用的毒會不是出自蘇青崖之手。
蘇青崖要毒死人,必定無解,只要被兵器擦到,就等於判了死刑。
於是,武力上佔了絕對上風的一群人卻被攆得雞飛狗跳。至於出去……沒人想。外面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弓箭手呢,出去當靶子嗎?
上官策安靜地呆在角落裡,看得眉飛色舞。
表姐好厲害!好帥!
正看得高興,忽然間,刺客中唯一的女子一個轉身,卻向他撲了過來。
「呃……」上官策傻眼。說好的合格的刺客不會管不相干的人呢?
然而,被逼入絕境的人還能管什麼,不過那女子顯然也不是為了殺上官策,而是想活捉他威脅秦綰。
「嗚——」伴隨著尖銳的呼嘯,一根鐵箭直接穿透紙糊的窗戶,再從女子心口刺入,強大的力道甚至帶著女子的身體向後飛起。
「咚!」鐵箭直接將女子的屍體釘在了對面牆上。
眾人盡皆駭然。從外面頂多是看見窗戶紙印出的模糊影子,居然準確無誤地一箭穿心,這準頭和力道,外面的人究竟是誰?
夏澤蒼給出的可能出現在秦綰身側的高手名單里,絕對沒有一個用弓箭的!
「好箭法。」蘇青崖也忍不住贊了一句。
「多謝誇讚。」慕容流雪臉上寵辱不驚,淡定地再次搭上一支箭。
「只是,分明是軍中斬將奪旗的絕技,用來對付刺客真是殺雞用牛刀。」蘇青崖又道。
慕容流雪只是笑笑不說話。世人只覺得飛花谷都是女子,飛花摘葉成刀,流雲飛袖衣袂飄飄,優雅如仙人,武功路數必定屬陰柔,然而,能把柔軟的布料、草葉變成堅硬如鐵的武器殺人,怎麼可能是陰柔系的內功能做到的?而這樣的內功被他這個僅有的男性傳人用在弓箭上,就成就了昔日名將穆連城的射日弓。
「撤!」屋內的刺客越打越心寒,都萌生了退意。
他們大部分人雖然是高手,但本身都不是干殺手這一行的,可沒有不惜一切哪怕是死也要完成任務的職業操守,事不可為,自然就想退了。
「想撤也沒這麼容易!」唐少陵同樣很狼狽,頭髮斷了一縷,臉上一道血痕,衣服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也受了幾處傷,最嚴重的一劍從右肩一直劃到肋下,連魚腸劍都交到了左手上。
被他刻意護著的秦綰看起來就要好很多,只是有些累。
就算有毒,可畢竟是以少敵多,也不是那麼容易。不過,進來王府的十五名刺客,被慕容流雪射死三人,又被唐少陵和秦綰殺了七個——大半是毒發死的,剩下的人還有兩個是受了輕傷,毒氣一時間沒這麼快蔓延的。
「你們走!」一個腿上被刺了一劍的青年喊道,「反正我中毒了,就幫你們斷後!」
「對,快走!」另一個受傷的人也道。
「走!」剩下三個毫髮無傷的人互相看看,猛地分成三個方向竄了出去。
「嗚——」尖銳的呼嘯聲中,伴隨著慘叫和重物墜地的悶響。
不過,重弓的弱點就是難以連發,顯然慕容流雪沒法同時將三人留下的。
「那麼,趕緊結束吧。」唐少陵也沒管外面的人是不是跑得掉,左手劍直接撲向了剩下的兩個對手。
秦綰本來想上前幫忙,但一看自家哥哥這模樣明顯是殺紅了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旁邊掠陣。
「表姐。」上官策走到秦綰身邊,有些膽戰心驚地叫了一聲。
刺客之間的刀光劍影,確實不是戰場上一刀一槍可比的,不過……所謂的高手博弈,也是讓他大開眼界。
隨著最後一具屍體倒下,唐少陵的身體晃了晃,一手撐住了桌子。
鮮血從他右手袖管里流下來,蔓延過手背上,在桌面上匯成一小灘,看起來觸目驚心。
「蘇青崖!快來!」秦綰喊道。
「慌什麼,死不了人的。」蘇青崖和慕容流雪並肩走進來,神色間有些嫌棄,「每次打架都打這麼瘋,嫌自己血太多了是不是?」
唐少陵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蘇青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若是往常,這人早就跳起來反駁了,哪會這麼安靜。
「殺了兩個,還有一個跑了。」慕容流雪對著秦綰說道。
「無妨,正好放一個回去報信。」秦綰聳了聳肩,快步走到唐少陵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還好吧?趕緊包紮……啊!」
唐少陵被她一拉,忽的一聲不吭地就向她倒了過去。
秦綰猝不及防之下,一個大男人的重量把她壓得一個踉蹌,還是邊上的上官策伸手替她扶住了唐少陵,隨即一聲驚呼:「好燙!他這是走火入魔嗎?怎麼這麼燙!」
蘇青崖臉色一變,一把抓住唐少陵的右腕把脈。
「他怎麼了?」秦綰急道。
幾人這才發現,唐少陵不出聲是因為他昏了過去,牙齒甚至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卻偏偏硬是讓自己昏迷了也要站著。
「他應該沒有受這麼重的傷才對啊,怎麼回事!」秦綰有些慌了,這場戰鬥她全程參與,雖然唐少陵為了保護她,受了點原本沒必要的傷,可那都是皮外傷,就算是失血太多引起的昏迷,也不至於全身滾燙成這個樣子,倒是真有點像是上官策所說的走火入魔了。
「不是,他不是因為受傷,是毒發了。」蘇青崖沉聲道。
「毒發?」眾人愕然。那些刺客,有誰也用毒嗎?
「你是說……那個毒?」秦綰很快反應過來,驚道,「你不是說,至少能壓制一年的?」
「從李鍵身上搜到的解藥不多,原本也夠壓制一年,但他太作死了!」蘇青崖咬牙切齒,出手如電,迅速用銀針封住了唐少陵身上幾處大穴,有看看屋裡的屍體,沒好氣道,「送他去隔壁,動作快!」
慕容流雪立即架起唐少陵的身子往外走,秦綰趕緊跟了上去。
上官策想了想,還是任命地叫人還收拾善後。
「阿策,記住,今晚王府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秦綰已經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吩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上官策怔了怔,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隱瞞刺客的事,但既然是表姐吩咐的,那還是照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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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到半夜三點,熱血沸騰。其實我很喜歡唐少陵這個角色,在我看來,唐公子是個矛盾體,他既涼薄又重情,只是他的情意只針對被他放在了心裡的人。爺爺、父母、跟爺爺一樣的唐英總管,親爹、妹妹、蘇青崖,還有夏澤蒼也許算半個。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平時他和你喝酒打架彷彿相處愉快,可一旦威脅到了他在意的人,就能立刻翻臉動手。他的愛與恨都分明,註定當不了唐默和唐演那樣的大俠。但綰綰也不需要一個大俠哥哥。
以及:明天男主終於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