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死間
南楚,京城。
雖然前方戰局緊張,但對於京城的影響卻不算大。
大路上四國鼎立已經長達千年之久,每隔幾十年總會有一次大規模的混戰,誰也不覺得京城會有什麼危險。
去年的萬壽節,先帝剛剛駕崩,新帝登基,尚在舉國重孝之中,別說是過節了,就連壽禮,宮中也沒收,這個可以說是新朝第一個萬壽節,尤其又是在前線不利的情況下,更需要一場慶典來激勵民心士氣。
所以,對於萬壽節國宴,禮部和內務府的官員們卯足了勁,只求盡善盡美。
南楚富庶,這些年有沒有什麼天災人禍,就算去年蘇青崖席捲了大批黃金,可那都是各王府的私庫,並非國庫。
楚帝是最清楚現在的狀況的,雖然心裡憂慮,但面上卻絲毫不顯,整個國宴看起來一片歌舞昇平。
從臨安王上官英傑開始,眾親王、皇子、重臣一一獻上壽禮。
妃子和公主所送的,自然是送往後宮由皇后收下。
禮物並沒有什麼新意,不過是帶著吉祥寓意的珍寶,或是書畫古玩之類。畢竟,壽禮這東西,若非確定是能討皇帝歡心的,否則太過特殊還不如泯然眾人,至少不會出錯。
上官英傑知道自己這個皇太弟的身份已經足夠立於風口浪尖了,壽禮上自然是低調,選了一幅前朝的古畫《破陣子》,剛好寓意前線戰事順利,從楚帝的神色來看,顯然也很滿意。
「陛下。」就在這時,內侍總管王公公一臉喜氣地從殿外走進來,躬身道,「崇州的白鼎將軍八百里加急,給陛下送來一份壽禮。」
「哦?」楚帝神色一動,眼底也染上了幾分喜意,很有興趣地道,「快,呈上來!」
「是。」王公公應了一聲。
「恭賀陛下。」
「想必白將軍是趕著送上好消息來為陛下賀壽了。」
朝臣們紛紛恭維。
楚帝的笑容也多了些真心,不是之前滿是擔憂又不能說的強顏歡笑。畢竟,就跟那些朝臣們想的一樣,若是前線戰事不利,白鼎那個死板固執的將軍恐怕也沒心情湊趣給陛下送賀禮,還八百里加急了,若是捷報,想著雙喜臨門,倒是可以理解。
很快的,王公公親自捧著一個精美的錦盒走進來。
「正好,讓眾卿都瞧瞧,白將軍千里迢迢送了什麼好東西來。」楚帝笑道。
當然,就算他這麼說,也沒臣子敢真的圍道御案前面來,只有坐在下首的上官英傑和上官策父子稍稍探了探身子。
王公公微微挽起了衣袖,輕輕掀開了盒蓋。
「……」楚帝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可是前線捷報?」上官英傑道。
楚帝嘴角抽了抽,臉上的神色迅速陰沉下來,眼底孕育著深沉的風暴,許久沒有說話。
而站在邊上打開盒蓋的王公公這會兒只覺得背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雙腿如篩糠般顫抖著,終於一個撐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額頭觸地,顫聲道:「陛下饒命!奴才……奴才不知啊!」
內侍的嗓音本就尖細,驚恐之下的這一聲大喊更是直刺耳膜,大殿中央的舞姬嚇了一跳,紛紛停下了舞蹈,偏殿的絲竹之聲凌亂了一下,也漸漸停歇。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可是……就算是崇州失陷的奏摺,在打開之前,王公公也不至於這般驚恐才對,畢竟他是陛下剛被封為太子時就一直照顧的小太監,太子登基,他自然一步登天,成了宮裡的內侍總管,可以說是陛下的心腹之人。
「陛下,怎麼回事?」上官英傑低聲問道。
「好個白鼎,簡直欺君罔上,活該千刀萬剮!」楚帝怒吼著,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
頓時,精緻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美酒湯汁橫流,一片狼藉。
一瞬間,整個金鑾殿里鴉雀無聲,都被楚帝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住了。
上官英傑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過去,卻在看清錦盒內的東西時,臉色也變了。
女子的肚兜……
然而,他畢竟是旁觀者,又有些心理準備,卻比楚帝冷靜,斷然道:「這絕不可能是白將軍送來的東西!」
「這是誰送來的?」上官英傑轉頭,問的是王公公。
「王爺,這是白將軍麾下的偏將李治牧親自護送上京的。」王公公苦著臉道,「李將軍曾經奉命進京,奴才有幸見過,要不然也不敢……」
「不對。」上官英傑皺了皺眉,打斷道,「就算是崇州軍的將軍親自送上京的壽禮,所以你才敢送到御前來,可禮物進了宮,你保證無人掉包?」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的,但稍稍靜下心來的王公公自己也想到了,就算無人掉包,可送到御前的東西,必須是有人徹底檢查過的,若是是這麼個玩意兒,誰敢送上來?所以,壽禮除了問題,肯定不在路途,而是宮中檢查完后才被掉的包。
想著,王公公的汗就流得更厲害了,因為他很確定,檢查完后,那錦盒就是自己直接捧過來的,一路都沒有經過第二個人的手!
「王爺明鑒……」王公公沒敢抬手去擦汗,只覺得眼睛都被糊住了,眼前一片模糊。
「查!立刻查!」楚帝咬牙切齒道。
「去把李將軍和內務府檢查壽禮的內侍統統帶過來。」上官英傑喝道。
「是!」王公公答應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陛下息怒。」上官英傑遲疑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蘇神醫說過,陛下的身體要控制七情,尤其不可大喜大怒。」
楚帝的目光閃了閃,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慢慢放緩了臉色。
帝王震怒,下面呃效率自然是快到極點,一會兒工夫,就有侍衛來報,負責檢查壽禮的大太監在自己屋裡自盡身亡了,用的還不是宮中最常見的自縊或是投湖之類的死法,而是打碎了花瓶,用尖利的碎瓷片割腕,弄得整個房間鮮血淋漓,極為可怖。
在萬壽節當天見血,顯然是不吉,因此侍衛都只敢含糊地說自盡身亡,不敢說具體。
楚帝雖然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生氣,但還是臉色發青。
不用再等李治牧進宮,問題就是出在宮裡!而萬壽節上來這一出,要說和東華沒關係,打死他都不信!
上官英傑想了想,還是讓國宴散了,以免後面爆出更加驚人的真相來。只是一個萬壽節如此虎頭蛇尾,想來明日京城裡的流言必定不少。
「咦?」卻聽上官策驚疑了一聲。
「阿策,怎麼了?可是想起來什麼?」面對自己看好的繼承人,楚帝還是緩和了一下語氣。
「這個……侄兒覺得,這壽禮未必是被掉包的。」上官策猶豫道。
「嗯?」楚帝一挑眉。
「盒底好像有字。」上官策道。
楚帝一愣,再次低頭,才發現盒子底部的絲絨墊上確實有字,只是他第一眼看到那件內衣的時候就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這才一時忽略了。
「所以,有沒有可能並不是內侍掉了包,而是……那人視而不見了?」上官策小聲道,「畢竟,一個太監要弄到……這東西也不容易。」
太監不能隨意出宮,而那肚兜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宮女用得起的,難不成他還敢去偷哪位娘娘的貼身衣物?何況,要真是哪位娘娘丟了如此私密之物,怕是後宮不可能如此平靜。
「陛下,李將軍帶到。」侍衛來稟告道。
「帶進來。」楚帝壓下了原本想說的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上官策一眼。
上官英傑看看兒子,也不禁有些意外。這小子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居然一下子成長多了!
「叩見陛下。」進宮的李治牧也知道了剛剛金鑾殿上發生了什麼事,卻很疑惑。
白鼎選了他來干這件棘手的差事,自然是看在他行事謹慎穩重,也是想讓他戴罪立功的意思,可他怎麼也想不到,怎麼會弄成這樣子的?他一個小小偏將沒資格入宮,可對於這件「壽禮」的來龍去脈可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一同送上的還有白鼎的奏摺,最後怎麼會讓東西堂而皇之呈給陛下呢?
「說吧!」楚帝沉聲道。
「啟奏陛下,東西確實是白將軍命末將送上京的,可是……」李治牧跪在下面,聲音也不由得有些發顫,「可是……這並不是壽禮啊!」
「怎麼回事?」上官英傑喝道。
李治牧不敢遲疑,趕緊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遍。他確實夠謹慎,甚至不厭其煩地從湖陽三城陷落,自己和王韌奉命救援卻大敗而歸說起,一直說到東華的使者離去后,白鼎的處置。
不用聽完,楚帝就知道,那個自盡的大太監絕對是東華安插在宮中的死間!
扣下白鼎的奏摺,不動聲色地讓這個本來秘密呈交的東西被當成白鼎的壽禮送上來,將整個萬壽節變成了一個笑柄!
楚帝喘著氣,雖然理智上知道不怪上官英傑,但還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誰叫秦綰那個女人,是他的親外甥女!
上官英傑摸了摸鼻子,很識趣地一言不發。這會兒說什麼都是錯,皇帝正在氣頭上呢。
「皇伯父息怒啊。」上官策苦笑著說了一句。
表姐還真是給了他一個……好大的驚喜啊!
「傳旨到崇州,一個月內,必須打退東華的大軍,將他們重新趕回海上!」楚帝一字一頓地道。
「啊?」李治牧傻眼。
一個月?要守住崇州不難,可打退東華軍?只要東華不缺糧,別說一個月,就算三個月也未必夠!要說糧草,之前確實是個突破口,南楚的水軍有了防備后,東華想要再用海船運送兵員輜重過來並不容易,可就在前幾日,南楚水軍幾乎全軍覆沒,可以說,南楚廣闊的海岸線都成了東華水軍的突破口!若不是東華還要留下軍隊防備北燕,相信他們絕對敢再送一支大軍過來!
「陛下,一個月,是不是……」上官英傑不得不開口。
陛下若是氣急了,豈不是正好中計?東華,只怕正希望白鼎主動出兵呢。
「朕不是中了東華的計。」楚帝擺了擺手,許久才疲憊地道,「今天一大早,順寧郡送來八百里加急軍報,朕原本想到明天的早朝再討論的。」
「順寧郡戰況不利?」上官英傑眉頭一跳。
若說東華從會陰入侵,還能被崇州軍擋住,可順寧若破,西秦就能直接陳兵京城了!
「前幾日,西秦送來一批攻城弩,和平時使用的攻城弩大不相同,不過數日,順寧的城牆搖搖欲墜。」楚帝苦澀地道,「若是不能儘快驅逐東華軍,京城就要三面受敵了。」
上官英傑也不禁沉默。
明明一年之前,四國鼎立的局面還很穩固,南楚雖然新帝登基,可也比不上東華諸皇子幾乎死絕的動亂,可怎麼救一下子變成這般局面了呢?
「派使者,向北燕求援吧。」楚帝嘆了口氣。
唇亡齒寒,若是東華西秦分割了南楚,北燕就是最弱的一方了,想必宇文忠也不會願意看到這局面。只要北燕能攻打西秦和東華的後方,還是有翻盤的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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