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先南后北
殿試之前,東華境內又發生了一件轟動的大事。
洞仙湖上盤踞的各路水匪竟然被人用武力強行一統了!
要知道,那裡可是有著大大小小几十股水匪的,這要是全部一統,可足有幾萬人,算得上是大勢力了,加上水匪控制著洞仙湖周遭的船隻,至少邊上的寧州和雲州都無力剿匪,就算派了軍隊過去也只能望湖興嘆。
頓時,告急文書如雪片般飛進了京城。
然而……面對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書,攝政王只是很淡定地說了句,再等等。
等等?等什麼?等水匪自立為王天下大亂嗎?
何況,寧州可是攝政王的封地!
攝政王不急,丞相……看起來也不急的樣子,凌從威雖然著急,但也只好按捺下了性子,按照攝政王說的,再等等。
杜太師倒是義正言辭地上了一封萬言書,洋洋洒洒痛斥攝政王放任水匪為禍一方百姓云云,私下是不是有人贊同且不說,不過在朝堂上附議的人卻都被李暄記了下來。
洞仙湖距離京城並不算遠,比起北燕攻破嘉平關來說,顯然洞仙湖那幾萬水匪更能引起百姓注意,畢竟嘉平關的戰事距離京城太過遙遠了,並沒有什麼真實感。
就在這樣一片緊張的氣氛中,情況卻戲劇性地發生了逆轉——洞仙湖新任的水匪領袖上了一封奏摺給朝廷,自稱曾是罪臣子弟,雖被放逐卻心懷朝廷,若是能赦免他的罪過,並不追究棄暗投明的水匪,願意率領洞仙湖水寨歸順朝廷,永不反叛。
而這封奏摺的署名,叫言鳳卿。
滿朝上下頓時一片嘩然。
言鳳卿是誰,沒人知道。
可是,姓言的罪臣,幾百年來都只有那一個——六大世家中隨著恭親王倒台而覆滅的言家。
更何況,言鳳卿這個名字,和當初的言鳳華只差了一個字。
原本,杜太師是第一個不同意招安的,理由是匪性難馴,主張剿滅,以絕後患,不過,等言鳳卿這個名字一出現,他卻啞了。
誰都知道,杜太師,當年可是恭親王一系的人!
言家再怎麼說也是恭親王妃的娘家,他開口說不准許言家的後人棄暗投明,似乎怎麼都說不過去?
於是,朝廷上下一致通過了招安的事,速度快得讓人忍不住懷疑,攝政王是不是早就知道洞仙湖水匪會投降朝廷,要不然怎麼能如此淡定的讓「等等」呢?
甚至於,原本應該是萬眾矚目的殿試都被忽略了。
不過,陸臻並不是狀元,而是第三名探花——前三名的策論其實水平差不多,無論怎麼排名都不會有人有意見,可問題是,其中一個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兩鬢斑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另一個倒是年輕,可皮膚黝黑,還駝背,說是書生更像個農夫,實在有礙觀瞻,讓人無論如何不能把他們和風流瀟洒的探花郎這個稱謂聯繫起來。於是,就只有陸臻了。
李暄對於眾臣的評判並沒有意見,單以策論而言,也算得上公平。於是狀元便是那個老書生了。當然,眾人都知道,他這個年紀了,就算中了狀元,在官場上也不會有什麼作為的,差不多就是在翰林院得個編修的清貴閑職養老了。
另一邊的武舉,沈醉疏不負眾望地拿下了武狀元之名,剛好,秦綰就在蘇宅擺了一桌酒宴給他們一起慶祝,沒什麼外人,就只有李暄、蘇青崖、邵小紅和蝶衣,另外,就是被秦綰拖出來的不知道算是軟禁還是寄居在蘇宅的虞清秋了。
「姐,禮物禮物!」酒過三巡,陸臻就迫不及待地道,「你說過的,我要是能考到一甲,就給禮物的!」
「拿去!」秦綰笑笑,當真丟了個小盒子給他。
「真有啊?」陸臻反倒是楞了一下。
「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暖玉,帶著對你有好處。」秦綰隨口道。
眾人無語,暖玉,稀不稀罕也得看是什麼品質的玉,可秦綰送出手的,能是一般的暖玉嗎?
「哦。」陸臻聞言,當場打開盒子,取出那塊淡紅色的玉佩,在身上比了比,最後還是掛在脖子上,塞進衣服裡面貼身帶著。
果然,接觸暖玉的皮膚沒有任何冰冷的感覺,反而溫溫熱熱,不一會兒功夫,連手足都暖和起來,原本,因為凍傷的後遺症,整個冬天他的手腳總是冰涼的。
「還有一份禮物。」秦綰又拿出一個盒子,卻遞給了邵小紅。
「給我的?」邵小紅睜大了眼睛,一臉的意外。
「不應該是給我的嗎?」沈醉疏抽了抽嘴角。
「你有意見?」秦綰斜睨他。
「沒有……」沈醉疏黑線,低頭喝酒。
邵小紅捧著盒子,好一會兒,終於回過神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不過秦綰也沒說什麼,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對了,上任之前,兵部給了半個月假期料理家事。」沈醉疏忽然說道,「小紅,我送你回家吧。」
若是往常聽到這句話,邵小紅八成就跟他吵上了,但這會兒她也就輕輕地「嗯」了一聲,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活力。
言鳳卿一統洞仙湖水匪,那她的爹爹,邵震怎麼樣了?還有那些從小疼寵她的叔叔伯伯,一起玩大的兄長們,都好好的嗎?
秦綰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看著李暄。
李暄搖頭,雖然言鳳卿是他的人,但他並沒有指導言鳳卿該怎麼做,所以,洞仙湖到底怎麼樣了,也要等言鳳卿到京城了才會知道。
秦綰嘆了口氣,也沉默了。
雖說是慶功宴,其實也沒人真正開心得沒有負擔。
等到散席之後,陸臻醉了——這個是真的因為酒量太淺,邵小紅也暈暈乎乎的,被蝶衣扶回去休息,蘇青崖自然是不會多留的,最後也就剩下虞清秋和沈醉疏。
一個是不好直接走人,另一個是覺得反正沒什麼事,就待著唄。
「虞先生是有決定了?」秦綰笑著問道。
虞清秋苦笑,他能走出幽禁的小院,來參加這場慶功宴,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決定。
「我需要一個明確的回答。」秦綰直接說道。
虞清秋是言出必踐的人,只要他開口的事,就必定會做到,而反之,她並不想和一個頂級的謀士玩什麼文字遊戲。
「我幫你把北燕趕回嘉平關以北。」虞清秋道。
「你有辦法?」秦綰一愣。
「有想法,不過需要去實地看一看。」虞清秋坦然道。
秦綰詢問地看向李暄。
「本王,相信虞先生。」李暄淡淡一笑。
不提秦綰對虞清秋的另眼相看,就連他自己,也對這個人非常欣賞,如此人才給李鈺殉葬,也實在太可惜了。
「不過江州氣候惡劣,先生的身體如何?」秦綰擔憂道。
「養了小半年,說不上痊癒,不過總算小有氣色。」虞清秋輕笑道,「如果順利,嘉平關的事數月便可解決,回來繼續養著便是了,何況在下是謀士,也就是在郡守府中出出主意罷了。」
「有勞先生。」李暄鄭重地行了一禮。
嘉平關已經成了東華的心腹之患,若是虞清秋能解決這個死結,就絕對受得起他的禮。
「王爺客氣了。」虞清秋淡然道,「只是在下也不是很喜歡北燕的鐵騎在江州縱橫。」
北燕以草原民族立國,全民皆武,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兇悍於野性,加上江州是他們佔領的東華的土地,斷然不會多加愛護,那裡可是還生活著幾十萬普通百姓的。北燕能征善戰,可不善治國,這是他當初第一個排除了北燕的理由。所以,對於冉秋心最終選擇了宇文忠,虞清秋雖然理解她的立場,卻不能贊同她的想法。
或許北燕一統天下之後,融合了各國,終有一日會變成理想之國,但是在那之前,要流的血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這麼大的代價,讓無辜百姓來承擔,實在太過殘酷。
所以,虞清秋會答應秦綰,重新走上戰場。骨子裡,他依舊是那個希望著天下太平的儒生。
「那我要去哪裡?」沈醉疏還抱著個小酒罈自斟自飲,一邊問道。
「南線大營。」李暄答道。
沈醉疏倒酒的手微微一僵,隨即抬起頭來,一臉的詫異:「南線大營?」
他沒聽錯吧?李暄說的確實是「南線大營」而不是「北線大營」?
「嗯。」李暄點點頭。
「你要動南楚?」沈醉疏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秦綰,彷彿在問,她可是半個南楚人,就沒什麼意見嗎?
「北燕是要動的,可誰規定,不能同時動南楚了?」秦綰很平靜地問道。
「兩線作戰,兵力吃不消吧?」沈醉疏遲疑道。
攤子鋪得太大,萬一惹火燒身,另一個盟友可也不是那麼可靠的!
「南楚這邊,可以借力西秦。」虞清秋插口道。
「是的。」秦綰眯了眯眼睛。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一點就透,連解釋都不需要。
西秦和南楚的矛盾絕對比東華更深,東華還是和北燕交手更多一些。
「可是,一直以來的政策,不是先攻打北燕嗎?」沈醉疏驚訝道。
「本來是的。」李暄嘆了口氣道,「可惜,北燕攻破嘉平關,大大打亂了我們的計劃,現在北燕在邊關糾集重兵,一旦我們攻打北燕,就是純粹的硬拼,達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直接正面作戰對上北燕的軍隊,我們並不佔便宜。」
「所以,攻打北燕是做給人看的,其實是要一舉拿下西秦?」沈醉疏不解道,「可南線大營的軍馬已經抽調北上了,別說來回大動干戈消耗錢糧,這麼大規模的軍隊調集,南楚不可能沒有防備吧?」
「可以的。」虞清秋卻斷然道,「走海路。」
「海路?」沈醉疏驚訝道。
「是的,海路。」虞清秋點點頭,沉聲道,「卓然曾經率領船隊出海,遠征南洋,帶回無數的珍寶香料奴隸,一直到後來南洋諸國被打怕了,開始年年進貢,這才作罷。所以,只要派遣船隊到達江州東面,從滄河口入海,繞過東華腹地,就能一舉插入南楚後方。」
「先生說的不錯。」李暄點頭道,「這事我和紫曦商討過很久,海上的風暴季大約在七八月才會來臨,那之前還是比較安全的,何況船隊只需要在岸上看不見的地方航行,不需要真正進入深海。南線大營抽調北上的那十萬大軍本就大都是南人,習慣了乘船,借著反攻北燕的名義將之召集到江州,也不會引人懷疑,畢竟當初抽調這十萬人就是為了攻打北燕的。」
「很膽大包天的計劃。」虞清秋點頭道,「對於北燕來說,只要扼守蒼茫關和嘉平關,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南楚那邊,若是西秦能出兵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南線大營再做出一點動作,恐怕不會有人想到大軍會來自海上了。」
「所以,奪回嘉平關就全靠先生了。」秦綰笑眯眯地說道。
「在下儘力而為。」虞清秋深吸了一口氣。
「等等等等。」沈醉疏一抬手,止住他們的話題,又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秦綰,「我記得,南楚的皇太弟是你的親舅舅吧?」
「是啊。」秦綰點頭。
「你舅舅對你很不錯。」沈醉疏道。
「然後?」秦綰不解地看著他。
「然後,你就毫不客氣地想滅掉你舅舅的國家嗎?」沈醉疏道。
「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會殺了舅舅。」秦綰不以為然道,「個人關係和國家本就不能混為一談,舅舅的位置,將來必定是要傳給表弟的,表弟可比我還小几歲,按照你的說法,難道我這輩子就不能攻打南楚了?我記得前前前代的寧王妃還是北燕的郡主呢,也沒見王爺為了曾祖母就對北燕客氣過了。」
「這個……」沈醉疏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這話聽起來那麼有道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總要打一仗的。」秦綰淡然道,「是我滅了南楚的話,至少舅舅不會想殉國,以後我也能照顧他們很好。」
「……」沈醉疏只想說臨安王不會因此就感謝你的。
「舅舅心裡清楚,遲早是要打的。也就表弟那個天真的性子看不出來。」秦綰一聲哂笑。
只不過,臨安王大概唯一沒想到一點,就是她會成為攝政王妃。
原本,兩國相爭,無論誰勝誰負,她總不會親自和舅舅對上的,可如今卻說不準了。
「搞不懂你。」沈醉疏一聳肩。
「這就接受了?」秦綰詫異地看著他。
「那是你舅舅不是我舅舅。」沈醉疏翻了個白眼給她。
「好吧,敬你一杯,就當是踐行。」秦綰拿起酒杯,笑道,「正好去南線大營路過雲州,你順道送小紅回去。」
「嗯。」沈醉疏一飲而盡,又嘆了口氣。
「別那麼擔心,邵震……應該沒事。」李暄道。
「洞仙湖的事,是你操控的?」沈醉疏只是想了想,就明白過來。
「不是。」李暄搖了搖頭,又道,「言鳳卿是我的人,不過我從不安排他做什麼,都是他自己根據形勢自作主張。」
「言家啊。」虞清秋也神色微動,「沒想到攝政王和言家居然有交情。」
李暄笑笑沒有回應。
確實,現在沒有流言說洞仙湖的事和他有關,連杜太師一系的人都不敢說,就是因為,言鳳卿是言家的人,而言家是恭親王的心腹——恭親王和當初的寧王有沒有交集,當時也算是親近恭親王的杜太師自然最清楚不過了。
誰也不會想到,言鳳卿,還真是李暄的人,只不過,他剛好姓言,而且出身言家罷了。
「西秦那邊,會出兵嗎?」沈醉疏又擔憂道。
「西秦已經傳回國書,訂於五月初一,在西京舉行會盟。」李暄道。
「王爺親自去西秦?」虞清秋驚訝道。
「十年前,南楚先皇也曾親入東華,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李暄不在意道,「就目前而言,東華和西秦的利益還是一致的,西秦沒有任何要殺我的理由。」
「要想說動西秦出兵,並不容易。」虞清秋道。
西秦的皇帝已經老邁不堪,失去了年輕時候的野心和鬥志,而太子夏澤蒼雖然威望如日中天,可他畢竟還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平分南楚,相信夏澤蒼不會捨得錯過這個機會的。」李暄道。
「平分?」虞清秋一挑眉。
「總是這麼說的。」李暄頓了一下才道。
「王爺倒是誠實。」虞清秋忍不住失笑。
「西秦攻打南楚的道路比我們東華好走,楚江天險不是這麼容易過的。」李暄胸有成竹道,「東華和西秦一起出兵,夏澤蒼絕不會認為,我們能比西秦占更多的好處,如果從南線大營出兵,我們會吸引南楚大半的兵力,只怕西秦都吞下南楚三分之一國土了,而我們還在楚江上糾纏。所以,他會答應的。」
虞清秋默然,一般人確實很難想象,大隊軍馬會從海上而來,尤其從滄河口到南楚腹地,那航路可是當初卓然遠征南洋的長度的一倍還有多,就算只是在近海航行,也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如果順利,船隻可以從海上繞過南楚重兵防守的楚江天險,直接攻打南安郡。」李暄顯然是早就考慮清楚,連地圖都爛熟於胸。
南安郡,那距離楚京也不過只剩下三日路程,可以說是轉眼就到,尤其,那一帶是整個南楚最為繁華富裕的地方,兩州之地就佔據了南楚三分之二的稅收,拿下那裡和楚京,哪怕西北面那一片全部讓給西秦都沒有關係。
「若是有意外……」虞清秋遲疑了一下。
「戰爭從來就是有風險的。」李暄說道。
「冷伯伯有豐富的航海經驗,只在近海航行的話,就算有點小麻煩,至少不會全軍覆沒的。」秦綰說道。
「確實,若是能成功奇襲,收益很大。」虞清秋表示同意。
「富貴險中求啊。」沈醉疏伸了個懶腰,卻道,「軍隊集結沒那麼快,等我送小紅回去,就去江州,跟冷將軍一起出海吧。」
「不行!」秦綰脫口而出。
「為什麼不行?」沈醉疏奇道,「我這輩子還沒去過海上呢,難得有這機會,多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你認識去江州的路嗎!」秦綰幾乎要咆哮了。
「……」沈醉疏抹了把汗道,「你派個侍衛給我?」
秦綰瞪了他半晌,終於扶額道:「現在我覺得,讓你從軍真不是個好主意,以後你帶兵要是根本不認方向怎麼辦。」
「這個……我可以去水軍的。」沈醉疏想了想,一臉誠懇地道。
反正,水軍多半是在江上航行,沒有岔路,想走錯道也是挺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