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從來不吃虧
「所以,你就把帖子放下就回來了?」秦綰一臉好笑地問道。
「是啊。」顧寧理所當然地點頭,「他一打就打到半夜了,哪裡有使者半夜上門的,可等到明天的話,萬一兀牙當不知道,繼續虐待陳巍,我們也沒處說理去不是。」
「說的對。」秦綰滿意地點點頭。
所以說,抓到了譚永皓就是掌握了主動權,尤其顧寧的行為更加抓緊了主動,本來是他們派使者去北燕軍營的,這麼一來,話送到了,至於換不換,兀牙總得派個人來說一聲。尤其,在雙方捏著的籌碼不成對比的時候。
就算譚永皓就是個廢物,可誰叫他有個好姐姐呢,投胎也是一門技術活。
至少今天晚上,頭疼的就是兀牙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北燕軍的使者就到了城下。
北燕軍虎視眈眈,聶禹辰當然不會為了一個使者下令開城門,只叫人從城頭放個籮筐下去把人拉上來——反正你愛來不來。
使者忍了一肚子氣,卻也沒辦法,只得爬進了籮筐,連侍衛都沒帶一個。
雖然說,在人家的地盤裡,要殺人的話,多少侍衛都沒有用,但那是尊嚴問題!
既然秦綰說了換俘這件事由她做主,聶禹辰就直接把使者送到了沈家莊,充分表現出了一個合格的下屬應有的素質。
倒是使者有點茫然,東華的議事廳,居然在這個廢棄的園子里?而且看起來像是被火燒過似的,這真的不是鬼屋嗎?
直到走進一處院子,終於感覺有了點人住過的痕迹。
「王妃,人帶來了。」把人「護送」過來的徐鶴站在院門口一拱手。
使者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
王妃?!
好吧,雖然他也知道東華的攝政王妃在江陽,不過,他總覺得所謂的王妃,頂多就是個象徵罷了,哪怕風衍烈說她武功很好,可她能懂打仗嗎?還不是要聶禹辰做主。
然而,他來見的人不是聶禹辰,居然真的是攝政王妃!
「進來吧。」暖亭里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
「走。」徐鶴這才舉步。
使者只好一邊嘀咕著,一邊跟了上去。
因為使者入城,今天城內城外都很安靜。
秦綰一身很家常的羅裙,手裡還捧著一卷書,身邊站著兩個侍女在烹茶,怎麼看都像是大戶人家的後院女眷,和兩國談判這種事怎麼看怎麼不搭調,讓人彆扭得要命。
「北燕使者溫譽見過攝政王妃。」使者壓抑著心裡的異樣,上前拱了拱手,卻沒有走進亭子里去。
「溫譽,你就是那個押糧的副官?」秦綰放下書卷,抬起頭來笑道。
昨日戰場上的溫譽一身甲胄,加上人多混亂,她忙著抓人,也沒看清楚,何況今日的溫譽因為作為使者來的,錦袍加身,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簡直判若兩人。
「是的。」溫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應道。
秦綰頓時知道了兀牙的想法,敢情是把火氣都出在這個弄丟了譚永皓的傢伙手裡了,要不然,就憑他姓溫,就不會被派出來做使者的差事。雖然有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規矩,可就算不殺,割鼻子割耳朵的事也不少見嘛。
溫家,可是北燕皇族宇文氏之外的第一大姓,譚家要不是出了個深得宇文忠敬愛的太子妃,就算溫譽只是溫家旁支,身份也比譚永皓那種紈絝高出多少都不知道,完全不用像現在這樣收拾譚永皓惹出來的爛攤子而焦頭爛額。
「行了,徐將軍先去忙吧,本妃會和溫公子好好談談的。」秦綰微笑。
「是,王妃。」徐鶴一拱手,毫不猶豫地退了出去。
溫譽看見他這種自然流露出來的恭敬態度,卻也微微皺了皺眉,心裡暗自憂慮。
看起來,這位王妃在江州軍心中的權威,遠比他們想象得要重得多。
「兀牙將軍派你來,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秦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道,「本妃以為,書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王妃,恕在下直言,譚公子真的在江陽城嗎?」溫譽道。
「哦?」秦綰一挑眉,有趣地看著他。
「幾萬人眾目睽睽之下,譚公子……掉進冰封的滄河,正常人都不會有命在的。」溫譽坦然說道,只是半途改了一下口,沒說譚永皓是被人扔下去的。
「那是因為你們北燕人都是旱鴨子,就算滄河沒有結冰,也一淹一個準。」秦綰道。
「……」溫譽被噎了一下,臉色很扭曲。
北人騎馬,南人乘船本就是常理,反過來才不正常,不過這話從王妃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聽得這麼不爽呢?
頓了頓,他才繼續說道:「兀牙將軍的意思是,在下必須先確認了譚公子在江陽城,並且完好無損,才能談換俘之事。」
「據本妃所知,陳巍將軍也算不得完好無損吧?」秦綰輕描淡寫道。
溫譽聞言,頓時臉色一變。要是東華想以牙還牙,陳巍是個在戰場上打滾的武將,可譚永皓卻是身嬌肉貴的紈絝子弟,只怕沒兩下就被折騰死了。
「溫公子誤會了。」秦綰笑容可掬,一臉的誠懇,「都是不可抗力嘛,大冬天的掉進河裡去,本妃就是說譚公子現在活蹦亂跳的,你也不能相信,是不是?」
「在下必須見到譚公子,才能回去復命。」溫譽定了定神,繼續堅持。
陳巍只是用來打擊東華士氣的,雖然也算是個人才,但多他一個少他一個對東華來說,其實也沒多大區別,還給東華損失並不大,他最怕的是,譚永皓已經死了,換不回人,譚家絕後,太子妃不跟溫家拚命才怪。還是那句話,譚永皓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他溫譽的失誤上!如果昨天譚永皓死在亂軍中,太子妃最恨的肯定是出主意的人,溫家頂多犧牲他一個就夠了。可要是換俘出了差錯,首當其衝就是他這個使者!
「譚公子風寒入體,病得起不來床。」秦綰答道。
這個回答反而讓溫譽更放心了些。
掉進冰河裡,不著涼生病才不正常了。
至少說明,她是真的想進行換俘的。要不然,溫譽其實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說不定更會希望換俘不成——少一個陳巍,東華只是少了個將軍,可是絕了譚家的后,北燕皇城恐怕要有一場風暴了。
「在下可以前去探望。」溫譽謹慎地道。
「溫公子這是關心未來姐夫嗎?」秦綰笑道。
溫譽的臉色頓時黑透了。
秦綰繼續笑,自從她決定去抓譚永皓開始,就把能查到的消息都仔細研究過了,說句實話,譚永皓,就是個渣。
連江陽城這裡,居然都知道他看上了溫家大小姐,要知道溫家可沒答應這樁婚事。八字都沒一撇就宣揚得人盡皆知,人家小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或者說,譚家就是想用這種手段搞臭了溫小姐的名聲,只能非他不嫁?
「王妃請慎言。」溫譽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那一瞬間湧起的「譚永皓乾脆死了算了」的想法。
這位王妃,簡直太了解人性的弱點了!稍不注意,就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本妃也是一片好心。」秦綰笑得純良,不等他回答,揮揮手道,「荊藍,帶他在窗外看一眼譚公子吧。」
「請。」荊藍走出亭子,優雅地一擺手。
「有勞姑娘。」溫譽只好咽下了嘴邊的話,跟著她出去了。
「蝶衣啊,你說,王爺什麼時候才會到呢?」秦綰轉過身,又換了一臉的幽怨。
蝶衣很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援軍的動向每日都會報上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小姐只是……想王爺了吧。
沒一會兒,杯里的茶水還沒涼,就見荊藍帶著溫譽回來了,只是後者的臉色比離開時更難看了。
「溫公子這回放心了?」秦綰道。
「王妃確定,他的病五天後會好,而不是會更惡化?」溫譽僵硬著臉道。
看到譚永皓躺在床上,因為發燒而呻吟,他真不知道是應該震驚,還是該鬆口氣。昨天掉進冰封的滄河的人,居然真的活著!
「放心,本妃在這裡,江陽自然有最好的大夫在,至少比你們的軍醫強。」秦綰道。
溫譽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嘉平關中,皇太子身邊自然是有御醫的,但兀牙的軍營里也就幾個普通大夫,而且是擅長外傷的。就看譚永皓病的那個樣子,就算現在讓他把人帶走,他也不敢。長途跋涉還沒到嘉平關,大概身嬌體弱的譚公子就被折騰死了。
於是,他只得一拱手,放低了姿態,誠懇道:「有勞王妃為譚公子診治,兀牙將軍想必也會好好照顧陳將軍的。」
秦綰點點頭,很滿意他的上道,笑了笑,又彷彿漫不經心地道,「聽說,溫公子是從嘉平關來的?」
「是的。」溫譽點點頭,心知這只是個開始,趕緊提起精神。
「本妃有位故人,聽說在嘉平關做客,不知道溫公子是否知曉。」秦綰道。
「不知王妃的故人姓甚名誰?」溫譽小心地問道。
「冉、秋、心。」秦綰盯著他,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溫譽下意識地臉色一變,剛想掩飾,但看到秦綰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晚了,他就是說不知道人家也不會信了,只能苦笑了一聲道:「王妃明鑒,冉姑娘是太子妃的座上客,不是我這等微末小將見得到的。」
「那麼,溫公子回嘉平關的時候,順便幫本妃帶句話如何?」秦綰完全無視了他說的見不到的話。
「王妃請說,若是不便,等來日戰事安定,便請大小姐代為轉述。」溫譽棱模兩可地答道。
「也行,你就告訴冉秋心,就說……」秦綰想了想,輕笑道,「就說,她師兄還在本妃手裡,她準備拿什麼來交換?」
「……」溫譽眼中閃過一絲古怪,卻道,「在下記住了。」
「有勞了。」秦綰點頭,又道,「如果溫公子對五日後換俘的事沒有異議,就請回吧。」
溫譽一愣,見她的目光又放回了那本看了一半的書卷上,趕緊道,「王妃只說五日後換俘,還沒商定時間和方法呢。」
反正,打死他都不信,江陽城會為了換俘打開城門。
「那就五日後的正午吧。」秦綰隨口說道,「至於方式……北燕全軍不許出營,我軍不出城,各派一人帶著俘虜到城外一箭之地交換人質,夠公平吧?」
溫譽無言可答。確實是很公平,一箭之外,城上的弓箭手射不到,騎兵出城也有足夠的時間逃跑,而北燕軍不出營,交換人質后絕對來不及趁機攻打城門什麼的。看起來就是純粹的交換人質而已。不過……
「一個人?」溫譽還是遲疑了一下。
「怎麼,說的好像本妃這裡派出的不是一個人而已。」秦綰一聲嗤笑,抬了抬頭,不屑道,「這也怕了?」
「便依王妃之見。」溫譽想了想,還是點頭同意了。
如今東華掌握了主動權,由不得他們不答應。他也相信,東華還是有換俘的誠意的,何況,五天後,風衍烈的傷勢也該好得差不多了,一對一,就算不敵,至少不可能任由東華人殺了譚永皓之後還帶著陳巍全身而退。攝政王妃若能捨棄陳巍,根本就不必費那麼大勁去抓譚永皓來交換。江陽城裡雖然高手多,但也只是派出一個人而已。
「蝶衣,送客。」秦綰一揮手。
蝶衣點點頭,對著溫譽示意了一下,默默地轉身往外走去。
「王妃。」荊藍拿起小火爐上溫著的水壺給她添茶,一邊輕聲道,「真要交換嗎?有點不甘心呢。好不容易才抓回來的。」
「你什麼時候見我干過吃虧的事?」秦綰氣定神閑地繼續喝茶,笑眯眯地說道。
「嗯嗯。」荊藍連連點頭,滿意了,隨即又道,「王妃,冉秋心和虞先生雖然是師兄妹,可關係並不親近,恐怕她不會願意為了虞先生多費心力的吧?」
還有一句話是她沒有說出來的,王妃,並不像是對虞清秋有惡意,何須冉秋心來救?
果然,執劍秦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她若是願意換,本妃還不要呢!虞清秋的價值豈是死物可以衡量的?就是她用自己來換也不值。」
「那小姐帶話給冉秋心的意思是?」荊藍不解地問道。
「本妃要用虞清秋,不讓他對天機那個死老頭徹底撇清關係怎麼行?」秦綰「哼哼」兩聲道,「智宗?就算他想把宗主之位給女兒,本妃也可以讓虞清秋做無名閣長老,智宗宗主之位算什麼!」
「王妃英明。」荊藍頓時釋然了,轉瞬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唐公子在嘉平關的事快要辦完了吧?」
「這個不好說,要是順利的話,也差不多了。」秦綰說著,卻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怎麼,有什麼不對的嗎?」荊藍怔了怔才道。
「我就怕他干點多餘的事。」秦綰低聲嘀咕了一句。
「王妃還是很關心唐公子的。」荊藍抿嘴一笑。
別看平時王妃對唐公子不是揍就是訓的,其實不過是他們的相處方式罷了。
「那傢伙喜歡自作主張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只要不暴露和我的關係以及目的,他畢竟是鳴劍山莊的少主,就算宇文忠也不會拿他怎麼樣吧。」秦綰嘀咕兩句,乾脆丟開了這事,繼續看起書來。
唐少陵可不是初出茅廬的顧寧,無論是手段還是經驗他都不缺,只要不犯二,不會有問題的。
是的,只要,他不犯二!
但問題是,唐少莊主,他能不犯二嗎?
嘉平關。
「你們皇太子要見我,關我屁事。」唐少陵躺在院子院子的大樹上,閉著眼睛曬太陽,一副悠閑的模樣。
吳康在樹下轉來轉去,急出一頭的冷汗,卻拿這位祖宗沒辦法。
他這院子靠近太子居住的府衙,昨晚這麼大的動靜,今天太子不問才是怪事!
吳康不敢對宇文忠說謊,何況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也瞞不過去。再說,他也並不覺得唐少陵暴露身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少莊主和北燕無冤無仇的,太子現在又要安撫西秦,絕不會對唐少陵不利的。
然而,宇文忠大概是因為好奇想見見這位高手榜第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可關鍵是唐少陵不配合啊!
太子——唐少陵見多了,有夏澤蒼在前,唐少陵對宇文忠真的沒什麼感覺。
「那少莊主到嘉平關來究竟是幹什麼的?」吳康苦著臉問道。
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早上練功時又被結結實實揍了一頓,不得不頂著一對熊貓眼去覲見太子,吳康也算是想明白了,唐少陵還真不至於為了揍他一頓眼巴巴從西秦跑到嘉平關來。前陣子還聽說他跑到東華找那個江湖上從未留名,卻在高手榜上硬是壓他一頭的秦紫曦挑戰去了。
所以說,理由只有一個,秦紫曦——攝政王妃跑到江州來了,他就不死心地跟了過來,剛好想起來揍自己一頓吧!
不得不說,雖然理由是錯誤的,但結論卻對了——唐少陵還真是跟著秦綰來的,順便揍他一頓。
「嗯……」唐少陵枕著雙手,抬頭看天。
他是幹什麼來的?這確實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行吧,我去見見你那個什麼太子,若是太差勁,你還是跟本公子回西秦去算了。」唐少陵終於有了決定。
「多謝少莊主。」吳康鬆了口氣,幾乎喜極而泣。
他和唐少陵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三年,哪會信江湖上那些好聽的傳言,鳴劍山莊的唐少主,從頭到腳就和「溫潤公子」四個字沾不上邊!
唐少陵一躍下樹,拍拍衣服上的灰,徑直往門外走去:「行了,走吧!」
「少莊主,這邊。」吳康正了正臉色,在前面帶路。
宇文忠下榻的府衙就在隔壁不遠處,走過去就能看見,不過在門口,卻被一板一眼的侍衛攔了下來:「請將武器暫存於此。」
吳康皺了皺眉,又看了唐少陵一眼,欲言又止。
帶著劍去見太子當然不妥,可讓一個江湖人解劍,尤其是唐少陵那樣驕傲的人,他很怕會直接起衝突。唐少莊主要是生氣了,那是除了老莊主和夫人之外,誰也哄不好的。
當然,他不知道,現在最能哄好生氣的唐少主的人,絕對是寶貝妹妹。
「送你了。」出乎意料的是,唐少陵一聲嗤笑,直接將手裡的劍丟進那侍衛懷裡,很隨意地道,「來的路上一兩銀子買的,回頭記得賠錢就行。」
「少莊主,得罪了。」吳康見狀,雖然意外,但也心下一松。
只可惜,他還是不太了解唐少陵的本性。
唐少莊主自願吃虧,但肯定,是要在其他地方几倍地還回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