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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有仇報仇

  獵宮大殿。


  李鈺死死盯著當先走進來的人,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本王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李暄背負這雙手,看著他的表情很冷。


  李鈺瞪著他,若是眼神能殺人,只怕李暄早就被他千刀萬剮了。


  既然李暄在這裡,那剩下的禁軍自然也在,十倍兵力……如果禁軍沒有內訌,這點時間足夠收拾獵宮的形勢了。如果沒有內訌……想著,他的目光偏移,落在李暄身後那人身上。


  「丞相大人果然好手段。」虞清秋緩過一口氣來,冷冷地說道。


  李鈺一愣,再看那人的臉色不禁更古怪了。


  虞清秋說,這個全身披著黑色斗篷遮住面容身形的人是……江轍?

  別開玩笑了……


  然而,他抽了抽嘴角,卻覺得自己笑不出來。


  正如虞清秋所說,這次的計劃如果中途有變,變故必定來自江轍。只是,原本以為,江轍要掠奪兵變的成果,也得等到事成之後。畢竟,李鈺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而江轍……總不能自己篡位登基?


  「爹爹?」江漣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對於江轍的氣息,自然是她更為熟悉。


  「呵。」江轍抬手解開了斗篷,隨手一拋。


  斗篷下,並不是丞相官服,而是一襲簡簡單單的青衫,就彷彿一個隨處可見的儒生一般,甚至,不帶分毫殺氣,與這個滿地鮮血和屍體的大殿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爹爹,你趕緊弄死那個賤人!」江漣漪指著秦綰,一臉的囂張,卻顯得嘴唇下的血口子更加猙獰可怖。


  所有人都像是看白痴一樣看她。


  這是有多蠢,才看不出來江轍出現在這裡,肯定不是來幫李鈺的?


  「啪!」一記扇面直接拍在江漣漪臉上,是秦綰臨時改變了主意,實在是……用手直接打也太髒了點。


  「我記得我說過,我最討厭這兩個字了。」秦綰微笑道。


  「你……」江漣漪捂著鼻子和兩行鼻血,淚流滿面。


  就算秦綰這一扇子沒用內力,可陰陽扇本身的重量就夠受的了,江漣漪一個弱女子,鼻樑又是人體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這一扇面拍下去,鼻樑骨不斷才怪。


  至於眼淚……好吧,那是生理現象。


  江轍一聲嗤笑,卻沒說什麼。


  「你想怎麼樣?」李鈺警惕地看著他。


  江轍沒理他,徑直走過大殿,站在一堆屍體中間面不改色,卻在看見御座上昏迷的皇帝時皺了皺眉,有些不滿:「還活著?」


  「啊,陛下不能死。」秦綰道。


  「為什麼?」江轍看她。雖說皇帝對秦綰是還不錯,但那也不過是利用拉攏罷了,可沒有幾分真心,尤其這個皇帝可是很忌諱寧王掌握實權的,他就不信女兒死過一次還會天真地想要扶持皇帝。


  尤其,皇帝本來也沒多久的性命了。


  「當然不行!」秦綰振振有詞道,「死幾個皇子還罷了,陛下駕崩,舉國一年不得婚嫁,我都多大了,你還要不要我嫁出去了!」


  「……」就算是江轍的辯才無雙,也被她問住了。


  一片死寂中,唐少陵身形一晃,就往御座上掠去。


  「你想幹嘛?」秦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弄死他!」唐少陵指著皇帝,毫不猶豫、正氣凜然、斬釘截鐵。


  「你敢?信不信我先弄死你!」秦綰怒道。


  「綰綰……這個男人有什麼好的?乖啊,你跟我回西秦,我保證給你找個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的!」唐少陵一臉哀怨道,「一個不夠的話,我可以給你找十個八個的,要多少都行哦。」


  李暄的臉色已經徹底黑透了。


  「弄昏他,弄死也行。」秦綰面無表情地看著蘇青崖。


  「哦。」蘇青崖一抬眼,淡淡地道,「你是自己安靜,還是要我動手?」


  「你永遠跟她一個鼻孔出氣!」唐少陵頓時蹲到牆角種蘑菇去了,身上幾乎要實質化的黑氣繚繞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江轍扶額。


  女兒也就罷了,除了要強了點,其他都挺好的,可這個兒子怎麼就能把性格扭曲成這樣?明明……不管是唐默,還是唐演和歐陽鷺夫婦都挺正常的,難道是自我變異……


  江湖四公子?那個顧寧倒是稱得上「翩翩公子」,不過另一個……江轍覺得,就算這是自己兒子,他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他是女子的良配。


  李暄看著秦綰很無奈,剛剛被人在腦子裡塞進去一大堆「真相」,王爺表示很心塞。


  理智上知道那個是自己王妃的哥哥,親生的。可是感情上還是很想把他揍一頓扔出去怎麼辦。


  秦綰眨眨眼睛,露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


  有個哥哥能被自己奴役,有事能幫自己出頭是很好,不過哥哥管得太多好心煩啊……


  被妹控的妹妹表示,傷不起。


  「丞相大人打算怎麼樣?」虞清秋冷靜地道,「是想扶持寧王登基嗎?只怕四方勤王的兵馬都不會同意的。」


  李暄的血緣畢竟太遠了,就算皇子皇弟全部死光了,也絕對輪不到他,京城、甚至邊疆的軍營里還有幾個郡王的子侄在呢,按照東華的繼承製度,都比李暄名正言順。李暄想要登基,東華至少要亂上幾年,還不一定收拾得下來,說不定亂到最後,就被其他三國撿了便宜。


  「虞先生不要隨便給人扣帽子,本王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李暄淡然道。


  「是嗎?」李鈺冷笑。


  反正他是不信,會有李氏子孫不想當皇帝的。


  李暄也知道他不信,不過,他也沒必要非讓李鈺相信不可,只是走上前,握住了秦綰的手,低聲道:「沒事嗎?」


  「嗯,沒事。」秦綰笑眯眯地答道。


  「你個登徒子!放開綰綰的手啊!」唐少陵立即原地復活蹦了起來。


  「閉嘴!」蘇青崖煩躁地一把藥粉撒過去,世界瞬間安靜了。


  李暄揉了揉太陽穴,忽然覺得自己前途多難。


  就算再變態、再難纏,這個也是大舅子,比秦楓那個大舅子重要多了……


  「相爺。」門外閃進來一個黑衣人,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就從李鈺的護衛中間穿過,落在江轍身邊。


  秦綰眼睛一亮,很有興趣地盯著他。


  雖然黑衣蒙面,但就看輕功就知道,這是之前跟她碰面過的那個護衛,使銅錢鏢的那個,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原來是女的嗎?至於另一個用劍的……她隱晦地掃了一眼江漣漪身後毫無存在感的護衛。剛剛,就是他突然出手殺的李君息吧。


  「都解決了?」江轍道。


  「尹家一門三百二十八人,誅殺三百二十三人,余者只有羈押在獵宮的尹淑妃、益陽公主和十一皇子,還有……」黑衣女子猶豫了一下,又看看江漣漪,才道,「小姐和……夫人。」


  「誰告訴你夫人不用殺?」江轍冷聲道。


  「這……夫人說,要見相爺。」黑衣女子道。


  「你的主人是她還是本相?」江轍冷哼道。


  「是相爺。」黑衣女子沒話說了,只是,到底是二十三年夫妻啊,難道相爺真的連夫人最後一面都不見?夫人,就和尹家那些人沒有半點區別嗎?


  她當然不是同情尹氏,事實上,身為江轍的護衛,對尹氏和尹家的厭惡只會更多,她這不是……怕相爺也有話要對夫人說嘛,比如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之類的。一般來說,勝利者,尤其是卧薪嘗膽隱忍多年的勝利者,不是都喜歡來這麼一出的嘛?

  「不用你做多餘的事。」江轍沒好氣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護衛腦子裡在想什麼,只是,他並沒有興趣對尹氏多說什麼。為什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究其原因,尹氏難道自己不清楚嗎?為了她一句喜歡,毀了他一輩子的人生,害死他的妻子,害得他的兒女天各一方。還需要他來告訴她做錯了什麼?他已經忍了二十三年,如今再跟那個女人多說一句話都嫌累贅!


  只不過,尹氏沒料到,江轍能這麼隱忍二十多年,甚至被京城傳為情聖。她更沒有料到,江轍的狠辣,一旦動手,就是將整個尹家連根拔起。三百二十八人,尹家明面上可沒有那麼多人,江轍不只是滅門那麼簡單,而是……連尹家傳承千年的根基都滅了。


  六大世家,再無尹家。


  哪怕尹飛鴻還活著,也無法再復興尹家。


  「是,相爺,屬下知錯了。」黑衣女子低了頭,決定回去就直接處理掉尹氏。


  「爹爹……你……騙人的……你……滅了舅舅家?還要殺了娘親?」江漣漪終於回過神來,顧不得自己一臉血,驚恐地道。


  「那又怎麼樣?」江轍平靜地道。


  「岳父大人,不管怎麼樣,漣漪總是你的親生女兒,流著你的血脈,上一輩的恩怨,你不至於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吧?」李鈺故作鎮定道。


  「本相確實不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江轍似笑非笑地點頭同意。


  李鈺聞言,不由得心頭一松。


  江轍和尹氏的那段公案,他當然也是知道的,在他看來,就算江轍恨極了尹家和尹氏,但江漣漪總是自己的女兒,這些年江轍有多寵愛這個女兒,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爹爹……」江漣漪喏喏地叫了一聲,竟然不敢像往常一樣對父親撒嬌賣痴。


  同時,她的心裡也很驚恐。她的父親殺了她的母親全族,可是……在聽到父親說,不會殺她這個女兒時,無法自控的,她卻感到了一絲欣喜。可是……這不對啊,爹爹殺了娘親,她怎麼還能感到欣喜呢?

  秦綰拉了拉李暄,拉了兩張椅子過來坐下,很有興趣地看戲。


  今天的戲,她從來都不是主角,只要乖乖地在一邊扮演布景就好了。


  李暄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縱容。


  「我把皇子們都弄死了,你會不會生氣?」秦綰跟他咬耳朵。


  「不是還有兩個嗎?」李暄不在意道。


  他說的是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至於還被圈禁在皇莊的李銘,他絕不相信江轍布置得如此縝密,會漏掉李銘不管。


  「只怕只剩一個。」秦綰苦著臉道,「十一皇子和益陽公主身上流著尹家的血。」


  對於這兩個無辜的公主和皇子,秦綰其實說不上有多同情,就像尹家被滅的三百多口人,也不見得個個都該死,可是……他們無辜,難道她被殺害的娘就不無故?她爹痛苦隱忍了二十三年的怨氣,她哥哥有家歸不得有父不能認的無奈,還有她無緣無故就被當了二十三年的孤兒,難道就不無辜了?


  爹爹想要報仇,她也想要出氣,所以,對於和尹家扯上關係的人,她實在是同情不起來。


  「一個也行,小心點養就是了。」李暄不怎麼在意。


  十皇子李鑲也十一歲了,已經過了容易夭折的年紀,只要小心點看護著不出什麼意外,當個皇帝也足夠了。


  「嗯。」秦綰用力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說,今天發生的事她事先都不知情,但是畢竟血洗獵宮和京城圖謀兵變的那個是她親爹,要是李暄因此對她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別想太多。」李暄摸摸她的頭髮安慰。


  他這一生也是親緣寡淡,六歲起在皇宮中戰戰兢兢地長大,除了對皇帝還有一絲感情,其他人與他並無關係。


  「知道了。」秦綰笑得很開心。


  蘇青崖嘆了口氣,又同情地看了昏睡在屍體堆里的唐少陵一眼。雖然他還沒搞清楚這是抽的什麼瘋,不過……想要拆散那一對顯然是不可能的。


  「岳父大人,皇叔祖無意於帝位,孤可以封他為攝政王,這並無衝突,孤登基之後,漣漪就是皇后,將來的太子是您的外孫,有什麼不好?」李鈺一臉誠懇道。


  畢竟,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聽江轍的口氣,十一弟也是不能留的,難道江轍費那麼大功夫,就是要輔佐那個生母只是個低賤宮女的十弟嗎?還是說……九弟?

  想著,他又隱晦地看了李鈞一眼。


  「原本……本相是真的想推你上帝位的。」江轍終於正眼去看了李鈺,眼神也帶著幾分複雜。


  這個男人,曾經差一點就當了他的女婿的。


  「啊?」李鈺一怔,沒明白他的話。


  難道……江轍是怪他廢了江漣漪的太子妃之位?可江漣漪還好好的,他登基之後可以立她為後,當不當太子妃還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兩年前,你扳倒恭親王的事真如此順利?」江轍一聲哂笑。


  「二哥?」李鈺驚訝道。


  當初,恭親王的勢力龐大,被稱為隱形太子,他有過打算想和李鍇結盟,可卻被歐陽慧阻止了,然而,歐陽慧確實厲害,硬生生憑著絕對的劣勢,一點點翻盤,除了對陰山老魔一戰受了重傷回來,其他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連他都不可思議,那麼強大的二哥,真的就被他打敗了。


  「太子殿下知道本相在背後幫你掃了多少尾嗎?」江轍的語氣帶著些恨意。


  「可是……」李鈺啞然。明明,那個時候江轍極力反對他接近江漣漪,又怎麼會幫他,還默默當無名英雄不讓他知道呢?他想娶江漣漪,不就是為了得到江轍的助力嗎?如果江轍一開始就站在他這邊,他何必苦苦追求江漣漪,還為此放棄了歐陽慧。


  「知道么,本相這輩子,只有一個妻子歐陽氏,只有一個女兒,拙荊起名為,慧。」江轍冷冷地說道。


  「哐啷!」卻是御座邊上的蘇青崖猛地站起來,太過驚訝之下,連椅子都踢翻了。


  秦綰抬頭,對他苦笑著點點頭,表示這個真的是她親爹來著。


  「慧兒?」李鈺彷彿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似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金星直冒。


  一時間,他想哭,又想大笑一場。


  明明是為了權勢捨棄了自己最愛的女人,然而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可以江山與愛人兼得的,結果,因為自己的貪念,全部失去了。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歐陽慧死了!她死了!」江漣漪尖叫。


  爹爹說她唯一的女兒是歐陽慧?那她算什麼?她才是勝利者,是她從歐陽慧手裡搶到了李鈺!而歐陽慧……已經死了!

  「那你怎麼還不去死?」江轍慢慢地走上前,看著李鈺,緩緩地說道。


  他前進一步,李鈺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明明,李鈺也算是個二流高手了,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竟然被眼前這個文弱書生的氣勢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我……」李鈺嘴唇一顫,想辯解那不是本意,又想說,其實我是真的愛她,可是,對上那雙滿是凌厲和傷痛的眼神,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江丞相是要殺了三哥,給歐陽慧報仇?」李鈞忽的一聲嗤笑道,「這種事,讓侍衛來比較好吧?丞相大人自己……提得動刀么?」


  「九弟!」李鈺憤怒地瞪他。


  李鈞這段時間的性情實在是太古怪了,這種時候還給他拖後腿,他自己都不要命了嗎!算計死歐陽慧,難道江轍會不算他那一份?

  「不需要,慧兒的仇,她一向喜歡自己報。」江轍答道。


  「自己……報?」別人還沒怎麼,李鈺卻覺得從頭涼到腳,寒氣直冒。


  他可是……見到過歐陽慧鬧鬼的啊,江轍該不會看上去還正常,實際上已經瘋了吧!


  「噗——」秦綰卻沒忍住笑出聲來。


  好吧,就算從未相處過,可是……她爹其實還是很了解她的嘛。


  江漣漪要殺人的目光瞪過來。


  「可是,這個東西……要怎麼處置?」秦綰指著江漣漪道。她可還記得江轍說過,不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除非江漣漪是尹氏和別人生的,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吧?尹氏那麼愛江轍,而十六年前,江轍大概還沒有算計尹氏而不讓她察覺的能力。


  「爹爹你說過不會殺我的,我可是……你的女兒啊。」江漣漪顫聲道。


  「本相確實不會動你屬於我的血脈,只是……看你身上另外一半尹家的血脈很不舒服。」江轍很平靜地說道,「所以,漪兒只要除掉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脈,爹爹還和以前一樣寵愛你,可好?」


  「怎、怎麼除掉?」江漣漪茫然問道。


  她是江轍的女兒,也是尹氏的女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那要……怎麼除?

  「既然不太好分辨哪些是本相的,哪些是尹家的,那就公平點,平均分成兩份好了。」江轍道,「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頭,割掉一半肉……就差不多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閑話家常似的,但吐出的字句實在太過驚悚,聽到的人都下意識地寒毛直豎。


  「呯!」江漣漪臉色慘白,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真不經嚇。」李鈞諷笑道。


  「姝兒,你負責把她弄好。」江轍留下一句話,徑直走出了大殿。


  看著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外的黑夜裡,所有人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敢情……這還不是嚇人的?是動真格?


  秦綰嘆了口氣。


  遇上這種事的男人,對於自己和仇人的孩子,一般會有兩種看法,第一種,覺得上一輩的恩怨與孩子無關,孩子終歸是自己的血脈。然而,以江轍那種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清冷性子,很顯然會是第二種——他把江漣漪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當成了自己的恥辱,是一生抹不去的污點。


  比起尹氏,他更恨江漣漪。


  因為尹氏只要殺了就一了百了,可江漣漪身上……真真切切流著一半他的血。


  「可是……我不會啊……」那個叫姝兒的黑衣女子幾乎要哭出來了。


  不就是沒把尹家人殺乾淨嗎?不至於要這麼懲罰她吧?


  誰能來教教她,怎麼樣才能把一個人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頭、割掉一半肉之後……還讓這個人依舊活著?


  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你可以去請教一下那位。」秦綰好心地指了指還在呼呼大睡的唐少陵。


  幹這種事,也許自家哥哥比較有經驗?不是把人割了一夜才死么。


  「哦。」姝兒果然蹲到唐少陵身邊去想把人弄醒了。


  「所以……你還是為了給你師姐報仇的?」李鈺沒去管被嚇昏的江漣漪,卻看著秦綰。


  既然江漣漪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價值,那麼她的死活也就無關緊要了。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多蠢,才會相信一個瘋了十八年的侯門千金,一夕之間就變成驚才絕艷文武雙全的奇女子?」秦綰憐憫地看著他。


  果然,爹爹說得沒錯,李鈺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認出她就是歐陽慧。


  也許在李鈺心裡,歐陽慧給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只是臉?


  「你……」李鈺不禁愣住。


  一個瘋了十八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一夕蛻變,所以,京城中普遍的看法都和皇帝一樣,秦綰被繼母陷害關在小院無人照顧,剛好被高人發現便收為弟子,十幾年後學成歸來,秦家瞬間天翻地覆。


  當然,李鈺也是這樣深信不疑的,除此之外,根本無從解釋一個人的前後不一能到達這種程度。至於小院里那個瘋子究竟是誰,更是無從考證,左右不過是秦綰的師父安排的替身,反正秦家也從未關心過這個嫡長女。


  「難道,太子殿下就從未懷疑過,我根本就不是秦綰嗎?」秦綰好笑道。


  「你不是秦綰,那又是誰?」李鈺下意識地問道。


  然而,這句話一出口,他心底不由得一動。


  原本想說,秦建雲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女兒,可再一想,秦綰一個人在小院中生活了十幾年,聽說只有一個痴傻的小丫頭照顧,要說秦建雲和秦家人都不認識秦綰,真的有這個可能!於是,這個女子是想說,她是頂替了秦綰的身份?

  可是,他知道她是歐陽慧的師妹,除此之外,她還是其他任何身份,都與他沒什麼關係吧?


  「你真的不認識我是誰嗎?」秦綰靠在李暄懷裡,把玩著陰陽扇,一臉的似笑非笑,目光流轉間,卻又彷彿含著無限的情意綿綿。


  「你……」李鈺彷彿被蠱惑了。


  「殿下!」虞清秋喝道。


  李鈺豁然一省,想起之前自己的反應,還有那個一瞬間掠過心頭的念頭,又不禁自嘲。


  慧兒已經死了,被他親自下令殺死的,秦綰……怎麼可能是慧兒?

  「虞先生有什麼指教?」秦綰笑容可掬。


  「在下聽說,南疆王族有一種神秘的法術,能讓人借屍還魂,長生不死。」虞清秋緩緩地開口道。


  「這不可能!」李鈺失聲道。


  「這世上哪有讓人長生不死的秘法。」秦綰失笑。輪迴蠱……可不是什麼法術啊。頓了頓,她站起身,蓮步輕移,靠近了李鈺,順手在臉上一抹,揭下一張薄薄的面具來,下面……赫然是歐陽慧的臉。


  「啊!」李鈺如見鬼魅一般,蹬蹬蹬向後連退了幾步,面色發青,一臉的驚恐之色。


  「或許,殿下對這張臉比較熟悉些?」秦綰微微改變了發聲技巧,讓自己的嗓音更接近歐陽慧,加上從未改變過的語調習慣,聽起來也能像上七八分。


  「慧、慧兒?不、不可能,你、怎麼會沒死!」李鈺恐懼得語無倫次。


  當初,是他親手為歐陽慧收屍下葬,親手蓋棺,親手灑下第一捧土,明明就是死透了的人,怎麼可能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我為什麼要死?萬箭穿心這麼痛,痛得我活生生又醒過來,殿下難道不該負責嗎?」秦綰漫聲道。


  「你、你……」李鈺的臉色更加青白了,額頭冒出大滴的汗珠,「不是,我沒想殺死你的,不是……」


  「不承認啊,或許是殿下覺得我現在很可親?那這樣呢?」秦綰笑了笑,一轉身,再轉回來時已經變成了死人的青白,滿是屍斑的鬼樣子,「天快亮了啊,殿下,我們……抓緊時間?」


  李鈺瞬間腦子一片空白,這個樣子的歐陽慧,他是見過的,前陣子夜夜出現在他的夢裡。原來那真的不是夢?還是說,現在其實是在做夢?不對,她說……天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能存在了?所以,這個歐陽慧,果然是來找他索命的厲鬼吧!該不會,就是江轍召喚回來的!

  「喂,三哥,你該不會真的相信她是鬼吧?」李鈞忍不住道。


  就算秦綰不是秦家原本的女兒,是別的什麼人,可她又不是只有晚上才出現的。青天白日在東華和南楚活躍了快一年的女子,怎麼可能跟鬼扯上關係,虧他這個三哥居然能被嚇成這個樣子?

  就算他殺了歐陽慧又怎麼樣,他們這些皇子,其實誰手裡沒沾過幾條人命,真要死在他們手裡的人都變成冤魂回來索命,多少條命都不夠還的!


  然而,李鈞卻不懂李鈺的那種恐懼到底來源於哪裡。


  李鈺那一場彷彿身臨其境的噩夢,將恐懼的種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日復一日的噩夢更是催化了那份恐懼生根發芽。原本,他還能當做是噩夢,然而,秦綰真身在他面前變鬼,再想起自己曾經跟秦綰近距離接觸過許久,如果這個人是歐陽慧附身的厲鬼……越往深處想下去就越覺得恐怖。


  很多時候,嚇死人的都不是鬼。


  人嚇人,才嚇死人。尤其,是自己嚇自己。


  「殿下?」虞清秋叫了一聲。


  「呯!」李鈺一頭栽倒,竟是步了江漣漪的後塵,活生生被嚇暈過去。


  「秦小姐?」虞清秋苦笑道。


  「你不怕我?」秦綰歪了歪頭,眨眨眼。


  李鈞不禁臉色扭曲,原本一個美女做這樣的表情會顯得天真可愛,但配上這麼一副鬼臉,李鈞覺得,他也能被嚇昏過去。


  「秦小姐,別鬧了,在下可不覺得你真是鬼。」虞清秋無奈道。


  「噗嗤——」秦綰忍不住笑出聲來,「堂堂太子,還不如個病書生膽子大些,也沒比江漣漪好到哪裡去嘛。」


  說完,她又笑得滾到李暄懷裡去了。


  「玩夠了沒有。」李暄寵溺地戳戳她的臉。


  「你嫌棄我這張臉?」秦綰湊近了他。


  哪怕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出現了一張鬼臉,李暄依舊面不改色,拍拍她的臉道:「不嫌棄,不過,戴那麼多層面具對皮膚不好。」


  「知道啦。」秦綰笑著把最後一層面具也揭了下來,下面自然是秦綰的臉。


  原本她還可以更早一點來看戲的,只是去後殿尋找荊藍耽誤了一點時間。


  不過,下面兩層歐陽慧的面具都是上次他們裝鬼嚇唬李鈺時做的產物,荊藍只是在最上面又加了一張秦綰自己的臉罷了,也沒耽誤太多時間。


  「秦小姐,你的玩笑開過頭了。」虞清秋苦笑,隨即又正色道,「或許,你才是歐陽慧?」


  「我本來就是歐陽慧,從未改變。」秦綰也收斂了笑意,與他對視。


  虞清秋眉間微微一動,隨即沉默不語。


  「真不怕?」秦綰好奇道。


  這人,若是當她裝鬼嚇唬李鈺也罷了,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真信了啊。一般人,遇到一個死人借屍還魂,還能這般淡定的?

  「或者,是因為在下自認為,坦蕩無愧?」虞清秋想了想道。


  秦綰一愣,隨即也淺淺一笑。


  確實,也許虞清秋的存在成為了李鈺決心除掉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是那並不是他的錯。虞清秋本人,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地方愧對歐陽慧的。


  無愧,所以無懼,無論她是秦綰還是歐陽慧,無論她是人還是鬼。


  「虞先生難道也不怕……滅口?」李暄淡淡地說了一句。


  虞清秋還沒說話,李鈞和李鈺身邊的親衛,以及幾個殺了李鐸叛變的侍衛都不禁變了臉色。


  他們今天聽到了太多的秘密,除了李鈺和李鈞也許只會被幽禁,可剩下的人……之前不管是江轍,還是秦綰,從未避諱他們說話,顯然,是一早就決定了要滅口的吧!


  大殿之外,終於亮起了第一縷曙光。


  ------題外話------


  為什麼大家總覺得江漣漪不是丞相得女兒呢?丞相現在是權勢滔天,可十六年前,他還對付不了尹家的。江漣漪那麼蠢,就不能是肖母嘛╮(╯_╰)╭


  何況,如果江漣漪不是丞相的親生女兒,一刀殺了就完了,我也想不出這麼奇葩的虐渣方法嘛,拆掉一半……大家滿意不?


  PS:太子殿下……晴天白活見鬼,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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