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套路

  李蒔之所以對沈蓁蓁與李晤在一起生出驚訝,不止因他以為的蕭青辰的情人在與旁的郎君相聚,更是因為,那郎君是李晤。


  他與蕭衍往前在玉華宮後的密樹處密會時,曾聽見過李晤與張貴妃二人道德淪喪的齷齪事,那時他才知道,他的三哥李晤,不止在前朝做事手段陰毒,私底下更是品行低劣,與表麵上表現出來的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一點不沾邊。


  多年相處,李蒔最是清楚,蕭青辰的一雙眼睛就長在頭頂上,鮮少有能看入眼的。可也正因如此,一旦看中了什麽,他一定是極為珍之重之。


  物如實,人同理。


  而他看到眼裏、心下珍視的人,此時卻與李晤那樣的人在一起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日頭漸高,夏末的炙陽在灼烤大地,一向不禁曬的李蒔白淨的額上被曬泛紅,而他身旁,蕭衍視線停在不遠的湖中良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青辰。”李蒔思索半晌,終是麵露認真,由衷道:“如今你我雖已進了吏部,往後做事是比現在容易許多,但路漫漫其修遠兮,你總歸不能一直不考慮人生大事罷,有些事也是等不得的。沈娘子門庭雖不顯赫,但勝在與你誌同道合。”


  蕭衍眸色漸深,下意識地摩挲腰間玉飾。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有人給他說這樣的話,他毫無疑問會冷嗤一聲,懟人道:“有何等不得的?再過幾載,我就娶不到妻了不成?”


  而現在呢?


  起初沈蓁蓁撩撥他,他看得出來她是虛情假意,是真情寥寥,他也不過是抱著一種,與看著長大的小娘子逗個趣的心情,若有若無地回應她,順水推舟地接受她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糕點。


  即使頭回親了她人,也不過是氛圍使然罷了,實則他彼時未曾覺得心中如何波動。


  直到沈蓁蓁放棄了“始亂終棄”的他後,來這離宮,三番四次去撩撥別的郎君,一會謝三郎,一會李三郎,甚至機緣巧合湊一起去的鄭四郎……


  如今,他捫心自問,見著沈蓁蓁琵琶別抱,他真能無動於衷嗎?

  縱使沈蓁蓁當他麵承認過,她不過就是攀權附貴看中他的身份,就連前幾日的親吻,目的也是要償還他的人情,或是用來換取東西,他好似,也願意讓如此現實的小娘子來利用他的。


  蕭衍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他是願意她虛情假意地來攀附了,可她當下在作甚?


  蕭衍半眯了下眼,也不知是說給說聽般喃聲道:“我何必去擋人的道。”


  看他嘴硬,李蒔咳一聲,提醒他道:“你也知道他的,以他的手段,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玩弄了沈娘子,再對她始亂終棄,沈娘子豈不是很吃虧?”


  李蒔口中這個“玩弄”說的可不止心理,也包括身子。


  這句話就是那麽準確無誤地戳到了某人的肺管子。


  隻見蕭衍眉頭一皺,沒好氣地打斷人道:“她吃虧關我何事?”


  李蒔撇開臉,暗自勾了下唇,還當自個激將的話起了作用,卻是有所不知,某人此刻不過是恍然覺著,臉上被人扇巴掌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幾次三番如此!


  蕭世子越想越來氣,越想越臉色鐵青。


  李蒔見蕭衍丟說完那句話,就往湖邊走了幾步,朝站在岸邊等候的一位內侍低語了句話,那內侍就當即劃著另一艘小船,急匆匆地衝著湖裏去了。


  蕭衍臉色轉好,變成一副守株待兔的安然神色。


  見狀,李蒔好奇問蕭衍:“你說了什麽?”


  “誠玉公主,肚子疼。”蕭衍不慌不忙地道:“她這就要來找我了。”


  李蒔不禁一怔,蕭青辰如何知道她十妹肚子疼?

  他滿臉疑惑地問道:“那跟沈娘子,有何幹係?她憑什麽聽到這事就來找你?”


  蕭衍摸了摸自己的腰間翠綠的平安扣,道:“稍後便知。”


  不肖一盞茶的功夫,岸邊悠哉悠哉負手在背的青衣郎君,就等來了內侍帶上岸的小娘子。


  夏陽正曬,沈蓁蓁精致的鼻尖沾著細汗,雙頰也有微微紅暈。


  不知是被曬的,還是因與郎君單獨幽會害羞出來的。


  蕭衍瞥她一眼,眉目沉沉。


  可是,見她提著裙擺從晃晃悠悠的船上登岸,上岸時身子一歪,手負背上的郎君就刷地將一手伸到了身前,攤平,要去扶人。


  李蒔瞧著蕭衍的動作,當真是沒忍住地嘲笑出了聲,歪頭朝他低聲道:“隔了個天邊,能扶到個甚?你還不飛奔過去。”


  蕭衍給了他一記凶狠的眼刀,悻悻地再度將手背到了身後。


  李蒔被蕭衍惱羞成怒的樣子逗得心中更樂,忙將目光移到來這的小娘子身子,想看看蕭衍這回使出的,究竟是怎麽個套路。


  沈蓁蓁上岸後,給李蒔與蕭衍匆匆行了個禮,嬌柔的聲音急切問蕭衍:“太醫可去瞧了誠玉公主?她人還在西宮麽?”


  蕭衍靜靜看著她,須臾後點了點頭,“你裏麵都用了哪些東西,給人說一說,以便對症下藥。”


  “我這就回去給太醫講。”沈蓁蓁眼裏的焦急不似作假,她攥緊手中扇子,邊說話邊左右掃視了一圈。


  她很著急,可當下的玉華湖離西宮實在太遠,來時的步輦是三皇子派給她的,她當下要是自個走回去,以她的腳程,還不知要走到何時。


  一旁的李蒔這下總算瞧明白了,他十妹“肚子疼”,蓋因在西宮吃了沈娘子的東西。


  李蒔給蕭衍報以敬佩的眼神,卻見蕭衍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再道:“可要用馬?”


  沈蓁蓁急得脫口而出:“我不會騎馬。”


  蕭衍漫不經心道:“我帶你回去。”


  雪白一匹駿馬,馬上一青一粉白兩身身影,郎君策馬揚鞭,意氣風發,小娘子靜靜與之相依。


  李蒔在他們身後看他們遠去,為蕭衍那蜿蜒崎嶇的套路,情不自禁地鼓了幾掌。


  **

  一路疾馳至西宮,蕭衍攬過沈蓁蓁的腰身,帶她下了馬。


  沈蓁蓁隻朝背後道著“多謝相助”,就馬不停蹄地朝自己的住所奔回去了。


  從那慌忙的背影瞧起來,還是有那麽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的。


  她先是動手打了他人,回頭回了屋中卻發現承了他一個大恩情——府中的貼身婢女錦雲到了她身邊伺候。整個離宮,獨獨她才有。


  所以,對突然再度麵對這位郎君,她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若不是三殿下的人來這裏請她,她定然還要再“病”些時日不出門的。


  正在院中曬花的錦雲見沈蓁蓁突然歸來,頗為雨裏霧裏。


  “誠玉公主在哪?在屋裏嗎?”沈蓁蓁問道。


  錦雲蹙眉搖頭,答她:“不在啊。”


  沈蓁蓁還欲在問,倏然,她背後傳來一道男聲,將她的細肩驚得一震。


  身後人鎮定道:“你速去用紙筆寫出來。”


  沈蓁蓁依言行事,將芙蓉糕的配方一五一十地寫得清清楚楚,要交給了錦雲時猶豫了下,本想自己送過去,卻不料手中紙條被人一把奪過去。


  蕭衍道:“我讓侍衛騎馬去送,她若無虞,片刻你便知。”


  沈蓁蓁回到屋中,心裏忐忑地木然坐在竹簟上,一一回想自己到底在哪個環節出了錯。


  因今日是乞巧節,李靈說,按照傳統,文帝和皇後會設宴,到時候公主郡主們都要前去,每人都會帶著物品去,或是吃食,或是繡品,或是其他。


  總之,要準備與“手巧”相關的物品,以此放在跪拜時前方的桌上,祈求自己心靈手巧。


  李靈就來央求沈蓁蓁,替她做一些上回她在西宮這裏吃到過的糕點。


  沈蓁蓁這種最好麵子事的人自然爽快地應了下,忙活了一整個後半夜加清晨才總算做好,結果不等誠玉公主來取,她就被李晤的人叫了出去。


  也因此,沈蓁蓁在船上聽聞誠玉公主在她這吃了些東西身體不適時,不由緊張萬分。她是哪個地方的用料煮的不夠熟,還是說,裏麵有什麽對誠玉公主而言是致敏物的……


  百思不得其解間,沈蓁蓁隻得緊張地攥緊手中扇柄,默默祈禱公主能很快康複。


  倏爾,有隻茶盞遞過她眼下了來。


  “多謝。”


  沈蓁蓁沒甚情緒地接過來,口中da道謝。


  然,杯沿剛觸到唇邊,沈蓁蓁的動作便頓住,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遞茶來的手手指修長,手背白淨寬闊,一看就不是她的婢女的。


  沈蓁蓁怔怔抬頭。


  蕭衍不知何時已經落座在她對麵,此刻正若無其事地煮著茶。


  “你做什麽?”沈蓁蓁不解問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蕭衍淡定道。


  分明說的是他當前煮茶的事,這一句“明知故問”,卻是很輕易就將她拉回到湖心那日的對話——


  “聖上都定了的案,你有何本事去翻?”


  “為何要翻案?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接下來的事,沈蓁蓁麵皮子薄,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便言簡意賅地問道:“你查到那日誰人在玉華宮害我了麽?”


  真是三句話不離她那些“交換”來的事。


  蕭衍淡淡瞥她一眼,點頭“嗯”了聲,“鄭婕妤。隻有她和張貴妃手中有那香,但那日的宮人裏確實沒有張貴妃的人。”


  意料之中。


  誰無緣無故害她是一回事,能不能報仇雪恥又是一回事。她問蕭衍:“那你有什麽計劃啊?”


  蕭衍:“你最好不要知道。”


  沈蓁蓁:“為什麽?”


  蕭衍輕笑一聲,幽幽地看她,輕飄飄地將她上下看了番。


  他笑得曖昧不明,看她的目光很怪,視線似乎還定在她心口上幾息,沈蓁蓁莫名其妙就想到二人在船上的事,騰地紅了臉。


  偏巧蕭衍最是惡劣,見她如此,還故意問她:“你的臉怎突然這般紅了?你是想到什麽了不成?”


  “沒有!”沈蓁蓁脫口而出。


  “哦。”蕭衍一副顯然並不如何相信的神色。


  沈蓁蓁羞惱之際,幹脆將茶盞往茶案上一擱,起身就要走。


  然她剛起來一半,手腕便被人捉住,對方不知為何突然一個拖拽,瞬息之間,她人就跌坐下去,整個人直朝人懷中撲了過去。


  “嗯——”


  隨著她的臉貼上對方的胸膛、手腕上一緊,隻聽得對方一聲痛苦的、忍耐的悶哼,沈蓁蓁迅速看了眼形勢,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肘直直撞上了某個,對郎君而言,至關重要的地方。


  而蕭衍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極重,她根本從他那移開不了身子。


  這一下,她的臉臊得更紅。


  看著蕭衍額上好似冒起了汗珠,沈蓁蓁緊張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拉我的。”


  蕭衍閉著眼,緊蹙眉頭,這疼痛簡直了。


  他被沈蓁蓁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撇清關係,而不是問他的傷勢,這種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氣笑。


  若是他殘了……他就真將這個小娘子娶回去報複。


  半晌後,蕭衍才恢複正常緩緩睜眼,眼一睜,就見懷中小娘子癟著小嘴,仰著小臉,眼淚汪汪地瞧著他,就跟聽到他方才的腹誹似的。


  “哭什麽?”蕭衍不解道。


  “你剛才臉都白了……”


  “你這是,在擔心我有事?”蕭衍神色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我是擔心你有事的話,會連累到我啊,再說了,要替我報仇的關鍵時刻,你怎麽能有事?

  ——沈蓁蓁心中如是想著,麵上煞有介事地蕭衍點了點頭。


  她的想法蕭衍豈能看不懂?他心生無奈,就沈蓁蓁這樣的,他真殘了,也不會害她搭上一輩子。


  蕭衍忍不住歎息一聲:“蓁蓁……”


  沈蓁蓁敏感地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變了,可她還來不及有任何躲避動作,唇上就有了溫軟覆上。


  “張嘴。”有人接著命令道。


  沈蓁蓁也不知自個中了什麽邪,竟然就配合上了,張開了貝齒。


  不一會後,屋外有人來稟:“世子,誠玉公主一切安好。”


  蕭衍將躺在竹簟上的小娘子放開,抬頭說了聲“好”,接著撫著沈蓁蓁的發絲,對她道:“我今日要取第二個好處,你要敢再打我,錦雲會跟先前那宮女換回來,你的仇,自個去報。”


  沈蓁蓁瞠大水光瀲灩的眸子,“你威脅我。”


  “是啊。”蕭衍眼露得意,“我方才還又幫了你,嘖嘖嘖,你的債務越來越多了。接下來的條件些麽……”


  沈蓁蓁真想推他,叫他滾,不要他幫忙了。可她這樣嫉惡如仇的人,孤苦無依的人,做不到。


  這一回,對方得寸進尺時,她沒敢再一巴掌呼過去。


  沈蓁蓁被折騰得眼中含淚,手背因放在口中咬著避免尷尬的、她不知為何會發出來的聲音泄出而齒痕斑斑。


  有齒痕的,何止手背。


  蕭世子畢竟頭一回,尚且生疏。


  待蕭衍半飽口腹之欲,眼尾泛紅地抬首,轉而直直看著沈蓁蓁的眼,想知道這個小娘子心中是何滋味時,沈蓁蓁卻是忍著痛和腫,提醒他道:“你答應我的,你莫忘了,三日內解決……”


  他都要忍崩潰了,她腦中還隻想著正事呢。


  蕭衍垂首,再度啃了上去。


  “嗯……”


  沈蓁蓁放在他後脖頸上的手指收緊,緊緊摳住他的肉。


  尾椎骨酥麻,渾身發燙,意識恍惚中,沈蓁蓁想,此人約莫真是屬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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