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絕交
安國公府,“朝雲院”裏燈火通明,奴仆們腳步急急。
蕭衍臉黑如墨,頂著府中奴仆一雙雙“見了鬼”般的眼神,將沈蓁蓁背回了自己院子,又徑直背去了淨室,將人“丟”進了備了水的浴桶中。
“給她搓幹淨!”
咬牙切齒地吩咐素霜一聲後,蕭衍眉目森森,忍著身前與肩側傳來的絲絲縷縷、綿延不絕的一股子餿味,去了另一個院中收拾自己。
蕭衍走後,一小婢怯生生地挪步到素霜跟前,問道:“素霜姐姐,這位娘子是誰啊?世子怎會帶她回來?”
素霜看了眼浴桶中醉倒的沈蓁蓁,提點新來的小婢道:“不該打聽的莫要多問,你隻需要知道,咱們世子從未帶過哪家娘子回院子。”
小婢聽出了素霜暗示的意思,機靈道:“那我去取些花瓣來放水裏。”
素霜欣慰點頭,親自給沈蓁蓁寬衣沐浴。
繡海棠花的小衣褪下後,隻見小娘子玉骨冰肌上,兩捧雪域麗梅傲然綻放,其豐潤無邊,其色嬌豔絕,偏生她又生有一枝柳軟細腰,拖出那下方渾圓愈發魅惑豐盈。
同為女子,素霜卻硬生生地將自個鬧得個麵紅耳熱。
說這位娘子活色生香、勾魂攝魄,當真一點不為過。
明知不大合禮,素霜手握軟巾,替人清洗兩管玉白纖腿時,還是忍不住偷偷窺視沈蓁蓁那半隱半露在水麵的地方,暗中琢磨著,自家世子挑人的眼光,當真對得起他那挑剔無比的性子。
挑剔無比的蕭世子在水中洗了整整一個時辰,將脖子上的肌膚都搓到泛紅,方才覺得洗幹淨了自己身上彌漫的酸臭味道。他散著一頭發,慵懶地回“朝雲院”時,沈蓁蓁已被素霜安置在廂房中。
這位如玉風姿的郎君當下隻著一身潔白中衣,似一隻白鶴緩步進屋。
聽見簌簌腳步聲,正在替蕭衍整理床鋪的婢女素雪轉身,見近前的世子中衣半敞,露出身前一片微紅的白膚,她低頭紅臉,聲音嬌滴滴地喚人:“世子。”
微黃燈光照臉,蕭衍隨意瞥了眼她,漫聲:“出去罷。”
話畢,他便取來本書,坐去圓月窗牖下的一方竹簟上,對月看了起來。
素雪在原地停著未動,半晌道:“世子,被衾已換了新的了,並且這回的衣被,熏用的是剛製出的‘清雪濃梅香’。”
“清雪濃梅香”是蕭衍遊曆江南回來後自作的方子,這一香,味道如梅般清冽,若清曉寒霜。但此香的方子必需要一味鵝梨添入,可此季節的鵝梨並未成熟。
素雪說此事,本以為世子會對此有半分驚奇,她便可借機詳細說明用的還是嶺南進貢的貢品,和世子多談兩句話,哪知蕭衍隻是抬手飲了口涼茶,側顏清冷如天上涼月,目光不移書頁,啟唇僅吐了一字:“好。”
素雪咬了咬唇,還欲再度開口,此時素霜走了進來。
素霜看了眼紅著臉的素雪,訝了一瞬,旋即將手中一枚銀香囊朝蕭衍遞出,笑著道:“世子,沈娘子歇下了,我已去沈府知會了沈娘子婢女沈娘子留宿的事,也已取了衣裳回來。這是沈娘子隨身帶的飾物,我瞧著甚是不尋常,還是世子收著罷。”
蕭衍端坐在竹簟上,手握書卷,墨發長散,膚白唇紅,墨黑的眼珠緩緩滑至眼尾,看著那枚以精湛捶揲工藝製作的銀香囊,半晌未動。
素雪瞧他這副架勢,以為世子並不想收,便上前一步,口中說著:“要麽我替沈娘子先收著……”
不料,蕭衍突然張口打斷她:“你去取些清雪濃梅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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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朝及大魏此朝的皇帝都有外族血統,他們皆對中原以西的民族開放而友好,因而,到了大魏此朝,與國外的貿易已是空前繁榮,長安東、西兩市的外族商品玲琅滿目,而其中,便有不少西域傳來的香料。
中原本就有自己的香,新舊事物一起呈現,難免就從起初的對比,漸漸變成了融合。大魏國由上至下,皇族、朝臣、文人、藥師、佛教、道教等人士都對香的利用熱情空前高漲,這時,一款可隨身攜帶的可裝香料的銀香囊橫空出世,立時成了貴族女眷之間最流行的飾物。
而此銀香囊,最初是沈夫人的點子、沈時華的設計。
——沈蓁蓁說的。
蕭衍指腹摩挲通體鏤空的銀製圓球,眼前浮現沈蓁蓁那幅驕傲自滿的神態。
“她們都喜愛西域的葡萄花鳥紋,我就愛桃花,‘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剛好有我的名字……你看這個花,我自己刻的,鉚釘鉚接也是我焊上去的,厲害罷?你要銀香囊麽?我給你也製一個。你要什麽花色?”
“不要。”
“哦,那我給你一些我自個製的香罷。你聞,很好聞,絕無僅有。”
“不要。不好聞。”
“哪不好聞了?蕭衍,你聞聞你身上的,你的才難聞!”
惡趣味地將沈蓁蓁的香從香囊的內層香盂裏盡數抖了出來,又將自己的香兀自塞了進去,蕭衍得意地挑了下眉。
難聞,你也得聞。
烏雲遮月,夏夜靜寂,蟲鳴啾啾,已是後半夜。
蕭衍並無睡意,推開門走了出去,站在院中片刻,無知無覺地走到沈蓁蓁的廂房外,從窗牖縫裏窺見床榻上蜷縮著的小小一團,想起素霜說今日沈蓁蓁曾來過府中,他莫名心生煩躁,抬手揉了下眉心,重重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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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日頭高照,鳥語花香中,沈蓁蓁醒自一個陌生的地方。
看著素雅的青灰色帳頂,再聞了下鼻尖薄衾上充分體現著男子氣息的熏香,她沒如何花功夫,就將昨夜的場景在腦中全數複了原。
自己瘋婆子般聲嘶力竭地罵人,小孩子一樣朝人丟石子,定然還花著妝容在蕭衍眼前哭,趴在人肩頭嘔吐……
一幕,一幕,清晰得不能更清晰。
沈蓁蓁羞憤無比,連忙搖了搖頭,極想將如此丟人的記憶全數拋之腦後。
可她此時正值宿醉之後,甫一搖頭,人就立時進入了頭疼欲裂的狀態中,不由痛苦地“嘶”了一聲。
屏風外的素霜聽得聲響,忙抱著衣裳走近,輕聲問候道:“娘子醒來了麽,我來替您梳妝罷?”
沈蓁蓁麵色微紅,輕輕嗯了聲。
朝雲院的婢女們很是貼心,伺候沈蓁蓁盥洗時神色極為平靜,至少在表麵上,是絲毫瞧不出,她們對她留宿在男子院中的半分詫異。
洗漱完後,素霜朝她道:“娘子,朝食已備好了,世子也在等您一起用。”
沈蓁蓁麵上強撐著微笑,得體道:“不必了,我還是回家用,勞煩你轉達一聲,多謝他關照。”
她都能想象得到,那雙帶嘲的幽黑眸子要如何戲謔看她。
再說了,往後她與他再無幹係,不見也罷。
昨日丟臉是真,發生的事情也是真。
她雖醉酒,卻沒失憶。蕭衍早已改了初心,且還蒙蔽她數日之久。自她回來長安城後,就在他跟前當了數日跳梁小醜。當下她對此郎君的怨恨是真,與之徹底絕交的決心也是真。
素霜聞言怔了下,並未言語,看著沈蓁蓁提裙優雅地邁出了廂房門。
沈蓁蓁是抱著要悄無聲息離了蕭衍院子的心態出了門的,哪知甫走了幾步,就見紫藤花棚下,一人端端坐在石桌旁,好整以暇看著她。
沈蓁蓁當作沒見到人,即刻轉身朝另一方向去,身後卻響起慵懶的聲音:“你有東西在這,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