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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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子聰明,你來猜猜看。”紀淵朝陳和揚了揚下巴。
陳和雖然之前嬉皮笑臉,但是看得出來,他對紀淵的氣場還是略微有一點打怵的,所以對他態度上也會有一定的收斂,現在被他反問,也沒惱火,隻是抬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長條椅子:“你們逗我呢吧?聰明我能跑這兒來?你們跑來跟我打聽朱信厚幹嘛?他不會是出了什麽事了吧?”
“那是你姐夫,以你對他的了解,你覺得他能出什麽事?”夏青問。
陳和撇撇嘴:“那誰知道,我滿打滿算才見過我這個親姐夫幾麵啊!誰知道他一天到晚折騰什麽勁兒,說不定是在外麵跟哪個女的……被人家老公堵著,給打了個半死,打殘了?所以你們警察滿世界找人了解情況來了?”
“看來你對你這個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次的姐夫的感情生活還挺了解的!”夏青對陳和笑了笑,雖然陳和前麵說沒見過朱信厚幾次,不知道是在有意撇清還是一種賭氣的說法,後半句卻等於承認了自己對朱信厚的情況是有了解的。
陳和哼了一聲:“我姐是個苦命的,跟著他朱信厚也沒過上什麽好日子,到最後命都搭進去了,什麽都沒了,他倒是還挺有閑心想找個第二春的!”
說完,他想了想,用一種撇清的語氣對夏青他們說:“你們看到了,我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他惹了什麽麻煩都跟我沒關係,幫不了他!哦,不過他要是沒有什麽大事兒的話,你們就還是讓他來把我的錢給交了。”
“他死了。”紀淵直截了當的對他說,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的留意著陳和的反應,“還有你的外甥,也差一點就跟著一起丟了命。”
“誰死了?朱信厚死了?朱學名那小子沒死?”陳和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之後,看起來是有些惱火的,“你們沒騙我吧?朱信厚真的死了?”
“我們不拿人命開玩笑。”紀淵回答的言簡意賅。
陳和愣了一下,然後感覺他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並且逐漸流露出一種茫然無措,他有些呆呆的出神了那麽半分鍾左右,忽然回過神來問:“朱學名那小子現在怎麽樣?你們說他沒死,沒死之後現在是個什麽樣?”
“比較虛弱,情況怎麽樣暫時還不好說。”夏青故意回答的既含糊又有歧義。
“你們可別指望我幫忙照顧那小子的生活!別以為朱信厚死了這事兒就可以推給我了,我不幹!我連怎麽養活自己都還搞不明白呢!”陳和一聽這話,忙不迭的開口,“我實話跟你們說,我被放出來之後,一看到外麵的世界那個樣子,我真的是整個人都傻了!我本來想著找我姐投奔她,沒想到出來才知道她死了!
後來我就想,行吧,我姐死了,那我就讓朱信厚幫襯我一陣子,怎麽說以前他也是我姐夫,我姐死了,他替我姐照顧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的要求也不高,給我吃住,最好給我一點啟動金,能讓我自己幹點什麽,餓不死就行,我也沒想著一直都讓他照顧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結果我找朱信厚,他不願意,說是他養活朱學名都不夠,我要是想住他家裏頭,那就得跟他一起輪流照顧朱學名,還得一起賺錢養家,不然免談,我就跟他談崩了,最後鬧了一起,我倆算是說妥了一件事,就是他幫我證明我回來之後跟他住在一起,表現挺好的,他做到了,我就盡量不去攪和他的日子。
現在倒好!他什麽什麽也沒幫到我,我這邊考察期還沒結束呢,他倒是先一蹬腿兒什麽都不管了,還把那麽一個啥也幹不了,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的廢物留下!這不是存心給我找麻煩呢麽!”
“看來你對你那個外甥也不怎麽親啊!”夏青感歎。
“能有多親!我進去的時候那小子一共也沒幾歲,我跟他完全可以說是不認識,你們可別跟我說,你們信什麽血緣比天大的那種鬼話。”陳和一臉不屑,“我媽我爸還有我大姐,跟我的血緣也都挺親的,怎麽一個兩個除了嫌棄我就是嫌棄我?就那麽一個二姐肯拿我當弟弟還死得早!所以我才不信什麽血緣不血緣的呢,想要讓我管那小子,你們就讓法院把他判給我!”
“你都不想關心一下你姐姐留下來的這個兒子現在的狀況麽?也不想問問朱信厚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夏青覺得陳和居然一句不問有關朱家父子的事,隻是一味撇清,聽起來反而給人一種很刻意的感覺,拋開朱信厚不說,陳和一直強調朱信厚死去的妻子、他的二姐,是家中唯一善待他的人,那麽他為什麽對朱學名這個外甥竟然連一丁點兒愛屋及烏的心思都沒有呢?
“我為什麽要問他們爺倆的事兒?沒有他們爺倆的話,我姐現在肯定還好好的活著呢,她好好的活著,我出來之後也有個奔頭!我姐都被他們爺倆給害死了,你指望我還那麽好心眼兒的去關心那一對兒老小混蛋?”陳和越說越氣,竟然有了那麽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什麽叫朱信厚父子兩個害死了你姐姐?你這麽說有什麽依據麽?是你在服刑期間,你姐姐去看你的時候,對你說過什麽?”夏青問。
“我那個傻姐姐,她能跟我說什麽啊!”說起自己死去的二姐,陳和的表情才終於變得柔和下來,眼神裏麵也出現了一些悲傷的神色,這悲傷看起來非常的真實,和之前眯著眼睛痞痞發笑的樣子截然不同,“她從小就是,報喜不報憂,有什麽好東西就拿出來大家分享,不好的就自己一個人扛。
我大姐從小好強,學習也比我們姐倆都好,又是家裏老大,特別霸道,說一不二的,我爸媽呢,就覺得這老大將來肯定有出息,什麽都由著她。
我二姐脾氣軟,吃苦耐勞的,但是腦子一根筋,學習成績不如我大姐那麽有模有樣,我爸媽就家裏的活兒,還有照顧我的事兒,都丟給我二姐,說反正學習也不好,不如多幫幫家裏,也算不白養。
我小時候我爸媽倒是挺拿我當盤菜的,結果後來架不住我調皮搗蛋不爭氣,除了學習的時候提不起精神來,別的什麽都來勁,一來二去惹了幾次事,再加上我大姐煽風點火,我爸媽就覺得我不成器,根本不指望我了。”
陳和說著說著,眼圈有些泛紅,他似乎覺得自己要掉眼淚這是一件有點丟臉的事兒,於是忽然停下話頭,衝著視野受限的羈押室外嚷了一句:“誰抽什麽破煙還是弄了什麽玩意兒啊?!嗆人辣眼睛的,也沒人管管?!”
紀淵抱著懷,斜靠在羈押室門口的柵欄上,瞥了他一眼:“繼續說。”
陳和草草的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嘴裏還嘟嘟囔囔誰抽了那麽衝的煙,嗆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然後才把話題又重新拉回到朱信厚已故的老婆身上。
“我二姐是我們家唯一的那麽一個對我沒完全放棄的,她一直勸我,讓我做點正事兒,哪怕賺錢少一點,哪怕辛苦一點,慢慢熬,學點手藝,以後出徒了就能越賺越多了,那我就聽她的唄!我那時候年輕,脾氣可不比現在,那會讓除了我二姐的話,我誰的都不聽!她讓我出去學手藝,我就去了。
那後來的事兒也不能全怪我,年輕人脾氣衝一點兒,我不也是沒收住麽,結果事情鬧大了,我被抓起來,我爸媽恨不得滿世界嚷嚷要跟我斷絕關係,我大姐根本提都不提我,她怕提了我會影響了她的名聲呢!
就我二姐,不嫌棄我,還相信我,一有時間了就去看看我,陪我說說話,給我鼓鼓勁兒,你們根本不知道我那時候的那種感覺,我就覺得我沒問題,等我好好表現,出來以後還是一條好漢,我以後肯定好好努力,報答我二姐願意相信我!結果呢?我二姐說死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的!”
“據我們了解,你二姐當年是自殺,沒發現什麽其他疑點。”紀淵對他說。
陳和哼了一聲:“我不懂你們警察那些什麽疑點不疑點的,我姐這一輩子又不是沒吃過苦,又不是沒受過累,她不是那種遇到什麽事兒就受不了,會非要鬧自殺的人!小時候我們家裏困難,有點好吃好喝的,不是緊著上頭學習好的大姐,就是留給年紀最小的我,哪有她的份!
我二姐從小到大,就是中間那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我也沒見她因為這種事兒就哭天抹淚不想活!長大了,自己腦子搭錯非要嫁給朱信厚那個沒出息的,我爸媽死活不同意,為了讓她跟朱信厚分開,打她打到家裏的掃帚都碎了!我二姐被打得都快沒有個人樣,那也沒見她不想活!
你們自己想一想,就這麽倔的一個人,她之前去看我的時候,還說以後她不能經常看我了,因為她那個兒子出事癱了,她要照顧孩子,還得多少擠時間出去打打工,賺賺錢,不能讓朱信厚一個人太累!結果沒過多久,就說她撐不住,受不了,尋短見死了!這換成你們,你們能信?!”
看得出來,陳和對他死去的二姐的確是懷有非常深的感情,在說起他二姐的時候,之前表現出來的所有油滑,所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那股子勁兒就都不由自主的收斂起來,並且提起朱信厚父子的時候,他的語氣也是非常的生硬和抵觸,似乎對於這一對父子的處境完全沒有絲毫的同情,隻有遷怒。
“我們看得出來,你和你二姐確實非常親近,但是你這話說的也不盡然,”夏青搖搖頭,與陳和唱反調,“小時候吃過的苦也好,為了跟朱信厚在一起挨過的打也好,這些聽起來確實是挺慘的,但是和她自己的孩子遇到那樣的事情,從此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整個人生都毀了比起來,就不算什麽了吧?”
“那有什麽大不了!她就是死心眼兒,她要是肯離開朱信厚那個廢物點心,當時她到沒到四十歲我都記不清了!趕緊再找個靠譜的男人,結婚再生一個孩子也是一樣的!幹嘛非得在那一棵樹上吊死!”陳和表示無法理解姐姐的選擇。
這就讓夏青有些接不上話來了,陳和二十多歲就因為打架傷人被判了許多年的有期徒刑,出來雖然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但卻並沒有在這十幾年的歲月當中經曆其他同齡人娶妻生子、承擔家庭責任的過程。
嚴格的說起來,別說是讓他去負擔別人的生活,承擔起撫養教育一個新生命這樣天大的責任,陳和恐怕截止到目前,連承擔起對自己未來人生路的責任都還做不到呢,否則他也不會口口聲聲都是二姐一死,他出獄就沒了依仗之類的話,更不會才這麽短的時間就又因為跟人打架,把自己送進了派出所。
所以在這樣的一種情境下,陳和並沒有大部分和他年紀相仿的中年男人一樣成熟的思維方式,也沒有一個相對健全的家庭觀念,再加上原本對父母的感情也比較淡漠,所以對於他來說,朱學名因為受傷癱瘓在床,似乎作為母親的最大的損失就是以後有沒有孩子來負擔養老而已,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所謂的盡快改嫁,再生一個。
他不能理解一個母親麵對孩子的那種不幸遭遇時所承受的痛苦和精神折磨,所以也不能夠理解他的二姐為什麽會因為這樣的一件事而尋了短見。他隻覺得之前二姐經曆了那麽多的辛苦和艱難,都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輕生的念頭,自然也不可能因為那麽一件事就想不開了。
可是事實上,很多時候尋短見的人都並不是因為突然遇到了一個重創就一蹶不振,而是一個又一個旁人認為他們能夠扛過去的打擊,這一個又一個的坎兒會逐漸消磨掉人的鬥誌和堅持,最終在臨界點上遇到最後的那一道坎兒,哪怕隻是一個很小的坎兒,也會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更何況對於朱信厚的老婆而言,朱學名的不幸,絕對不能算是一道小坎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