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流年不利,遇人不淑
鄒蚺原本就是從拱衛司再到親軍都尉司,又到現在的錦衣衛,他一路走過來,錦衣衛的改制他是一步都沒落下,實打實的元老級人物。
錦衣衛特有的腰牌雖然不是他負責設計、鑄造,但是包括指揮使毛鑲那塊兒,都是經他手統一發派出去的,是不是真的,他自然能夠一眼看出,而且錦衣衛高層的腰牌還有個別人不知道的細節,所有的腰牌綁英兒的那個豁孔的環內,都是有圖案的,那裡有一個極為不明顯的陰刻計數。
毛鑲的腰牌計數是個古篆的貳字,他們一直以為這是為了以君王為尊之故,可是就在朱頂向他亮腰牌的那一剎那,他幾乎集中了全部的眼力盯著環內,那裡的確有一個陰刻的字元,而那數字竟然就是不在錦衣衛序列里的壹!
一顆心因為緊張而跳動不休,強烈的情緒波動,讓早已經不再噴涌的傷口再次開始有血滲出,他卻來不及理會,他在等。
他在等眼前那個矮個子女人或者說,那位小爺假扮的女人來到他身邊。
他的嘴緊緊的閉著,原本用來保命的手法已經準備待定,卻只是為了一次孤注一擲。
成了或許從此飛黃騰達,就算輸了,也不過就是喪命,不會比現在更差。
鄒蚺看見朱頂的眉頭一皺,憑藉他閱女無數的豐富花叢經驗來判斷,這人十有八九不是個女人!
再看朱頂向他行來的步伐,雖然因為有脫力或者有傷在身的輕浮,因此有些類似女子行步的聘婷,但是更接近於不敢吃力的自然力道的避讓。
方才的打鬥過程,鄒蚺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機會傷到對方,也就是說他本身就應該有傷在身,而且從剛才自己除被制服之後的表現來看,他的傷應該很重,重到就算從表面已經看不出傷勢,卻也不能輕易和人動手的地步。
他看著朱頂眉帶煞氣的站起身形,居高臨下的瞪視著他,眼神里滿滿的不耐煩和說不出的思慮,於是他又仔細回想剛才那場短暫的打鬥,想到自己雖然被那把詭異的武器傷了全身,但是如果自己不集中全力劈砍,恐怕也就是些皮外傷,於是推斷到朱頂只是想把他制住。
敵人連太子親軍都敢埋伏,如果眼前的人真是那位小爺,就算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對於朱頂的身份,他又確信了幾分。
脖子上的軟鋒又緊了緊,鄒蚺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薄如蟬翼的刃,切進肌理的滋味,冰涼而又絲滑,卻又沒有多少疼痛。
「我現在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壞,所以,臣服,或者死!」
一滴汗水從鄒蚺的眼角劃過,他久等的機會終於近在眼前,他不由得有些緊張,口了的涎液早已經積滿,他卻不敢下咽,於是就這樣開口,泛著白沫的口水瞬間從嘴角溢出,被噁心到的朱頂向後稍退。
「在下再不濟,也是我大明的正牌官員,領錦衣衛職銜,忝當護我聖天子平安,你這賊子卻想要挾於我?我呸!」
鄒蚺此時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著,一邊偏轉臉面,一邊仔細的回憶著剛才打鬥時朱頂的進攻姿態,最終確定朱頂應該習慣於向左躲避驟然的襲擊,這也是大部分人的習慣,於是隨著一身「呸」音出口,早就被他從牙上刮下的口梭,被他用最後的中氣猛激,向著朱頂的面門偏右襲去!
正如他所料,朱頂的頭顱幾乎條件反射一樣的向左一扭,避開了飛速而至的口梭,被帶下幾縷長發,而朱頂蒙住臉面的破布也在這一擊之下被切斷!
「尼瑪,作死!」被濺了滿臉唾沫星子的朱頂,怒不可遏的就要進拉手中的劍柄,將那噁心的腦袋拽下!
「大人且慢動手,下官錦衣衛指揮僉事鄒蚺,叩見同指揮使朱頂大人!」
說是叩見,可是他現在脖子被朱頂的軟劍拿住,哪敢稍動,只是一味的諂笑著看向表情不知是怒還是驚的朱頂。
用了近乎一個時辰的時間,鄒蚺才將自己的如何如何被罰出京,如何如何用心的查訪,如何如何對朱頂生出懷疑,又如何如何的不得不小心謹慎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向朱頂詳細交代了出來,要不是朱頂好心的為他控制了傷勢,這個剛剛還表現的視死如歸,卻實打實的是個馬屁精的指揮僉事,恐怕就要失血過多而死。
於是,就出現了巷子口這詭異的一幕。
這個時間依舊是大中午頭兒上,一天里最熱的時候,稍有閑暇的人都在打著小盹,碼頭本就荒涼,自然依舊無人走動,鄒蚺耷拉個胳膊彎著腰,將頭低到身高只有他一半不到的朱頂脖子以下,讓人看著就說不出的難受。
「朱大人的真正儀態可要比畫像上的強了千倍,只是這一身行頭著實影響大人的風範,不如趁現在街上無人,下官陪大人巡視一番成衣店如何?或許某個小店兒能有榮幸,有那麼一兩件可入大人慧眼。」
朱頂聽他這麼說話,心裡說不出來的彆扭,前一刻還打生打死的,下一秒就變成了個應聲蟲,這畫風轉變的太快啊!
朱頂看著血葫蘆一樣的鄒蚺,有氣無力的說道:「看來,我還是太年輕啊,咱倆這到底是誰算計了誰啊!?」
聽到朱頂說話,鄒蚺進一步的彎下了腰,腦袋都快貼了地皮兒,恭恭敬敬的回道:「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不才,蒙大人慧眼青睞,實在是不知多少世修來的福氣,又怎敢算計大人,只是事關緊要,不得不小心啊,還請大人萬勿見怪才是。」
朱頂臉部肌肉一陣抽動,惡狠狠的回道:
「你敢不敢好好說話!我特么都快吐了!
別大人大人的,你看我哪兒大?叫,叫少爺公子小哥兒隨你便,還有好好說話!
就這麼著吧,我也乏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吧,記住我和你說過的話,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還活著,我先宰了你!」
言罷,朱頂也不再看鄒蚺,一瘸一拐的向著正街走去,方老頭兒風風火火的去那裡尋他,不去看看他還真有點兒不大放心。
「大、公子啊,您扔我嘴裡那個是……」
朱頂止住腳步,心中臨時起意,嘴角帶著陰笑:「嘿嘿,你不說我還給忘了,那可是好東西啊,那是我老師精心調製的極品毒藥,名曰含笑半步顛,毒發之時面帶微笑半步而亡,什麼大小便失禁啊,都是小意思。真是便宜你了!」
鄒蚺眼睛猛地一陣放光,立馬恭敬的向朱頂又行一禮,帶著哭腔顫著嗓子回道:「屬下銘記少爺信任!」
朱頂腳下一個踉蹌,這唱的是哪一齣兒啊,是自己給他下毒好嗎!不是給他長命百歲靈藥好嗎!這畫風好詭異啊!
看到朱頂的疑惑,鄒蚺腰彎的更低,高抬起頭,眼中帶著淚花的解釋道:
「假如卑職站在少爺的角度,只會比少爺更加謹慎,手段更加毒辣。
少爺用毒藥拿住屬下,就說明至少在毒藥失效之前,屬下就會得到少爺的絕大信任,成為少爺的心腹,如此又怎能不讓屬下對您感激涕零,又怎能讓屬下不為少爺的事情粉身碎骨、鞠躬盡瘁!
屬下對天發誓,少爺但有所託,屬下絕不輕負!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朱頂徹底沒戲唱了,他發現自己到底還是沒有了解古人的思維方式,或者他新收的這個手下格外的賤?
朱頂沉沉的一聲嘆息,翻了翻手,叫他有多遠滾多遠,再說一會兒話,容易讓他反過來把自己玩兒死。
「那個,少爺,您看什麼時候再給我補補毒?」
身後再次傳來那個討厭的聲音,朱頂頓時怒向膽邊生,回頭一聲大喝:「滾!」
然後那廝也不怕滿身的傷口疼,真箇滾著走了!
這真是個極品啊……
朱頂忍著渾身的酸痛向著正街走去,也不知道這老頭兒去哪裡尋自己了,能碰見最好,碰不見就先回家看看。
想到那個腌臢不堪的家,朱頂再一次唉聲嘆氣起來,流年不利啊,自己最近碰到的這都是什麼人啊!可偏偏這些人在未來的幾年,都是和自己有最多接觸的人,這日子沒法過了。
行至正大街也就剛過了午時時分,正是人們睡好了午覺出門的時辰,這裡也是頗為熱鬧,行商小販不顧炎熱的天氣,在自家的店門前或攤位上賣力的吆喝著。
朱頂一邊走,一邊東瞅西瞧著,始終沒有看見老人的身影。
明州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可朱頂撿著繁華的地方走了一遍,甚至連還沒開始作營生的春街柳巷,老頭子不可能去到的飯館兒茶樓,他都走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老人家。
就在朱頂以為老人已經自行回家了,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就聽見離他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呼喝和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這個老不死的,也不看看這裡住的是什麼人,區區一個賤民也敢在這裡鬧事!給我往死里打!」
「我看誰敢動手!你們還講不講王法?高麗王子在大明就能為所欲為?不把孫子還給我,老頭子今天就跟你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