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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痴迷於葯膳的撲街老寫手

  朱頂向著篝火方向走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停下腳步,對著正在撲著螞蚱的大黃說道:「大黃啊,咱笨就笨點兒,可不敢像那條龍一樣啊!」


  「汪。」大黃向著五爪金龍消失的方向叫了一聲,又帶著比它還要活潑的小狐狸,埋頭奔向了不遠處的一隻彩蝶,心說哪能像那個痞子似的,鎮子外的乞丐都比它有范兒得多。


  龍族一直是肩負著幾個隱士之地的聯絡工作,是唯一一支還在世間行走的上古種族,每過百年就會向往來一周,所以,它們也是被傳說最多的一族,所謂的真龍天子由來,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故事。


  之所以由龍族來負責這樣的任務,其實原因十分簡單,因為它們最善潛匿,又是上古遺民當中唯一可以水陸都可生存的存在。


  但是到了這一代,在武當山隱居的那一支卻出現了一些變故,甚至開始接納起人類,那裡的老龜更是被捧上神座,被奉為真武大帝。


  而那個人類,自然就是張三丰。


  朱頂一想到滿身痞氣的五爪金龍,再聯繫到金胖子對他師傅的偶爾提及,心裡對這位傳奇人物愈發的好奇起來。


  漸前行,篝火越近,一股聞之令人作嘔的味道也由飄渺若無變得濃郁起來。


  龍葵、灰灰菜、苦菜、夏枯草、蕁麻、鬼針草、曼陀羅……


  隨著朱頂的腳步向前,那股難聞的味道變得逐漸清晰起來,那其中的味道,朱頂都很熟悉,可是他卻實在無法確定這些極為常見,藥性卻錯綜複雜、根本沒法放在一起入葯或者烹飪的植物,放在一口鍋里亂燉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一個硬朗的白髮老人從湯鍋旁邊的茅屋裡走了出來,步履從容步伐有力,看上去身體甚至要較那些比他年輕十幾歲的人都要健康,一點兒也不像是被病魔纏身的樣子。


  老人還沒有注意到遠處朱頂的接近,他來到湯鍋前,拿著一柄木勺小心的在鍋里攪了一攪,顫抖著山羊鬍子輕輕的聞了聞味道,然後老臉一皺,山羊鬍翹起三尺高。


  隨後,他做了一件讓遠處的朱頂的胃都直抽抽的事,那老人也不拿碗承裝,從篝火上直接端起不大的湯鍋,翹著鬍子邊吹邊喝,不大工夫竟然將那一鍋散發著噁心氣味的湯汁喝了個精光!

  朱頂停住腳步,胃裡一陣陣的上返,緊接著就乾嘔了起來。


  他乾嘔的聲音,終於讓老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循聲看來,然後愣了半晌,竟然面上一紅丟下手裡的鍋子鑽進茅屋,「砰」的一聲,將那扇歪歪扭扭的破門關了個嚴實。


  朱頂差異的低頭,左右看了看自己,雖然衣衫因為連番的爭鬥變得破爛了一點,但是還算整潔,怎麼看也不像剪徑強人啊!再說自己也不過十三歲年紀,長得又偏瘦弱,怎麼就把個行動利落的老頭兒嚇成這樣?


  天色已經大黑,朱頂坐在篝火旁邊,不舍的把還有一口肉的骨棒扔給了大黃,捂著圓滾滾的肚子向給篝火添柴的老人報以感激的一笑,這些天來總算吃了一頓像樣的飯食。


  老人自稱姓方名而廣,早年間混跡江湖卻沒混出什麼名堂,老來孤獨無所依靠,只能在明州府啟蒙孩童、寫寫話本為生。


  然而,朱頂還是從方老人的陣陣唏噓之聲中聽出,似乎他的話本並不如何受人歡迎。


  「我行走江湖的時候,曾經跟隨一位叫做孫不醫的前輩,學過兩年醫術,救兵治人的本領沒學了多少,可是在葯膳一途,老方我在江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今天你見的……嗯,你見的那鍋大補之物,就是老夫最近的鑽研所得,雖味苦氣泔,然……


  這……老夫去去就會!」


  朱頂忍著笑,看著老頭鑽進草喀喇,不一會兒就聽見了陣陣聲響——這已經是今晚第四次了,老傢伙的中氣還是這麼的充足啊!


  朱頂著實有些疲憊了,這些天壓在他心裡的事情讓他輾轉發側難成眠,今天一下兒去了大半,又在這篝火邊飽食一頓,身體便有難忍疲乏上涌,這次終於沒有等到老人回來,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至少朱頂這一夜睡的是極為踏實,倒是老人跑了多少趟草喀喇,有沒有就那麼拉暈過去,他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一早,朱頂被太陽的熾熱烤醒,身上蓋著一條散發著怪味、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被子,而初見時滿面紅光的老人,這會兒卻面色慘白的準備著早飯。


  朱頂向老人討了些清水凈面漱口之後,就將老人讓在了一邊,接下木勺,繼續熬起了已經快要爛透了的米粥。


  他左右瞅了瞅茅屋前滿滿當當的葯框,這兒撿起一片青葉子,那挑一根兒黃梗兒,等到這一鍋白粥爛透的時候,一股米粥的香氣夾雜著說不清的清香,兀然在空氣中肆虐。


  再看方老頭,一張因為拉了一宿而變得煞白的連騰一下就紅了,如同惡狗奔食一樣,沖向了粥鍋!

  朱頂目瞪口呆的看著方老頭兒連吹都不吹一下,就抱起那口還翻著花兒的粥鍋,一邊吸溜兒、一邊燙的直晃蕩腦袋,心說這至於的嗎!

  一大鍋粥被老頭兒喝了大半,嘴唇都燙起了水泡,猶自不舍的撒手,看向朱頂的眼神更加訕訕:「那個……老夫……老夫昨晚折騰了一夜,著實那個,那個餓的慌了,娃兒莫見怪,莫見怪……」


  朱頂沖著老人僵硬的一笑,順手拿起門邊的一口小鍋,用清水洗凈,把米袋子里最後的幾粒米倒了進去,再次架起了爐灶;從始至終,再也沒看老頭一眼、說一句話。


  不是朱頂小氣,而是他看著老頭那隻放光的眼睛,真怕這個貪吃的老頭兒順帶著把他也給吃了。


  「看你渾身狼狽,又是小小年紀,是和家人走散了吧?」


  朱頂聽到這句問話,不由得一愣,原本他以為老人昨晚就應該詢問他的身世,但是卻沒有被問,就覺得老人不會再問。


  卻沒想到,現在卻來問。


  好在他早就編好了瞎話,努力裝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顫抖著嗓音說道:「我家本是蘇州府富戶,我出生之前,因為洪武爺爺的旨意,舉家遷去了京城。今年我爹接到消息,我外祖父病重,想在閉眼之前見一見我娘。


  我爹就帶著我娘和我從南京回蘇州,誰知道路上碰見了強盜,我的爹爹和娘啊……」


  朱頂趁著方老頭不注意,一低頭,把早就準備好的茱萸粉往眼睛上一抹,也就幾個呼吸,假哭就變成了真哭,怎的是個凄凄慘慘戚戚——書上也沒說過,茱萸粉比大蒜辣那麼多!


  看著早飯都沒吃成,眼睛就哭的腫成了一對紅燈籠的朱頂,方老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神也是一陣黯淡,竟然放下寶貝一樣的粥鍋,來到了朱頂近前,欲抱卻未擁,雙手在空中劃了幾圈,最後輕輕的為朱頂拍了拍背,翹著山羊鬍兒,有些慈祥的說道:「娃兒莫哭,爺爺帶你去蘇州找你外公,啊。」


  朱頂哭的更慘烈起來:「我連我外公姓啥都不知道。」


  在這個年代,一個非名門望族富戶家的十三四歲孩子,不知道自己媽姓啥,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嫁夫隨夫,女子的姓氏如果沒有遇到什麼重要事情,一輩子都沒有被提及,都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那你京城家中,可還有什麼人嗎?」


  朱頂強忍著哭泣,裝出一陣哽咽:「我,我爹說,他,他在戶部活動開了,我們,哏嘍……,我們這次回老家,就不用再回京城了……


  我要我爹娘啊……」


  方老頭一聲長嘆,終於用右臂把朱頂圈在懷裡,輕聲說了些安慰的話。


  等到朱頂哭聲漸稀,老頭兒才好像下了多大決心一樣,鄭重的對朱頂說道:「苦命的孩兒啊,你要是不嫌棄我是個孤老頭子,就做我孫子吧,砸鍋賣鐵,爺爺也讓你有個好前程。」


  朱頂抬起頭,努力的做出一副迷茫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僵持了半晌,才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在不遠的草叢裡瞎玩的大黃沒有感受到主人的悲傷,卻看見主人哭的稀里嘩啦,不解的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努力的想著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從小到大眼淚都沒掉過幾滴的主人,哭的這樣凄慘。


  「吱吱吱。」小狐狸不知道又發現什麼有趣的事情,在不遠的地方催促著大黃,於是,它在看到主人眼角那抹得意的眼神之後,晃了晃腦袋,一路小跑消失在草叢裡。


  方老頭兒定居在明州,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平日里靠著做人西席和寫些話本維持生計,因為囊中羞澀又好葯膳,所以在閑暇時候都會進到山中採藥。


  現在,葯也采足,還意外撿了個大孫子,最主要的是這個孫子熬了一手的好葯粥,於是覺得終於時來運轉的方老頭兒在第二天,就帶著朱頂踏上了回城的路。


  而明州,就是會在兩年之後改名,並且這個名字一直被延續到後世的寧波,自古以來就是就是最重要的海貿口岸之一。


  朱頂在第一眼看見明州那有些破敗的城牆之後,就暗自籌劃著,這座城,或許會成為自己第一步大棋里的重要一環。


  他回到了人間,他有更長的壽命,他有更充足的時間。


  他看向天,視線隨雲而動,他看見了那個黑衣女子,他看見了小六兒,他看見了老奶奶。


  他平視城門,他要開始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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