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龍兒少爺(二)
第二天,他們又來到玉龍紙行,天羅地網也布置好了。時辰都過了,尖嗓子還沒有影兒。馬員外有些坐不住了,他懷疑自己昨天哪一句話說露底了,或者真像王爺說的,這個人在內務府見到過自己。福佑卻是不慌不忙的樣子,扇著他的鐵柄大扇,不時地和周掌柜聊天。周掌柜這個人還真不錯,素不相識的肯熱心幫忙,很不像某些商人唯利是圖,不買東西還在這裡喝茶?早不理你了。
已經過了中午了,尖嗓子和他的同夥才露面。這個時候是天兒最熱、人最少的時候。他換了一身新衣服,用布把東西包得嚴嚴實實的,來到店裡,小聲問周掌柜:「那位福二爺來了嗎?」
「來了來了,」周掌柜的說:「您怎麼才來?再不來人家都不想等了!」
「說實話,東西不是我的,他老是猶豫,賣不賣,不賣吧,還等著用錢,賣吧,又怕賣不上價。對了,這東西的主人說要現銀。」
「什麼?現銀?一共幾萬兩的現銀呢,你敢帶嗎?再說了,你事先也沒告訴人家。」
福佑從門裡走出來,搖著大扇,站在尖嗓子面前:「福某在此,先生怎麼稱呼?」
「稱呼就不必了吧?東西在下帶來了,請福先生支付現銀。」
「好說好說,我們先驗看貨物。」
尖嗓子把包袱打開,十件古董一樣不少。福佑對馬員外和周掌柜說:「麻煩二位,看仔細一些。」
馬員外拿起貴妃金璽印,瞧了半天故意說:「這一件是贗品。」
尖嗓子尖叫起來:「胡說八道!這明明是真的,是前朝貴妃娘娘用的……」
「你看見前朝貴妃用了?」福佑笑著說:「這位公公,從宮裡拿東西不大好吧?」
尖嗓子傻眼了:「你、你是誰?」
「你得問問他是誰?」外邊兩名御林軍的兵士押著一個白髮蒼蒼的無須老頭進來了:「福二爺!人犯帶到!」
正這時,尖嗓子抓起一件古董就要往地上摔,福佑一下子扼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一松,那件紅珊瑚蓋碗就要從他手中掉落下來。龍兒一下子接住了那個蓋碗。隨即將離尖嗓子不遠處的珍寶包袱抓住四角,兜起來拿開了,同時御林軍的兵士也將他的胳膊擰住了。福佑朝龍兒讚許地點點頭。
周掌柜驚魂未定,向福佑投來詢問目光。福佑坐在椅子上,看著周掌柜:「很奇怪嗎?」
周掌柜說:「福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還有宮裡公公的事呢?」
福佑說:「不幸被周先生言中,古董都是這個白頭髮的沈公公從宮裡偷出來的,讓這二位幫他賣了,福某與馬先生負責查這樁案子。」
周掌柜忙問:「那您一定是刑部的大人了?」
「非也,福某不過是個賦閑之人,幫個忙而已。這次辦案多虧了周掌柜和龍少爺鼎立襄助,尤其龍少爺在關鍵時刻保護了這些古董,福某當上報朝廷給予嘉獎。」
來不及細說,福佑即告辭周掌柜,去處理此案善後事宜。他是具體辦案人員,審訊時一定要在場。
順治帝很感謝皇兄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就將人犯緝拿歸案,所有丟失的珍寶一件不缺地找了回來。福佑把周掌柜甥舅的幫助也告訴了皇上,皇上立刻口諭賞玉龍紙行掌柜甥舅紋銀二百兩。
幾日後,案件結束,福佑和田亮帶著皇上的賞賜再次來到玉龍紙行。周掌柜聽說是皇上的賞賜,感激涕零,趕緊磕頭謝恩。這時周掌柜和龍兒意識到,這位福二爺可不是一般的辦案差官,能和皇上直接說上話的,肯定不是等閑之人。甥舅二人忙以大禮再拜,並改稱「福大人」。
福佑將他們攙起來說:「如何稱呼尚在其次。福某常聽人說,經商之人大多姦猾,看你甥舅決非如此。福某乃佛門中人,知道人發達不發達並不在於怎麼算計他人,而是先天的福分。希望你們繼續把厚道、善良、樂於助人的處事之道用在經商之中。福某建議你們擴大店面,增加鑒別、評估古玩、字畫的經營,發揮一技之長,以後很可能會有發展。」
周掌柜和龍少爺非常感激福佑提出的建議,表示要用皇上的賞銀擴大店面。
福佑說:「福某是一介武夫,雖非馬背上長大,卻也半生從武,自入關以來,漸漸喜歡並崇尚中原文化,中華文化五千年,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福某很想做一個有學問的人。也很想與二位交個朋友,不知二位可否接納?」
周掌柜就知道了福先生是滿人並被他的誠摯深深感動,忙說:「福大人如此禮賢下士,在下願意與您結為摯友。」
福佑又說:「龍少爺雖比福某年輕許多,學問與才藝卻是福某所不能企及的,可否願意與福某做個忘年之交?」
龍兒紅了臉,卻也很侃快地說:「龍兒願意。」
問及年齡,周掌柜居長,四十三歲,福佑次之,三十七歲,龍兒最小,十七歲。
福佑問道:「周先生的古玩鑒賞一定是家學淵源了?」
「哪裡哪裡,在下是和龍兒的父親,也就是和在下的妹夫所學,他才算是一位飽學之士。龍兒剛剛會說話,妹夫就教他讀唐詩、宋詞,手能拿筆,就開始寫字、畫畫。到五、六歲時,就能讀很多名家的文章了。後來又教他鑒賞古玩,現在的龍兒,算不上學者也是三教九流,雜學旁收的學問家了。」也不知道他是在誇妹夫還是誇龍兒。
福佑伸出拇指,誇讚龍兒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學問不小呢。」
龍兒又紅了臉:「您別聽舅舅亂說,龍兒懂什麼呀?」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在朝中為官還是做生意?」
「家父曾在翰林院作過編修,因為人太耿直,得罪了上司,被放外任,現在遵化任知縣。」
「請問他官諱怎麼稱呼?」
「陳敬字大彬。」
「陳大彬?你父親是陳大彬?」福佑「忽」地站起來,抓住龍兒的腕子,「你父親真的是陳大彬?」
龍兒覺得腕子快斷了,呲牙咧嘴地叫道:「福、福先生,龍兒的腕子……」
「對不起啊,福某失態了。」福佑趕忙放開龍兒,笑了。
龍兒揉著手腕說:「您的手勁兒好大呀!」
「福某也就這把子力氣。孩子,你父親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丹鳳眼、吊梢眉?」
龍兒笑了起來:「正是,龍兒是不是很像家父?」
「像一些,不全像。第一次見到你還真覺得眼熟。你父親他身體還好?有機會進京嗎?很想見到他。」
「巧了,過幾天家父就要進京到吏部述職了。」
「那可一定要到福某的府上來好好敘敘。對了,和福某一起辦案的馬員外還是你父親的高足呢。你不認識?到時將他也請來,你們甥舅,還有你母親,都來府上,大家熱鬧熱鬧!」
龍兒說:「一定一定。可是,我們還不知道您的官諱呢,府上在哪裡?」
福佑忙說:「瞧瞧我這人,說是武夫吧一點不錯!福某就叫福佑,西四北頭有個撫遠將軍府,就是了。」
「撫遠將軍府?福佑?您、您是瑞王爺!」這次該龍兒失態了。他拉住舅舅,先跪了下來:「王爺恕罪!」
「王、王爺?」周先生嚇的下巴都要砸腳面了。
「龍兒、周先生快請起,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您就是家父說的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福二爺!恕晚輩不敬之罪!真的很失禮!」龍兒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恩人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你這孩子,不要這樣!福某與你父親有緣分,結成摯友。快起來快起來。在外面都是稱我為福二爺的。」
周掌柜非常高興:「王爺,在下直言相告吧,龍兒其實是個女孩子。她本名喚作陳瑞雲,跟在下出來做生意,不大方便,就著了男裝,叫了一個男孩子的名字。在下的小店就是以她的小字命名的。
「還別說,龍兒扮的龍少爺真是十分瀟洒俊逸。」
「您謬獎了。如此說來,龍兒該稱您福叔叔了,龍兒也就此改回雲兒了。叔叔在上,請受侄女一拜!」雲兒向福佑道了一個萬福。福佑哈哈大笑。
「雲兒敢問王爺叔叔,您府上有幾位小姐?哦,應該叫格格。雲兒是父母的獨女,很想有個姐妹。」
「孩子啊,叔叔唯一的缺憾就是至今尚無兒女。」
「您夫人沒有生育嗎?」
「沒有。我們成親將近二十年了,她一直沒有生育。」
「您的側室呢?也不生育?」
「叔叔並未納側室。」
「您是王爺,會沒有側室?」
「叔叔與夫人感情甚篤,沒有考慮過側室的事。沒有孩子也好,省心。時間不早了,怕耽誤你們做生意,福某告辭,希望改日去府上。」
「一定、一定!家父來京,雲兒父女和舅舅一定登門拜訪!」
「好,就這麼說定了?福某告辭。」福佑一抱拳,出了房門。
「恭送王爺。」
王爺三人離開了,周掌柜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坐在椅子上,倒了半盞茶喝了,心有餘悸地說:「乖乖,這也太寸了吧?福先生居然是王爺!虧得沒說什麼不利朝廷的話。多虧你了雲兒,舅舅怎麼就沒想到呢?早就聽說有一位被稱為『逍遙王』的不上朝王爺名字是福佑,咱們漢人也有姓福的,就認為他是漢人,後來他說什麼中原文化的,才知道是滿人,就是滿人也沒想到他是王爺呀。」
「看您膽小的,就是說什麼了,咱們也應該是『不知者不怪罪』,咱們幫了他,他還回頭把您抓起來?」
「很難說,滿清皇室對前明的遺老遺少的非常記恨,給咱們扣個前明餘孽的罪名就有的罪受了。我才不去他府上呢。」
「依雲兒看您還真應該結交結交這位瑞王爺。聽家父說瑞王爺在朝中口碑甚好,就是不上朝,也幫著皇上體察民情。就是他在一家茶樓喝茶的時候,碰上家父被兩個差官認錯,非要帶去刑部,被這位瑞王爺給解救了,還把那個兩個差官用一把鐵柄大扇打得滿頭是包,咯咯咯……」
「你還笑!舅舅都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