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狩獵季(其一)
(一)
那一刀砍下去,妖夢就沒想過自己還有醒來的那一天。這並不是多麼的「有覺悟」,或是多麼的勇敢,她只是沒有想到那方面去罷了。妖夢是個單純的好孩子,拔圌出刀來從來都只考慮怎麼砍,不考慮能不能砍。
反正,砍了再說吧。
因此,當妖夢恢復神智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震驚的。
疲憊、傷痕纍纍、失血過多的身體,無法支撐妖夢從病床圌上坐起來。她低頭瞅了一眼,發現自己滿身都是繃帶,纏得就跟木乃伊一樣結實,再一抬頭,她看見了窗外的竹葉,以及被竹葉遮住了一角的紅色滿月。
「你醒了。」
循著聲音,轉過頭,入眼之人正是剛跟她死鬥了一番的八意永琳。此時的永琳,披著件白大褂,翹著條二郎腿,捧著個小本子,往病床旁的小圓凳上一坐,小眼鏡一推,看起來就像個正經醫生,方才那種,凌駕於凡人之上的壓迫力,已不再有了。
直到此時,妖夢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永遠亭那明亮整潔的病房之中,而救了自己的人,除了眼前這位以外,顯然不會再有別人了。
「我……」
妖夢張開了帶著裂口的雙圌唇,然後才發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太幹了。
「我躺了多久了?」
「十五分鐘,如果你指的是躺在『現在這張床圌上』的時間。」永琳說著,便微笑起來,「在此之前的三個小時,你一直都在手術台上,大部分時間裡保持著死亡的狀態,偶爾活個幾秒,然後迅速失去生命體征。當然,有我在,你想死也死不成。你絕對想象不到我在你身上動了多少刀子,我只能告訴你,那都足夠把一頭豬剁成餃子餡了。」
「實際上,我倒也挺吃驚的。你這才剛恢復心跳一刻鐘,連體溫都沒回升上來呢,竟然就給醒了,」說到這兒,永琳瞥了一眼,躺在妖夢身邊的那個,抱枕一樣軟乎乎又乖巧的半靈,「是因為你只是半個活人嗎?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我很感興趣。」
「另外,關於這場手術的記錄,我都寫在這個本子上了,雖然還沒寫完。」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那個小本子,道,「作為一個經典案例,有長期保留,傳於後世的價值,尤其是在『人體所能承受的物理損傷的極限』以及『心肺驟停者的搶救』這兩方面。」
嗯,可以說是相當具有永琳特色的發言。
到了這個份上,妖夢也沒力氣去吐槽什麼了,當然,她也不是個嘴碎的人。她只是笑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
接著,她又收起了笑容,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救我?」
聽見這個疑問,永琳先是瞪眼一愣,接著便「啊哈」一聲,豎著右手的食指,苦笑著,別過了臉。
「如果,」她回過頭,以大人看小孩一般的眼神對著妖夢,道,「你無論如何都想要一個答案,那不如這樣……」
永琳頓了一下,接著便道:
「那是因為我無法踐踏自己的職業,這個答覆你滿意嗎?」
「如果我說,我是出於善意才去救你,這種話你最好別信,實際上它也並不可信。但我的職業素養,你沒有理由去懷疑。至少,在咱們腳底下的這顆星球,以及頭頂上的那顆星球之中,不存在比我更好的醫生。」
醫者,故救死扶傷者也。
妖夢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又丟出了第三個問題:
「幽幽子大人在哪?」
「遙遠的東方的某個地方。」永琳挑了挑眉毛,半開玩笑似地答道,「我敢說,等時機到了,她自然會回來,這點沒有必要擔心。」
「至於現在,」她抬起頭,望向了窗外的那輪紅月,「咱們等等看,看會發生些什麼。」
「這輪紅月會恢復原樣呢,還是不會呢?答案也差不多該揭曉了吧?」
(二)
「我們這是……在哪兒?」
這句話一出口,蕾米莉亞·斯卡雷特便立即意識到,自己提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頭頂上是浩瀚無垠的星空,腳底下……依舊是星空。紅月?什麼紅月?她要是能看見月球的一小點影子,那她的眼睛就是哈勃天文望遠鏡,不開玩笑!
蕾米莉亞畢竟是活了五百年,見多識廣了,小腦瓜稍微一轉,便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我們.……大概不在地球上?」
「你覺得地球上的哪個地方是長這樣的?」
帕秋莉伸手指著遠方的銀河,沒好氣地道。
是的沒錯,蕾米莉亞、咲夜、帕秋莉、小惡魔,這四個人,目前正處在宇宙空間之中。
「但……這顯然也並不是標準的失重真空。」
帕秋莉又嘟囔著,跺了跺腳。如同踩在鋼化玻璃板上的那種「咚咚咚」的悶響,便如約而起。
假如,這裡真的是沒有光、沒有熱,零下二百多度沒有空氣沒有重力的宇宙空間,那麼,這幾個人應該已經被凍成了雕像,放棄思考並且開始了永遠而無目的的漂流,換言之,她們應該已經成了太空垃圾才對。然而,並沒有。
她們還活著,心臟還在跳,這就證明,此處有溫度。
她們現在正站在同一平面上,而不是像宇航員一樣到處亂飄,這就證明,此處有重力。另外,她們腳底下也真的有東西給她們立足,儘管它可能並不可視。
她們還能呼吸,還能說話,說出來的話還能傳達到他人的耳中,這就證明,此處有空氣。
將以上三圌點結合起來,帕秋莉·諾蕾姬很輕易地,便得到了兩個可能的答案:
「第一,周圍的星空是假象,我們還在地球的某處,只是被逼真的幻境蒙蔽了雙眼。」
「第二.……」
她將那寬鬆的紫白長袍往上提了一小截,然後蹲下圌身,用右手食指的指節敲了敲她腳底下的那層透明的地板(無論它究竟能否被稱為「地板」),接著,抬起頭,道:
「某人用某種手法在宇宙之中造了個透明的大箱子,然後又用某種手法將咱們丟到了這個箱子里。」
言罷,她便起身,拍了拍手,掃了面前的三人一眼,道:
「你們有什麼頭緒沒?」
「我想.……」開口的人是十六夜咲夜,「我已經知道這是誰幹的了。」
不是她未卜先知,這種情況下要再說「不知道」、「不確定」,那就是在裝了。畢竟,能在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太空之中造出來這麼一個安全的堡壘,再一個響指就把幾個大活人瞬移到這個堡壘里,這種事,整個地球範圍內,能做到的有且只有一位。
他大概已經到了。
「咚」、「咚」、「咚」、「噠」
三大步,一立定。當四人一齊轉過身,望過去,那個金髮赤眼的小小少年,已經筆直地站在她們的面前,沖著她們微笑了。
耶格·埃克斯特魯,三代吸血鬼中的一人,對於十六夜咲夜而言,算是個難啃的老對手了。看見這五位數年齡的「少年」的那一刻,咲夜下意識地,將手放到了大圌腿的飛刀綁帶上。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早在半年以前,她就已經非常清楚,這場漫長的狩獵,終要有迎來終結的,這麼一天。
為了迎接這一天,她每日每夜都在打磨自己的利刃,讓它們始終保持在最佳狀態,現在,是時候放它們出來見見血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耶格,仍舊穿著他那套短衫背帶褲,長襪小皮鞋,帶著頂小扁帽,血色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笑得很甜。他那張臉,既帶著孩童的稚圌嫩與純真,又顯著十足的俊俏,就像一顆打磨到一半的寶石,一半是奪目的光彩,另一半是原始的純凈,以及對未來的遐思。雖說吸血鬼基本上就沒有顏值低的,不過,他這賣相,也算是對得起他在整個血族之中的地位了。
就是出類拔萃,鳳毛麟角。
「除了你們四個,我還得傳送另外兩組人,到他們各自需要到達的地方。長程傳送並不是什麼隨手就能丟出來的小玩意兒,另外,你們所處的這個空間方塊也是費了我一番功夫的。總之.……」
「既然咱們都已經來到這兒了,多餘的話,也就不必再說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耶格始終保持著那種,孩童特有的,甜美、純真、無瑕,讓人放鬆警惕的微笑,視線卻在四人的身上游來游去,四處打量。那並不是什麼,好奇的、善意的目光,而是不加掩飾的凶光,就像飢腸轆轆的豺狼,在掂量綿羊身上有幾塊肉幾兩膘一般。他的視線,讓十六夜咲夜不寒而慄,倒不是因為有多麼的害怕,而是她本能地意識到了,對方在食物鏈上的位置比她更高,這一事實。
他笑得那麼歡,那是因為他馬上就有肉吃了。你把一盆肉,隔著鐵柵欄放在狼窩面前,狼也會笑得跟他一樣歡,也會上躥下跳、躍躍欲試。
耶格從褲兜里掏出來一根約一尺長的,帶握柄的細木棍,看起來就像是哈利波特同款。他將那根「魔杖」橫在自己的眼前,用手指點了點杖尖,眼中閃過了些許懷念之色。
「這讓我想起了旅居倫敦的那段日子,講老實話,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但依然值得被銘記。」他說著,豎起了他的魔杖,立在面前,如同立著一把銀白的西洋細劍,「我並不是很需要這玩意,但身為一個專業的魔法使,在重大場合上,我總得表現出自己的專業性。我的意思是,手裡的傢伙得是專業級的,而不是什麼雨傘拐杖撬棍。奇怪,我為什麼要說撬棍?」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一絲狡黠的淺笑浮現在他的臉上,下一秒,他猛地一掄胳膊,用那柄魔杖的尖頭,對準了幾米之外的咲夜的胸口,嘴裡頭念出了一道咒語:
「阿瓦達索命!」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著面前的四個少女緊張兮兮的模樣,耶格便咧嘴大笑起來。
「我只是無論如何都想念一下這個咒語,雖然,我根本就不明白它的工作原理。」
「實際上,我真正想要用的,是這一招。」
他說著,再一次舉起了他的魔杖。
「空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