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畫境,畫心(其九)
(一)
「為『慾望』,追名,逐利,直至心力交瘁。」
「那若是無欲之人呢?」
「為『生死』,生而老,老而衰,終難逃一死。」
「那若是長生而無欲之人呢?」
「為『孤苦』,獨身一人,隨時間同流,直面宇宙之廣而無所依託。」
「那若是長生、無欲卻有覺悟,直面孤獨之人呢?」
「為『空虛』,不知所來,不知所去,茫然四顧,心無所屬。」
「那若是長生、無欲、擁有覺悟與明確的目標之人呢?」
「那便是完人了,卻也不再是人了。不喜不悲,長生不死,倒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二人對坐,紅眼睛對著藍眼睛。妹紅一根胳膊上撐著下巴,下抵著膝蓋,臉上掛著意味頗多的微笑。片刻的沉默過後,她開口說道:
「那您呢?您覺得您是為物慾而奔波之人,還是為孤寂而苦惱之人,亦或是那沒有弱點的,神仙、完人?」
白靈看著她,清澈的藍眸子不眨一下,少頃,他輕嘆了一口氣,以一種,平淡之中又透著些許憂傷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某日,我從亘古不變的混沌之中醒來,自此獨行至今,已有千餘年。」
「因何而生,為何而生,為誰而生,如何生存,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永不得解的謎團。我只是巧合一般地醒了過來,然後便要長久地活下去。」
「我以人之姿降世,卻又成不了真正的人。人擁有名為『死亡』的恩惠,來洗刷他們的罪惡與痛苦,卸去他們肩頭的重擔,賜予他們永恆的安寧。」
「但我沒有。」
「人擁有名為『愛』的止痛藥。凡人之間沒有真正的信任,卻因恐懼孤獨,而緊緊相擁,並在美妙的幻覺之中匆匆度過一生。他們從未戰勝過自己內心的弱點,卻互相麻痹了對方,而無法感受到痛。」
「但我沒有。」
「人擁有名為『成長』的樂趣。不同的人生階段,正如春夏秋冬,開花與結果,皆有所獲。」
「但我沒有。」
「因此,我不是人。」
「那麼,我是那超然於世外的神仙嗎?我想,也不是。」
「愛恨,生死,我從未將這些東西置之度外,只是背負著永生的痛苦,在那與『永遠』同樣漫長的時間之中,萬里獨行,上下求索。所以,我大概只是一個孤獨的求道者而已——這就是您想要的答案了。」
「是嗎.……」
妹紅收去了笑容,站了起來。
「這麼說來……」
她轉過身,從她背上冒出來的火之翼,點亮了這昏暗的破廟。
「咱倆也差不太多嘛!」
她在那猛然竄起的烈焰之中消失不見,連一絲煙塵都沒有留下。她的話音在這空空蕩蕩的廟宇之內反覆迴響,而白靈則再一次,閉上了雙眼。
(二)
「月色真好。」
夜半,風起,鬼人正邪獨自坐在Casi-Joon頂層天台的邊緣,兩條腿懸在空中,晃來晃去。她手裡拿著一瓶西洋名酒,喝得微醉。天頂上的紅月,拂面而來的晚風,把她哄得跟個半仙似的,悠然自在。方才那場差點讓她小命玩完的戰鬥,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咕嚕.……咕嚕……嗝!」
暢飲之後便是一聲酒嗝,再一晃酒瓶,液體撞擊瓶壁的聲響並沒有出現,正邪便從那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來,反握著瓶頸,胳膊圓著掄了一圈,將那個空酒瓶使勁拋了出去。
五、四、三、二、一、「啪!」
玻璃瓶落在了下頭的街道上,碎成了一地的渣。側耳等了好一會兒的正邪一聽見那帶著好幾道回聲的脆響,便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她筆直地站在這賭場大樓的最邊上,甚至還有半個腳掌探在外頭,無所支撐。低頭一瞧,那五十五層的高度足以令人雙圌腿發軟,對於恐高症患者,乃至沒有恐高症的常人來說,眼前的景象都只會出現在他們的下墜噩夢之中。但正邪卻張開了雙臂,擁抱著這美妙的夜晚,胸中豪情萬丈。
「你好,幻想鄉!再見,幻想鄉!」
她立在這全幻想鄉最高的人造物之上,帶著濃濃的醉意,大聲呼喊。晚風吹動了她的髮絲,將那豪邁的喊聲帶到了遠方。
贏了!
正邪確信,她已經取得了勝利。而這場勝利,也不過是她實現野心的第一步而已。
那愚蠢的「真祖」輕信了她,給了她第一桶金,讓她有了放手一搏的本錢。正是通過這一搏,她賺到了繼續做大的籌碼。幻想鄉,大妖怪,吸血鬼,真祖,一個兩個的,最終都不過是她鬼人正邪向上攀登的墊腳石而已。等她將他們一個個地踩在腳下,那幫傢伙便會追悔莫及,並跪在地上乞求她的仁慈——可惜,她絕不會將仁慈賜予他們。
「都得死!」正邪繼續高呼道,「你們!全部!都給我!下地獄去吧!」
「哈——哈哈哈哈!」
正邪可以看見,一張宏圖正在她的面前徐徐展開,金山與皇冠,伸手便能直接夠到。這種感覺,這種君臨天下,藐視一切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慾罷不能。
然而,即使醉了酒,high到了極點,狂得上天,正邪的五感仍不至於失靈。因此,她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意識到,胸口那股突然升起來的熱度並非是澎湃的心潮在作祟,而是真正地,物理意義上地,發了燙。
不,不僅僅是發燙的程度了,那簡直就是……
「我尼瑪的,燒起來了!」
簡直就是著火了!
從衣服底下升起來的灰白煙霧嚇得正邪一哆嗦,差點沒掉到樓底下去。她趕忙後退了兩步,遠離了天台邊緣,同時麻利地脫掉了那件西裝外套,往地上一甩,兩腳踏滅了外套內側的火苗,接著便如發怒的大猩猩一般猛拍胸脯,直到上頭的火焰滅去。
「呼……逃過一劫.……個屁!」
好不容易滅了火的正邪,在來得及慶祝之前,就已經急得直跳腳了。無視了這火焰的成因,正邪此時,只關注一件,至關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比她個人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
起火的位置是西裝外套的內兜,而那內兜裡頭,剛好有一件怕火的物品,那是她用命換來的,最有用,同時也是手頭最大的籌碼。
於是正邪慌慌張張地便跪到了她親手丟在地上的那件黑西裝上,小心翼翼地將它翻開,從內兜之中掏出來一根潔白的絲綢捲軸。第一眼看過去,正邪便鬆了一口氣——捲軸還在,沒被燒毀。可第二眼看過去,她便又將那顆剛剛放下的心臟給提了起來——本該是純白一片的絲綢上,多了一點黑。
她趕緊在地上攤開了捲軸,一拉到底,整一張長如冰河的巨幅畫卷,便完整地展現在她的面前。那潔白乾凈的絲質畫卷之上,密密麻麻地,畫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像,其數量須以萬計,數不勝數。人像每一個都不大,畫工卻分外精妙,乃至匪夷所思,從頭到尾沒有一張重樣的臉,每張臉也都細緻入微,連最為細微的特徵都能描繪出來,就如同將真人印在了畫中一樣。在那畫卷的最末尾處,有幾個遠離人群的身影,仔細一看,正是靈夢、魔理沙、愛麗絲,以及負傷昏迷、躺在地上的慧音。這幾個人都緊閉著雙眼、皺著眉頭,抬手遮面,就像是被強光閃得睜不開眼一般。
而在這四人旁邊,有一塊燒焦的人形黑斑,仍徐徐冒著青煙——那便是起火之處了。
「不對勁。」
正邪一看見這塊黑斑,便本能地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因為這塊黑斑,過於完整地,甚至可以說是一分不多,一豪不差地,抹掉了一個人——藤原妹紅。
而藤原妹紅的能力正好就是……
「喲,天邪鬼!」
正邪循著聲,回過頭,剛好跟十步之外的那個滿頭白髮的縱火少女對上了眼。
「我應該沒錯過什麼吧?」
妹紅對她揮了揮手,咧嘴一笑,露出了兩排整齊的牙齒,眼裡卻只有「要揍人」的凶光。
「藤原妹紅,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