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蠱(其二)
(一)
人有三急,不得不急。
半拉西瓜下肚,才剛行至城外,尿圌意就涌了上來。四顧無廁,李維雍便趕忙找了個草木叢生的城牆角落,借著樹蔭的掩護,放心大膽地對著牆邊的小草施起了農家肥。
「呼——爽到!」
城牆底下總有一些地方,雜草莫名地茂盛,除都除不盡,而別的地方卻又寸草不生。這之中的緣由,他以前總是不理解,直到今天,才算是徹底搞明白了。
這都是勞動人民的力量啊,他們上流社會的人怎麼會懂!
正是這舒爽無比的小解之際,忽地便有一陣粗圌魯狂妄的大笑從他的身後傳來,驚得他一哆嗦,差點沒尿到自己的腳上。他匆匆忙忙地辦完了事兒,三兩下系好褲帶,回首一瞧,便看見三個赤膊壯漢,在他身後的那條傍著城牆的小土路上,圍住了一個獨行少女。
那三個漢子個個膀大腰圓,在這艷陽天里光著個膀子,那黝圌黑肌膚上的條條刀疤清晰可見。他們腰間別著大刀片子,臉上鬍子拉碴,看著凶神惡煞,不似好人。而那少女,從李維雍的角度,只能看見她那白髮白衣的背影。即使如此,那乾乾淨淨的衣裳秀髮以及十足優美的體態,也給他留下了相當不錯的第一印象。
「首先,應該是個胡人。」
他在心裡頭這麼判斷。
「家境應該不錯,說不定是塞外來的富賈之女。」他想著,「可這樣的大小姐,怎麼不帶上幾個傭人同行呢?難道說……也是跟我一樣,逃學?」
這八成是想多了,能跟您一樣的人簡直舉世罕有。
調侃歸調侃,眼下的事態,還是有點嚴重的。
「嘎——哈哈哈哈哈——」
那三個漢子之中最高最壯的那一個,仰天大笑了起來。聽這聲音,這廝就是方才一陣狂笑嚇得李維雍尿褲……哦不,是嚇得他差點尿不出來的,那一位。與此同時,他的兩個同夥也在歪歪扭扭地、猥瑣地笑著。他們對那白髮少女,打的那些個歪主意,簡直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一目了然。
李維雍貓在那樹後頭合計了一下,自己手裡有劍,對方手裡有刀,以雙拳敵六手,那些匪徒長得還比他壯實。不管怎麼想,他都不覺得自己能在這幫人身上佔到便宜。不過,當那三個賊人又縮小了包圍圈,甚至開始對那少女動手之時,他便再也沒了猶豫,挺身離開了樹蔭,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丫頭啊,你這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到處亂跑,怎麼行?」走近了以後,他聽清了最壯的那個漢子所說的話,「萬一碰上採花賊,不就給糟蹋了,是吧?哈哈哈哈……」
伴隨著他和他同夥的又一陣粗俗不堪的大笑,他將他那隻粗糙的臟手緩緩地伸向了少女的肩膀,就彷彿吃定了那少女絕不會抗拒或逃跑一樣——雖說,從表面上看,她確實既沒有反抗的力量,也沒有逃走的可能性。
「所以,你就讓俺……」
「且慢!」
在他的碰到那少女之前,忽地便有一聲略帶稚氣的大喝,傳入了他的耳中。接著,便是那冰冷的劍刃,抵在了他的下巴與脖子之間——這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以弱勝強,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偷襲。
那三個色迷心竅的匪徒,從始至終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白髮少女之上,從背後執劍逼近的少年,對他們而言就如同空氣一般。這份大意,給了李維雍充足的機會。
被劍刃卡著脖子的漢子,他那黝圌黑的臉一下子便驚得煞白,冷汗如瀑布一般從額頭上奔流而下。他的同夥見狀大駭,一齊後退數步,而他本人則如石像一般牢牢地定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稍一動彈,便會被這把利刃割了喉嚨。
「光天化日之下,三人合起來調戲一個獨行少女,縱是賊人,也是孬種!」李維雍義正辭嚴地吼道,「現在滾了,還能留你們一條性命,否則的話.……」
他又將卡在那漢子脖子上的劍壓得更緊了些,幾乎都快要切破他的皮了。
「先是拿你開刀,」他冷冷地道,「另外兩個,也休想逃掉。」
「大……大哥!」
那兩個退下去的賊人見狀,都握住了腰間的刀柄,正欲抽刀上去救人,卻被他們那位,小命被李維雍捏在手裡頭的「大哥」給喝住了。
「給我停下!」這劍刃底下的漢子喊道,「劍……劍!」
「劍?」
他的兩個同夥一時摸不著頭腦,還是順著那位「大哥」的視線,才注意到李維雍那把寶劍上的花紋與銘文。
「這是……王爺府的劍,不外傳的……」那「大哥」咽了口口水,又瞟了李維雍一眼,道,「這小子.……來頭不小……」
「算你長眼!」
李維雍輕蔑地笑了一笑,心裡頭卻是如釋重負。
他之所以拖這麼久,還沒一劍剁了手底下的這個賊人,就是因為,他還不想跟這伙歹徒徹底撕破臉皮。
只要這位「大哥」還沒死,還被他用劍卡著,那他就還有周旋、恐嚇、談條件的機會。若是圖一時之快,將這人一劍斬了,隨之而來的便會是不可迴避的武力衝突。即使佔得先機,剩下的那兩個人也還是比他更壯,更有戰鬥經驗。說到底,他不過是個有參軍志向的紈絝子弟,跟真正的滾刀肉比試,他還不夠格。更何況,對方是否還有更多的同夥,那些同夥都埋伏在哪,於他而言也是個未知數。一旦起了衝突,他甚至都沒法保全自己,更別提什麼英雄救美了。
只能說「大哥」不愧為大哥,眼力就跟那些當小弟的不一樣。這傢伙一眼就認出了王爺府的寶劍,並且意識到了李維雍的背後有多大的一股勢力,這執劍的英武少年的形象,便在他的眼中無限地高大起來了。他的選擇是認慫,這幫了李維雍一個大忙。
「沒錯,這正是我爹爹給我的寶劍!」李維雍一面繼續用劍逼著那個盜賊小頭目,一面順著勢頭威嚇道:
「拿來斬你這種綠豆蒼蠅一般的小惡黨,也是髒了我這柄寶劍!所以我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立刻從我的面前消失,還能留你們一條生路,若是不識相.……」
「這城裡的八千精兵,可不是吃乾飯的!」
奏效了。
光看對方的那灰土一般的臉色,李維雍就知道,自己的威嚇奏效了。
這些常年行走黑道的老混子,壞歸壞,好色歸好色,大抵都是不蠢的,蠢的早就掉了腦袋。他們知道,欺負欺負城外的農戶,搶一搶沒啥背景的商人,到頭來都有辦法逍遙法外,但若是跟官府作對,結局只有死路一條。這種送命的事兒,他們是不會去乾的。
所以,儘管李維雍比他們弱小得多,他們還是選擇了低頭。人在江湖,不得不低頭。
當李維雍試探性地,稍稍將劍刃從那壯漢的喉嚨上移開些許時,那漢子,連同他的兩個小弟一起,連滾帶爬地逃掉了。看著那些賊人狼狽不堪的背影,李維雍終於是鬆了這一口氣。
「好了,已經沒事了,你可以.……」
李維雍轉過身,面向了那個險些遭遇不測的白髮少女,並且第一次看見了她的真容。
那個時候,他的腦子裡頭還在思考著「為什麼這丫頭這麼鎮定,被三個大個兒圍著還能臨危不亂,一聲不吭」這樣的問題。然而,在他與那少女面對上面的瞬間,他的思考,與他的言語,一同停止了。
他驚呆了。
(二)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
納蘭暝苦笑著低下了頭,心頭酸楚一陣蓋過一陣。
「每次,當我回首過往,我都會立刻意識到,這就是我的初戀了。」
「這段災難性的戀情是如此的可怕,以至於往後的一千二百多年,我傾盡全力,都只是為了將它徹底抹去。」
「但是,跳開事後的視角,公平地講,一千二百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午後,我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同時也是一個,對自己的未來完全無知的人。」